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咸鱼
白语说的地方不是正殿，而是冥王的后院。
沿着黄泉路一直向右前行，踏在平整干净的青石板上，道旁栽种着奇异的灵植，开着米粒般大小的花朵，院内的月桂树枝叶繁茂，枝叶间溢出金色的星星点点的微光，院外的曼珠沙华层层叠叠，妖艳的花儿绽放着暗红色的蛊惑的光。
冥王一身锦衣挺拔俊逸，高大伟岸，正站在树下看风景，月桂树的叶子掉在了他的手上，他摸着叶子的脉络，就像是在描绘生命的走向，花开花落终有时，可惜，他的生命是永恒的。
永生何尝不是寂寞。
“你来了，”沈忘尘刚走到院外就听到了院子里头冥王的声音，大门徐徐打开。
他踏过门槛走了进去，看到院子里不知名的兰花摇曳生姿，东南角上的一口大缸里只剩了半缸水，墙角不知何时长出了青苔，苍术肆意地伸展着茎叶顺着木栅栏蜿蜒而上。
冥王将树叶素手一扬，叶子化为青蝶展开半透明的翅膀颤颤巍巍地飞出了院墙。
“你找我，有事吗？”对于冥王，沈忘尘的态度一向是复杂的，他是冥府的最高掌权者，是所有鬼差阴帅鬼王的信仰，然对他而言，却少了几分敬畏之心。
冥王对他不温不火不冷不淡的态度早已习惯，他和白语墨言不同，不是冥府的官职中人。
只是千年的邻居，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莫忘了因何去的红尘。”
原来他一直在远远地看着。
沈忘尘走出了院子，那扇大门又徐徐关上。
来的时候和黑影有说有笑，回去的时候又是孤身一人，沈忘尘回身看着连绵不绝的灯火，恍惚间有种茫然天地无处归的迷惘。即便是手中提着灯，也看不清前路。
——
千年之前
身为这八百里黄泉唯一的一株白色曼珠沙华，非仙非妖非鬼非神，沈忘尘很早就开了灵智，和其他彼岸花一起混日子，修成人身后更是整日在冥府四处张望，无所事事，日复一日的看着游荡在黄泉彼岸千百年的魂。
鬼差们整日迎来送往，孟婆日复一日地煮着汤。
相伴多年，终是混成了冥府好邻居。
看着孟婆一勺一勺地往汤里兑水，沈忘尘忍不住皱眉，“孟姐，你的汤品一年比一年差，投胎的人带着些许前世的记忆重蹈覆辙，每百年的年度汇报都被冥王点名，是何原因你当真不知？”就是被你自个儿作出来的。
孟婆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男人抛弃妻女时大多果决，女人收到欺辱却要忍气吞声，割舍不下子女被迫困在牢笼里，凭什么死后他们就能忘却前尘一了百了？”
带着记忆投胎转世的人，夜夜被困在前世的梦魇里不得安生。
沈忘尘摇头晃脑作不以为然状：“非也，是非功过自有定论，他们的过往一一记录在冥王手中的功德卷里，作恶之人死后受尽应得的惩罚后方可投胎，他们投生何处自有少司命管，何须你插手？”
孟婆说不过他，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汤勺哐哐哐地敲锅沿：“你一个男人怎这般磨叽，还想不想喝汤了？”
沈忘尘从袖子里摸出自己的汤碗从心地递到她面前：“喝，来一碗热乎的，放点茶叶，不要香菜。”
孟婆骂骂咧咧地给他盛汤，分量却给的十足：“你说你一天到晚盯着我的汤做什么？你也说了这汤味道不好。”
岂止是味道不好，孟婆汤的水是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水，主料是黄泉边的忘忧草彼岸花，其味苦涩难言，后加之八泪为引：一滴生泪、 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 五寸相思泪、 六盅病中泪、 七尺别离泪、八盏孟婆的伤心泪。孟婆汤八泪为引，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锅好汤。
沈忘尘偏爱喝汤，皆因此汤味道还算纯正，他买不起浓酒，权当以茶代酒，再者此汤于他无用，一碗汤就着花生米能打发一下午的时间，甚好。
看他喝的津津有味，还从来不给钱，孟婆忍不住向冥王告了状。
本就经费有限买不起好的汤料，这厮还天天来顺汤，哪还熬的出浓厚的高汤？都不够鬼魂喝的哪还顾得上质量好不好，可不就得兑水了么。
冥王一时之间莫名觉得她的歪理很有道理。
眼见着他的手下们接引往生的鬼魂忙得团团转，这家伙整天一袭缥缈的白衣四处闲逛，真是越想越生气，越看越碍眼。
沈忘尘默默摸了摸鼻子，他也不想的，可他应天运而生，乃是冥府之初一株千年的白色曼珠沙华所化，勉强称为半仙灵，冥界之事与他无干，他也无从插手，久而久之闲散惯了，愈发不想干活了。
尤其看着孟婆他们苦哈哈地每日工作，还被冥王这扣那扣，抠搜着那一点点微薄的薪水。反正他不吃不喝也饿不死，为何要辛劳做事与自己过不去？
冥王知晓这个道理，可是手下们的反馈又不能置之不理，他想了一晚上沈忘尘的去处，最终敲定了他的人间之旅。
犹记得那日拿到那份“上岗证”时沈忘尘心里的巴巴咧咧：一群见不得他逍遥又自在的打工魂韭菜精，呸，真晦气。
——
眼见着大冤种沈忘尘从冥王那里出来后又提着灯悠哉悠哉地走回人间道，阴帅和孟婆心里又不平了，一个个飘到冥王院子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家一起咚咚咚地敲院门。
冥王出来看到这群小领导围在院子外有些意外。
“冥王大人，”阴帅们暗戳戳地搓了搓手：“我们也想放假去外面走走看看。”
“你们？”冥王和蔼地问。
“嗯嗯嗯。”众鬼乖巧地点头。
“想放假？”冥王的神情越发慈祥。
“嗯嗯嗯。”众鬼暗自感叹冥王真不愧是体恤手下的好大王。
可惜事与愿违。
冥王慈爱地看着他们，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个秒变脸，“一个个都想什么呢！勾魂摄魄不去了！汤不煮了！
如今人类医术高超，疑难杂症不再是绝症，你们的指标可能完成？还不去四处找找有没有走丢的孤魂！
对了，孟大姐你的汤里能不能少兑点水，上月我去赴宴少司命都委婉地跟我说了，你知道在女神面前我有多丢人吗？啊！啊！！”
众鬼被冥王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那个叫狗血淋头、惨绝人寰。
临走的时候左摇右晃，脑袋里都是嗡嗡嗡的。
后来的后来，鬼魂们纷纷议论着某年某月某一日，孟婆熬制的汤极其的难喝，酸涩不说，简直是放了八味黄连，苦的鬼心肝脾肺肾都青了，一个个变成了鬼见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