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妹和延儿的婚约是两家父母自小定下的,如今延儿已回,二人也到适婚年龄。杨夫人见八妹和寇准关系越来越好,甚是担心,便与杨将军商议让他们尽快成亲,免得将来一发不可收拾,便叫延儿前来商量此事。
延儿听爹娘如此说,颇为惊喜,随后又犹豫了。
杨夫人甚觉奇怪:“怎么了?”
“爹娘,成亲的事先拖拖吧!”
“却是为何?”
延儿低头呢喃:“八妹现在心意未明,我不想让她为难。如今她记忆全无对我甚是陌生,我希望她嫁给我是因为真心爱我,而不是为一纸婚约勉强而嫁。”
杨夫人急了:“可是现在寇大人他对八妹……”
“我知道。”延儿自是知道杨夫人意思,未等她说完,便把话接过来,“如果我没有离开七年,如果八妹没有重伤失忆,我们的感情定会和小时候一样亲密无间,可现在不一样了!”
延儿心中翻江倒海甚不是滋味:“我知道寇大哥也是真心爱她,如若八妹也喜欢寇大哥,那……”延儿咬咬牙,“那……这婚约便作废吧。如若八妹依然爱的是我,我们再成亲也不迟。还请爹娘给我们时间,让八妹自己做选择。延儿请求爹娘应允。”说罢便跪下磕头。
杨将军与杨夫人对视一眼,上前把他拉起来:“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还请爹娘应允。”
“如若最后,八妹选得是寇准呢?”
“那便请爹娘成全他们,自此……我和八妹只做……只做兄妹。于我来说,只要她好,我便好。”
这字字句句,延儿当真是咬牙说出来的。杨将军只摇头叹气:“罢了罢了,没想到天意如此弄人,你们自己决定吧。”
“多谢爹娘成全。”
延儿从爹娘房间出来,整个人立时颓下来。他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却被自己亲手推了出去,不知道是对是错?如同爹爹所说,如果八妹真的选了寇准,他当真能够只做他兄长吗?难难难,进也难,退也难!娶也难,不娶更难!
他看她甚是懵懂,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对寇准是爱吗?那她对他呢?除了一片空白外,可还剩什么?
夜凉如水,月色正好,满天繁星闪烁,他站在廊下,看她屋里烛火还亮。书案旁,她身影绰绰。
他离开七年未归,她意外重伤记忆全无,难道天意注定,他们竟要如此错过?她瞧他眼神里尽是陌生,眼眸掩着厚重忧愁,你可还是杨八妹?
是不是又何妨?在我心中只有你,唯有你。若不倾尽全力,若不倾其所有,又怎能轻易错过,轻易放手!
延儿下定决心,大步走到流年房外敲门,萧竹开门将他让进屋里。流年正在案旁看书,见是延儿甚是惊讶:“延儿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
“现在。”
流年见天色已晚,颇为犹豫,可看到延儿满是期待的样子着实不忍拒绝,便也答应了。
延儿谴萧竹拿来件粉色斗篷,给流年披上系好,又将她散下的头发从斗篷里拿出来理好:“快要入秋,夜间风冷,需得披上才好。”复又叮嘱萧竹,“如果爹娘问起,就说我带八妹出去,让他们莫要担心。”
“我们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延儿拉着流年去马厩牵马。他先飞身上马,又将流年拉到马背上,护在身前飞驰而去。这个时辰,街道只有零星几人,甚是静逸。月光皎洁明亮,一路通明,他们策马奔到郊外,直达山顶。
天气晴朗,天空很低,一丝云彩都没有。满天星辰,密密麻麻,大大小小,争相闪烁,明亮高洁,照得山顶犹如白昼。
流年被眼前场景震撼,站在这里看星星竟这般真切,仿若伸手便摘得下来,如此壮美!山下隐约有笛声传来,由远及近,动听纯净,空灵辽远,古雅深沉。
亦不知为何,流年听这笛声,看皓月星辰,心内又是一紧,眼泪不觉滑下。这一幕她似乎亲眼见过,又似乎梦到过,甚至上辈子经历过一般。她只觉此情此景与夜夜纠缠,想要逃离的梦境竟如此契合。
延儿见她流泪,伸手为她拭去:“怎么了?”
“笛声何来?为何感觉如此熟悉?”
延儿心中刺痛,又极力隐忍:“该是山下村庄传过来的。”他欲言又止,只定定看着她。
流年看山下村庄灯火明亮,犹如繁星点点,和这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她抬头看低挂在夜空中的繁星,伸手想要摘下一颗,却发现根本勾不到,只摇头浅笑:“我真傻,怎么可能勾的到,星星再美也是摘不下来的。”
“那我们试试吧?”
“什么?”
“我说我们试试,看摘不摘得到,旁边山头离星星更近。”延儿说完,拉起流年的手跑向另个山头。皓月当空,照着山路一片明亮,耳边有风拂过,流年感受到延儿手掌的温度,他握着她的手又紧一分。
她跟在他后面,在漫天星辰下狂奔,感受着心脏起伏跳动。待放开彼此的手,已是气喘吁吁。
“怎样,心情可好些了?”
