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流年和延儿牵马下山。空气甚好,百鸟啾鸣,婉转低唱,在清晨中最是悦耳动听。
延儿哥哥的脸在阳光下闪着光华,他脸上永远都挂着温暖笑意。
自那日流年在街上撞入他怀中,便再也没有如此近距离看过他的脸。延儿哥哥脸上的安然映着他心中明亮,眼睛里亦是明亮。
流年一时间竟看呆了,延儿见她这般样子,笑问:“怎么了?”
“啊,没事。”流年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低下头,紧接着脸颊便染上一片绯红,藏都藏不住。
延儿笑而不语,假装没有看到。
真是奇怪,在延儿哥哥这里怎么老是失态。子弹出膛而不动,临危受命而不乱的江流年哪里去了!如今做了杨八妹,意志力和自制力竟薄弱至此,这般乱了心智!
山路上狂奔半宿,又吹了一晚凉风,流年疲倦憔悴得紧,便让萧竹烧水洗澡。水汽弥漫中,延儿哥哥的样子越发清晰。流年将头埋进水里,将整个人埋进水里,却还是看的见,这种感觉使她并不自在。
延儿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笑容。怎么可能,她是江流年,她不是杨八妹,和他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不是她!
听见敲门声,萧竹开了门,倩儿盈盈走进来,对流年狡黠一笑。
流年见这笑容,顿觉周身凉意:“你为何发笑?”
倩儿摇头没有说话,把带来的药草洒入水中,霎时间药香袭来,流年只觉神清气爽,方才疲惫竟一扫而光。
倩儿脱了衣服也一起洗,流年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
“这又是什么药?”
“自是安神去疲劳的,知你昨夜在山顶看了一夜星星,正是疲惫不堪,这药正好!把手给我。”
流年大惊:“你如何知道?”
倩儿并未答话,伸手搭上流年的脉:“还可以,继续保持。”又眨眼问道,“山顶星星可美?”
“你如何又知道?”
倩儿又是狡黠一笑,那笑容和刚进门时并无二致,只看着流年不说话。
流年求饶道:“好倩儿,我的倩儿姐姐,您可有话直说好了?”
“延儿哥哥一大早便来找我询问你状况,便让我尽数诈出来喽!又是看星星又是看日出,未曾想延儿哥哥对你还是这般用心。”倩儿自顾自说着,流年怕越解释越乱,只得低头不语。
倩儿见状,扑腾着水花扬在流年脸上:“想什么呢?”倩儿见流年愣愣的,无奈叹气,“我真忍不下去了,全家也都看不下去了。我要是不问出来,我怕也会思虑过度,气结于心!”
“什么?”
“你心里到底喜欢延儿哥哥还是寇大哥?”
“什么?”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什么?”
倩儿强忍笑意,一指头戳上流年额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什么?什么?只怪我医术不精,治不好你的脑袋。”
流年揉揉戳痛的额头,那句“什么”刚要脱口而出,硬生生又给咽回去,愣愣瞅着倩儿满眼困惑。
“你当真看不出延儿哥哥和寇大哥都喜欢你吗?寇大哥为了安你的心费尽心力保七哥性命。延儿哥哥不想你为难,求爹娘暂不提婚约,给你时间看清自己内心,让你自己选择。你以为他们如此待你,只是知己之义,兄妹之情?”
倩儿把憋在心里长久未说出的话,一股脑倒出来,当真一吐为快,长舒口气。
流年的心不由咯噔一下,男女之情当真从未进过她心里,倩儿说寇大哥喜欢她,她确实毫不知情。而延儿哥哥,他是在对杨八妹好啊!
“你说得可当真?”
倩儿定定瞅着这个不开窍的傻瓜:“你且细想想,便知我说得是真是假!”
“我对寇大哥是敬重,是崇拜。对延儿哥哥,只是有些熟悉之感而已,我不知道他们对我……”
“未料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流年低头不语,弥漫水汽中,眼眸蒙上层阴影。半响才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瞅得倩儿好不自在。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倩儿摇摇头,她竟然问她要怎么办!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增加你的思虑。即是如此,多思无益,顺其自然吧。时间久了,这里自会给你答案。”
流年见倩儿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了然一笑。
这几日招募新兵,军营甚是忙碌,各官府张贴榜文,选拔适龄男子参军。爹爹和哥哥们已经几日不回家,延儿哥哥和六哥也去军营报道,整个天波府只剩女眷,甚是单调。
倩儿也开始忙碌,军营新兵越多,训练起来伤病越多。倩儿从早到晚不离军营,而流年彻底变成她跟班,耳濡目染之下,竟也懂些简单医理和药理。
寇准最近常常来寻流年,跟着流年一起帮倩儿忙活,流年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却不知为何。
“寇大哥为何如此开心?”
“是吗?”
“是。”
寇准瞧着流年眼睛,宠溺一笑:“因为你开心,我才开心。”
倩儿在旁噗嗤乐了:“寇大哥,你这样可有点厚此薄彼哦?”
寇准自是听懂倩儿的意思,笑而不语。
流年从前并未注意,也未多想,寇准看他的眼神,却是和延儿哥哥一般无二,自己竟懵懂至今。若不是倩儿点破,自己不知要糊涂到何时。她不觉蔫下来,如今和寇大哥相处,再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军营要大批采买药材备用,倩儿和流年把所有采买都放在广济堂药铺。楚雄乐善好施,为人宽厚,亦是热血青年,知这些药材是杨家军所用,便以低价将上乘药材给了流年。
因要继承家族生意无法参军,但楚雄内心炙热,承诺日后只要杨家军需要,他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他谴伙计将药材全数送于军营,军营重地,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伙计只在门口把药放下,便回去复命。
楚雄将长久以来,倩儿采买的所有药单铺在桌上细细研究,除了大批量采购的用来治疗内伤和外伤普通药材外,竟没有一张完整的药方子。
倩儿零星采买的几味药材,大多产自西域边陲,是解毒奇药,以毒攻毒之效显著。只不过,万物相生相克,若是用不好无异于烈火烹油,雪上加霜。这些药甚是偏门,甚少有人买,也甚少有人懂得如何使用。
她采买这些药材到底要做什么?楚雄思索半晌,送药的小厮回来复命。
楚雄看着药单并未抬头:“可看到了?”
“没有,军营守卫森严,外人决计进不去,如今只有等里面人的消息。”
“杨家查得怎么样?可有什么把柄?”
“杨家牵扯甚多,府里抚养旧属遗孤也多,那与杨家七子并称为七郎八虎的杨延顺也是杨业旧属遗孤,府中皆知,并无可疑。”小厮犹豫了一下说道,“只是……”
“只是什么?”
“杨家养女文倩儿颇为奇怪,查不到她身世。听闻她医术高明,只是为人低调,从不于人前显露,也甚少露面。杨家府中上下对她身世一概不知,只说是佘赛花结拜姐妹的遗孤。”
楚雄阴险一笑:“有意思,接着查。”
“是。”
“等一下。”
小厮领了命令要走,又被楚雄叫住。
“去太原城打听,文家。”
“是。”
楚雄盯着药单子,嘴角一抹邪魅的笑容闪现,点头自语:“文倩儿,我倒要看看你的医术会有多高,这湖面平静太久了,是该激起点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