一进钱家大院,家人就赶紧把院门关了,他们不愿将此事声张,生怕乡邻看到。
院子刚被仔细打扫过,整洁干净,但从伙计们游离惶恐的眼神中,也能看出昨晚他们遭受了怎样的际遇。
二师弟黄寓面色严肃,唇角微挑。尽管他刻意压制,还是流露出幸灾乐祸神情。他还在为三日前钱员外那傲慢揶揄生气。
钱员外已好转过来,只是惊吓之后,身体虚弱,神色慌张,早已没了往日的飞扬跋扈,看上去有气无力。他被家人搀着在正堂外与莫望川见过礼后,交代了钱师爷几句,就回卧室去了。
黄寓本想借机讥讽几句,被大师兄冷厉的目光结结实实地制止住了。
莫望川让钱师爷在前引路,只让二师弟黄寓伴随左右,另使两个弟子在前院等候。他走走停停,目光清冷逼人,步调踏实沉稳,虽年轻却也透着历经风霜的干练老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他们走进后院。即便天色大亮,钱师爷也不愿再往前一步,他指着中间一个倒塌的凉棚,说那妖物就是自那儿消失的。
莫望川暗暗惊奇,一路之上,竟丝毫没触碰到什么妖物的气息。如那师爷所言不虚,夜间能驱风作怪,幻影隐形的定是修行高深的大妖所致。现却为何感触不到丝毫煞气存在?如是那道行还浅的小妖,又如何能兴得了风,隐得了形。
这能是什么妖物?他在心里暗叫:除了上次与小师弟郑兴去山上找寻那石怪,这还是自己初次除妖。如果最后连个妖毛都看不到,岂不见笑于人?让人小瞧了。
莫望川从出任这个观主落脚望月观,因连年灾荒,人心不稳,诸事总是不顺。先是因香火难继不得已将给过路灾民的粥留了,给人留下话柄。再是现在连香油钱快用没了,观内已缺油少粮,只能以稀粥度日,如现状不能改观,再过几日,恐怕就得让徒弟们去外出化缘了。
虽然因年景不佳,听闻外地多有妖魔为祸,但此地却世道平稳,乡民安乐,鲜闻妖怪祸乱。卫道之士你不除妖还能做什么?因此,他一听钱师爷之言,就带人早早地过来了。现今骑虎难下,如真除不了什么妖物,可如何是好?他一念至此,心内不由浮躁难安。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二师弟黄寓已兴奋地有些气喘,他不由心中暗自苦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停下,与钱师爷呆在一起。
黄寓见大师哥神情肃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退后几步,与钱师爷对望一眼,并排站立。
钱家后院很大,本是春夏种些花草,酷暑供老爷太太乘凉之地。只是一到秋冬,就成家里放置柴草之所,平时少有人来。昨日经此一役,更让人感到肃杀清凉。
莫望川慢慢走到院中,在凉棚前停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向院墙疾驰几步,同时敛眉轻喝一声,左手化为一个古拙的指诀,向一旁五步之远的一眼枯井挥了过去,随之身形骤然而起,急速地在枯井周围布下一法阵。
原来,刚才背负的 “斩魂”宝剑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他亦感觉远处的枯井中隐隐有煞气传出。
“师兄,有邪物吗?”黄寓见此,忙抢步上来,大声问道。
“呆在那儿,不要过来!”莫望川急道。
钱师爷一见,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转头便跑,向钱员外禀报去了。
晚间,枯井四周燃起了火把,将后院照得犹如白昼。
莫望川命二师弟黄寓和两个小徒按三星之位在身后坐了,手持木剑,依令行事。郑兴这是初次与师兄除妖,内心说不出的紧张和兴奋。那两个小徒更是诚惶诚恐,不明其意。他则盘膝坐于井前,双手各捏一个指诀,双眸微合,如入定一般。
钱师爷和七八个胆大的伙计一见这阵势,就远远站了,大气也不敢出,心神不安地看他们师徒如何除妖。
日暮时分,院内自井中突然生起了一阵旋风。霎时风势猛烈,直吹地周遭火把飘摇,忽明忽暗。众人以手护目,视物不清。惊疑中,只见莫望川神色冷然,左手指间捏了一个黄色的纸符,右手食指在上面迅疾地划过。但听得他一声断喝:“走!”纸符化为一道金色的流光,直冲井底。
须臾,只听得井内传出呜咽挣扎之声,其声凄厉,让闻者无不骇然,钱师爷等几人更是惊得面如白纸,手掌中尽是冷汗。
约莫半炷香功夫,井内嘈杂之声顿止。莫望川撤步站起,额头隐现细密汗珠,他左跨一步,眼光似电,目不转睛地望着井口。
众人屏息隐气,也都一动不动地盯着井口。
“平妖镇魔!”忽然,莫望川又一声轻喝。黄寓等三人闻喝声左手顿化为三清指挥向井口。
井内传出一声如女子夜间泣哭得凄惶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自井中激射而出,向莫望川扑来。