流年不由得撅起嘴巴:“原来你骗我?”
“这么跑一跑,是不是心情好很多?况且我也没有骗你,你抬头看,这边的星星是不是更近一些,更亮一分?”
“还是摘不下来啊?”
“何必如此执着呢?摘下来如何,摘不下来又如何?”
“你说什么?”
“星星本就属于夜空,有它既定的宿命,当空闪烁或是陨落都是我们干涉不得的。它只有悬挂在天空才如此漂亮,摘下来也许只是一块毫无生命的石头而已!既是如此又何必执着?”
“如果明知它会陨落,陨落便什么都没有,是分离,是失去,便又如何?”
延儿闻此一惊,看她眸子深深,幽暗重重:难道这就是你的忧愁吗?可是在怪我离你而去?
他咽下心中酸楚,低声安慰:“世事轮回,花开会败,日出日落,皆是人间常情。花开时分,赏其美景,就算败了,次年依旧绽放的更加美丽。东边日出,向西而落,也只不过换个方向罢了。花开时分倾尽全力珍惜,待花落还盼的了来年春天。日出时分,把握当下每时每刻,纵使西落也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怕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流年叹下口气。
一束束白光一闪而过,拖着湛蓝色长尾巴,自天空划过,一簇一束,甚是壮美。
“那可是流星雨?”
“许个愿吧。”
流年双手合十虔心许愿。延儿也默默许下愿望,于他来说,他的心愿便是流年的心愿尽数实现。
延儿愣愣地看着流星自语:“这划过天空的壮丽虽只短暂一瞬,飞蛾扑火。可我相信,它们定是无怨无悔!”
“我相信它们定是无怨无悔,奈何留下的怎能全数看开!”
延儿心惊万分,想看穿流年心底,却只觉被隔绝在千里之外。她掩藏的太好,将自己包裹的太紧,又或许她只是不想对他放开!他心中隐痛,扶着流年肩膀俯身看她:“多思无用,珍惜当下,不问前程。”
流年酸楚一笑:“不问前程,我试试。”
二人相互依偎坐在山顶,一颗一颗数着星星。流年不觉打个呵欠,困意来袭。
“我们是留在山顶看日出,还是回家?”
“我想看日出。”
“好,困了便伏在我腿上睡会,天亮时我再叫你。”
流年已是困倦至极,直接枕在延儿腿上沉沉睡去。延儿将她身上的斗篷拉紧,又脱下外褂盖在她身上。他抬头看夜空中的星星,又看身边的她,七年时间,恍如隔世。他无数次幻想过,此时此刻她就伏在他怀里,真真切切!
笛声又响起,悲怆而沉静,在这山顶空旷下越加清晰辽远。她说不知为何,觉那笛声甚是熟悉。他欲言又止,那一年他们在北汉军营是听过这首曲子的!
流年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左手紧紧抓着延儿衣角不曾放松。
延儿把她散落在脸旁的发丝理顺掖到耳后,又用衣袖将她额上汗珠细细擦去,轻轻摩挲着她头发:竟是做噩梦了吗?倩儿说你常常噩梦连连,睡不安稳,我多希望能为你挡去梦寐纠缠,驱散你眸中忧愁。他握着流年紧攥的拳头,过了许久才感觉她拳头慢慢放松下来,眉头也舒展开来,气息逐渐平稳。
皓月繁星渐渐隐退,东方出现一抹霞光,延儿将流年唤醒。
流年见自己伏在延儿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外褂,便知他竟坐在山顶冻了一夜。她将外褂重新披于他身上,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感谢还是关心他冷不冷?最终一句话也未说出口。
“我见你睡觉不甚安稳,可是梦见什么?”
流年无奈一笑:“不知道,梦境中甚是混乱看不清,越想探究,心便越痛。”
延儿心头又是一痛,皱起眉头:“倩儿可有办法?”
“她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让我不要多思多虑。也常给我喝安神汤,并无用处,渐渐也已习惯,便不去管它。”
延儿震惊地看着流年未说话,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心病可是她缺失的记忆?
天边一抹朝霞慢慢撕开稀薄的云层,霎时间朱红色一片,染红半边天,比星空更加壮美。一轮金色的太阳自霞光里缓缓移出,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驱散了晨间寒冷。
“日出竟比星空更加壮美!不对,昨夜星空深远浩瀚,包容万物。而这朝日竟是大气磅礴,傲视天下啊!”
“你可知太祖写过一首诗,便是颂咏初日。太阳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一轮倾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延儿转头看他:“我想当年太祖的志向亦如初日东升吧,逐退残星与残月,一轮当空,奈何壮志未酬身先死,幽云十六州至今亦未收复。人生在世怎会毫无憾事,纵使帝王也免不了,既都有憾事,便无需太过执着。”
延儿哥哥字字珠玑,意味深远,竟都是说给她听的。以流年聪颖,自是听懂了,他是要医她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