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帐罩着，寇世民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叫章太太把女儿的一只手拉了出来, 他轻轻将手指搭在她的寸口脉上，渐渐皱紧了眉头，又换另一只手摸了，起身，走出 门来。
章知县见寇世民出来了，并且皱着眉，连忙迎上来问是什么病。寇世民一笑说没 有什么大病，吃两服药就好了。章太儒高兴地道着谢，吩咐家奴烫酒、办菜。
吃完晚饭后，寇世民执意要到俞知章家里去住，章太儒没有强求，再三叮嘱俞知 章照顾好寇先生。寇世民说明天一早就回去，药到他那里去配，叫俞知章一同去拿, 章太儒高兴地答应了。
同俞知章一起回了家，熊秀芳心照不宣地热情接待了寇世民，寇世民也顾不得礼 节，连忙将俞知章拉进里屋，轻轻问章小姐可曾许配了人家，是否出了阁。俞知章说 不曾出阁，只是许配了的人家这千金小姐一百个不愿意，坚决不从，与父母吵得天昏 地暗。后来听说她自己相中了西门外一个穷画师，章老爷坚决不答应，她死活闹了几 回，回来便病了，这县城的医家都看遍了，没有一个敢开药。
寇世民松了一口气，点了一袋烟，吸了一口，问这章小姐有没有与那穷画师成亲 的可能。俞知章说按章太儒的脾气，不仅不可能，也许还要害了这画师的性命。寇世 民问这画师的声名如何，俞知章告诉他说这穷画师姓陈，叫默涵，出身贫寒，祖父辈 是这县城里几代有名的木雕匠，东西做得特别中看，这陈默涵上过学，自幼聪明，什 么东西一看就会，并且将木雕搬到了纸上，画得一手好画，人很厚道。并且担心说, 即使日后能娶这县府千金也不是他管得了的。
寇世民叹了一 口气，轻轻对俞知章说，你家县太爷快添外甥了。俞知章一听，大 惊失色，问是不是搞错了，寇世民说我能错得了，她那是喜脉。
俞知章问寇世民怎么办，寇世民说，县太爷的千金出了这种事，哪个医家也不敢 出口，只能回避。看来，这陈默涵也有喜不能喜，不然小命难全，最好的办法只能偷 偷做了，这样既保全了章太爷的面子，也保全了陈默涵的性命，俞知章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早，熊秀芳弄早饭寇世民吃了，便同俞知章一同来向章太儒告辞。章太 儒叫他就在城里配药，寇世民说有一味药要到山上去采新鲜的。章太儒同意了，一并 将他们送出了县衙。寇世民骑着马，俞知章坐在他身后，一路飞奔到了真统一。
下马后，寇世民急急进了酒坊，叫真来方倒茶俞知章喝。拿起笔，铺了纸，迅速 写了两个方子，拿出其中的一个方子叫俞知章到周家铺找“恒春福”的方老板抓药, 又将另一个方子递在他手上，叫他到县城去配，然后回去把两样药合在一起煎了，给 小姐喝。
俞知章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分成两处抓药，寇世民笑着说你一个县府师爷，有几个 药铺不认得你的，你去抓这药，不就等于告诉别人你县府有事了。俞知章一拍脑袋, 连忙转身告辞，出了真统一的大门，爬上马，扬鞭上了路。
过了三日，俞知章又慌慌张张骑马来了，说小姐吃了药，出了不少血，知县吓坏 了，叫他去一下。寇世民又一同上了马，到了县衙看了小姐的脉，知道她肚里的东西 下来了，又开了个方子，叫俞知章去配了药，笑着叫章太儒放心，说没事了。章太儒 苦笑着，问寇世民是世医还是时医，寇世民听懂了他的话中话，略作停顿说自己是时 医，然后起身告辞。
俞知章要留寇世民在城里玩两日，寇世民推托了，他叫俞知章带他在县城里转了 一大圈，问了出县城去的路，周边的地理位置，然后骑马回了真统一。
过了两日，章太儒派了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地抬着一块大匾送到了真统一，大匾上 “古月门市”四个留金大字闪闪有光，寇世民笑了，十分高兴地接了，叫真来方挂在酒 坊的正面墙上。真来方看了半天，不解其意。寇世民笑着说你这章知县是个奇才，既 送匾来封口，又表示了家丑被外人知道了要遮掩的心态。寇世民叫真来方将这四个字 拼到一起看，真来方恍然大悟，拍着脑壳，笑个不停。
真统一门口大塘边的垂柳枝头几日不见便冒出了新芽。在笼里蜷缩了一冬的鸭们 扑进水里，展开翅膀，从头到尾梳洗着久积的尘垢，伸长脖颈，清着嗓，“嘎嘎”地将 静冬吵醒了。“春江水暖鸭先知”。春到了，水暖了，照在人身上的日头也热了不少, 是阳春三月了。
自从停了飘雪的日子，寇世民仍然每天一大早便起床，到对面山上练拳。雪融了, 树林渐渐现出了绿色，寇世民的心一日紧似一日。
是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了，寇世民又依依不舍起来。这个冬天，他很平安地过来 了，在意料之中，也出乎意料。远在千里之外的光绪皇帝，他顾不了，远在千里之外 的一家人他却要去找。上有老，下有小，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不知道逃脱了没有的 一家人，现在落在何方。他估计，凭父母的老成，一家人很可能会按当时商定的方案, 逃到了日本，自己要去的也应该是日本，在国内再露面，性命难全。想到这里，寇世 民的心反而松了许多。
要离去了，寇世民把应该对真来方说的和应该给他留下的都过细地想了一遍，暗 暗地做着去的准备。天一日日暖了，真来方的心也一日日紧了，他越来越担心寇大哥哪一天突然对他 说要走，他很清楚这一天不远了，因此，晚上陪寇世民说话的时间也长了不少。
荣兴长得白白胖胖，这孩子仿佛与寇世民天生有缘，从认得人开始，生人一沾手 他就哭，单单寇世民抱着他，小荣兴总久久地盯着他看，不哭也不笑。寇世民这几日 一有空便抱着小荣兴，逗他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