莫望川面不改色,身形暴掠而起,眼前寒光一闪, “斩魂”宝剑已然出鞘,带着一声轻吟,向那白影刺去。
众皆惶然,只是瞬息之间,已见莫望川收剑撤阵,那白影已被他斩自脚下,原来是一只成年的白狐。
钱师爷与众伙计走近前去,见那白狐四蹄上翻抽搐,胸口流出汩汩鲜血,已然死了。他不禁愕然,一时语无伦次:“就是它,原来是这东西作怪,观主真高人也。”边叫边看向莫望川,心中满是敬佩:“没料到这观主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厉害手段。”
莫望川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兀自用黄绫擦拭长剑上的血迹,不曾答话。
郑兴见师哥斩妖后情致不高,不知何因。想出言安慰几句,细想也许是师兄因又杀生所致,便不再言语。
钱家见妖物已除,更是千恩万谢,连呼高人。
莫望川让钱师爷准备了蜡烛纸钱,在枯井边做了一场法事,就连夜和师弟回观内了。
次日傍晚,莫望川独坐在偏殿内,听着门外二师弟黄寓兴高采烈地张罗着卸车,他不由得哀叹一声。钱家送来两大车粮食,足足是捐赠的两倍,这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端起矮案上满满的一杯酒慢慢地洒在地上,默默说道:“小白狐,对不住——也谢谢你了。”他怏怏不乐,因为只有他知道,那只白狐,还是一只刚入道行的小狐,它还兴不起如此大的风浪。那么,到底是什么妖物在钱家作怪呢?会不会再现身呢?他眉心紧皱,禁不住心想。
人类是一个比较奇特的物种,当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会将自己托付给那无所不能的神。于是就有了“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这样的金句。
毕竟,人生苦短,与漫漫岁月相比,人类短暂的一生只是昙花一现,何必逆天行事,自找无趣呢!如灾难慢慢逼近又不可避免时,有个能自我解脱之地比什么都好。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钱家出妖物的事还是被人传了出去,于是,望月观香客又开始回暖。
果然,老道没有骗他,在石翼到钱员外家胡闹三日后,玥儿就有了馒头充饥。
石翼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听玥儿转述那个小道士郑兴的话说,他师兄去了一趟钱家,好像去除妖。钱家就把以前答应的捐赠连夜送来了,而且,还多送来了不少。望月观不必再为吃喝什么的发愁了,又能有一段好时日而过了。
默默听着玥儿的话,石翼闪亮的眸子在深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他不言不语,只是在心中慢慢品味事情的来龙去脉。起先,他还不理解老道让他做这些的意义,不能分出个是是非非。见玥儿高兴又有得吃了,也不再在意。
老道传授的那套降魔剑法,十几日后,他就已练得极是精纯。只是,在老道面前,他还是将它使得缓慢一些,看上去就像花架子,真要与人过招或降妖除魔,还差得甚远。不过,老道不以为意,对他也无太高的期许,不曾像他教徒那般严厉。见他招势会了,就又开始传授他道法。
起初,他在心里还有些抵触,只是敷衍了事。直到一天他突然顿悟:如果自己学会了这些,打败老道,那么他不就能带着玥儿离开这儿了吗?因此,他渐渐地就认真起来,学得格外用心。老道见他有了变化,也是心情大好。
老道平日不苟言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他掩饰得很好,让人很难觉察。他不知道,石翼因为按周天功法修炼,功力和灵智与往日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石翼未醒转时,他那隐隐叹息声,让石翼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石翼不明所以,不知该如何相问。
时景不好,观内总油米不继。因此,隔上一段时日,青松老道就给石翼几个符录,让他去赵村的赵员外、孙村的孙族长、李村的李财主家去上一趟。这样,过不了几天,观内又能过上一段好日子。
石翼也从中窥得一二,有时也会走得离观远些,在一些月黑之夜,到一些大户人家折腾一番或拿上一些食物给玥儿。等几日就会刻意地听听玥儿有无什么消息,权做消遣逗乐。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转眼冬尽春来,树头已现一片嫩绿。
石翼苦练不辍,功力更是大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