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停电
“啊！停电了，”沈瑜的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摸索着走到了床边找到自己的手机，翻了翻小区物业的群，“奇怪，没有要停电的消息通知啊，”她打开手电筒后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拿着厚实的大毛巾擦着脸。
她光顾着看剧忘了时间，十一多点了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澡，孟婷婷已经困得倒在床上睡着了，手边平板的短视频还在循环播放着。沈瑜拿起来关掉，然后走到窗边看着黑漆漆的小区：“这里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黑过。”
夜黑风高，沈忘尘一身黑衣走在小区的路上，四周不见半个人影，头顶是无精打采的星光，路过一个拐角时像是意识到什么朝着一个方向望去，他眷恋的眼神在黑夜里莫测难辨。
啪——
良久，他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沈瑜刚要拉上窗帘，惊喜地看到了点点繁星镶嵌在深邃辽远的深蓝色天幕下， 璀璨的星光跨越时空而来调皮地落在她的鼻梁上，在房间里洒下钻石般的光芒，像是在她身上披上了轻薄闪烁的鱼尾裙。
——
小区西北角的一户人家门户大开，屋里诡异地点着几只白蜡烛，桌案上放着何宛霖黑白的照片，还有几道菜，边上放着一盏长明灯。
一个身形佝偻的女人跪在蒲团上僵硬的重复着烧纸的动作，黄纸在火盆里受热被火苗吞没，火光映照在女人漆黑的眼珠里，似乎在亲切地呼唤她的拥抱。
沈忘尘来到门口时就看到中年女人痴迷地看着火盆，黄纸烧啊烧啊飞到了半空，纷纷扬扬地落在何宛霖的照片边上，像是黑夜中不甘落寞的精灵。
他打了一个响指。
何青梅如梦初醒。
或许对她来说，醒着反倒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没头没尾的话，何青梅却听懂了。
“我没有办法，我男人死的时候霖霖才五岁，她不能没有爸爸，”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仿佛是在骗自己，自己做的没有错。“我爱她，我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我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啊。”
“你想为她找一个完整的家，却亲手将她推进了火坑。”他似有所觉地看向门口的大树，枝丫繁茂的树下是墨言和何宛霖的鬼魂。
“要进去看看吗？”墨言问着。
何宛霖没有回应。
“你分明知道，你同他们一起住在这个家里，怎会不知方盛强父子二人对她的龌龊心思。”沈忘尘的声音缥缈，在灰蒙蒙的屋子里有些虚幻。
何青梅呆呆的望着火盆，双目毫无神采，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她的脑子里反复放着女儿颤抖地抱着她的画面。
“妈妈，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柔弱的何宛霖抓着她的胳膊颤巍巍地求她：“我可以不上学，我可以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妈妈，我们不要再在这里了好不好？”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何青梅透过火光似乎感受到了那日女儿灼热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她的手背上：“孩子，再忍忍，等你去上学了，就不用在家了。”
没错，她知道，她知道家里两个男人看到如花似玉的何宛霖时两眼放光如狼似虎的眼神，可是她不敢，她在这个家里说话大点声，便会得到方盛强有力的殴打。
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脑子里轰隆作响。她反抗不了，也不敢反抗。
何宛霖失望极了，突然变得狰狞，歇斯底里地朝她吼：“他摸我！他们一个两个，把我拉着，把我压着，我洗澡睡觉的时候，床下都是他们的眼睛！”
何青梅什么都不敢做，只抱着女儿大哭：“霖霖，你别这样，你别吓我！”
“妈妈，我会死的！”何宛霖的手颤抖着抓着她的手背，在上面留下青紫的印记，她一时竟分不清，那到底是她们俩谁身上的印记：“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她抱着她脆弱绝望的哭泣。
那个夜晚格外的漫长，就如同今晚一样。
女儿的嘶喊声好像还在耳边，再一次听到时却是警察来敲门，在门口一字一句地问她：“你是何宛霖的母亲吗？”
“我是，怎么了？”
吴峥看着从她身后摇摇晃晃走出来的方盛强，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何宛霖跳楼了，当场死亡，你去认领一下尸体吧。”
后来的七天何青梅也不知是怎样浑浑噩噩的过来了的，霖霖走了，方盛强和方璐正都被抓了，整个家里就剩下她孤寡一人了。
“为什么，我想要给霖霖一个家，最后却变成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夏夜的地面冰凉彻骨，她的女儿冰凉凉地躺在了地下。
何青梅趴在地上哭着吼着，头发被火焰烫的卷曲了也不自知，抱着蒲团哭得声嘶力竭，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要进去看看吗？”墨言又问了一次。
何宛霖摇摇头：“我们走吧。”
沈忘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俩身后，至于何青梅是死是活是疯是醒，和他没有关系。
“我们是感受到你的怨气来的，”墨言对她说：“若你化成了厉鬼，那此番我们的对话不会这般心平气和。”
此时的何宛霖如沈忘尘初见也是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般柔弱，却斯文安静，只不过眼睛里反而比活着时多了几分坚定：“我的确是恨的，我恨家里的所有人，甚至想亲手杀了他们。”杀了那两个玷污她的畜生，杀了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将她困在狼窝的那个名叫妈妈的女人。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何宛霖想不通。
“为什么有些人，嘴上说着爱我，却让我这么难过。”
沈忘尘没有回答，她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她所有的冤屈和难过都交由冥府，自此在人世间再没有她的影子。
“可是现在我不想了，”何宛霖笑了：“我已经离开那里了，真好，虽然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但是我终于脱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只要不是在那里，去哪儿都是天堂。”
既然已经解脱，又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我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她伸出双手隔着生命拥抱这个世界：“你们看今天的天气这么好，星星这么亮，夜风这么温柔，很适合我开始新的旅程。”
她笑盈盈地说着，调皮地在原地转着圈，苍白的脸上露出天真温婉的笑容，像是天马座奔赴而来的流星划过天际，迎接着她在这个世界的离去。
“我可以有个请求吗？”她看着墨言。
墨言点点头：“你说。”
“能不能带我去清溪山走走，我一直很想去那里看看，可是我平时要做兼职没有时间去，现在我有时间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我不认得路。”
“好，”墨言答应她，朝着沈忘尘看过去：“辛苦你了，接下来我送她就好。”
“嗯，”接下来就是冥府的事了，沈忘尘也不想打扰，手心处变出一颗红豆般大小的种子，晶莹剔透如红色宝石，倏而破了一道口子，娇嫩的芽从宝石中钻出来，摇头晃脑的伸展枝叶，对着星河开心地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在枝叶那头偷偷地开出一个精致的花苞。
花苞迎风而立，肆意生长，何宛霖好奇地看着它晃悠悠的张开绚丽灼热的花瓣，绿叶落尽，在沈忘尘手里长成了一株骄傲的血红的曼珠沙华。
“送给你，”沈忘尘把花递给她。
何宛霖嫣然一笑：“谢谢。”
死亡不是结束，对她来说才是生命的开始。沈忘尘看着他们两个渐渐走远，被雾色吞没。天上的乌云识趣地散开，重新将月色还给这方天地，路灯试探着闪烁了两下后平稳地亮着光，点亮着每个夜里上下班的人脚下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