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熊秀芳松了一口气，挂在嗓子口的心落到了实处，连忙从内屋走出来, 向寇世民和真来方道新年祝愿，寇世民同样很礼貌地抱拳道着：“夫人好!”真来方笑 着照寇世民的样子抱拳高声叫着：“阿嫂好，祝阿嫂来年更年轻!”熊秀芳笑着受了, 端椅靠在火炉前，请他们坐下来烤火。又连忙泡了糖茶，双手捧在寇世民手上，匆匆 扫了一眼他的脸，见那脸仍然隐着忧伤，心又一紧，转身又将一杯糖茶捧在真来方 手上。
俞知章也一并端椅坐在了火炉边，拿火钳拨旺了火，高兴地同寇世民和真来方说 着话。俞知章告诉他们，过了年他就回县衙去躬事。知县章太儒得知他能站起来走路 了的消息，十分高兴，叫他回县衙去，边吃药，边办公。俞知章问寇世民还要吃多长 时间的药方能痊愈，寇世民告诉他再坚持吃两个月的药就可以彻底康复，俞知章千恩 万谢。
吃过中饭后，寇世民要告辞。俞知章一定要留他住一宿，说是一见如故，还有好 多东西要谈，有好多问题要交流。熊秀芳说给他蒸了一整只鸡要他吃。实在推托不过, 寇世民答应了。俞知章又坚决要真来方也一并留下来，真来方说家里事多，孩子小, 推辞再三，熊秀芳放了他，把他送出了村口，看着他走远了才回过身来往家里走。对 真来方好，熊秀芳仿佛是一种精神寄托，她希望自己对他好一些，能让他对自己心里 挂着却不敢公开去好的另一个人更好一点。
这一夜，俞知章和寇世民谈了许久许久，寇世民尽管说得很少，但是句句经典。 俞知章越交谈下去越感觉到这位郎中深不可测，绝对不是一般游医，并且，好多东西 是他闻所未闻的。尽管他清楚洋人在大清国土上为所欲为，尽管他也恶恨当朝无能, 但是，大到怎能让国民觉醒，让大众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到如何建立一个全新的政府, 发展实业，振兴教育等等，俞知章没有想到过，在县衙这个当地的最高行政官府，他 也没有听说过，今日，他却仿佛慢慢开悟了，懂得了有国才有家的道理。往日，在他 的心里，只装着如何让自己的家族走出不义的阴影，再振兴起来的梦想。没想到，国 也如此，国不兴旺则民不旺。国家，国家，国与家同根同本，国兴了，家方兴，亡了 国，家安在？
熊秀芳靠丈夫坐在火塘边，听着他们说她怎么也听不懂的诗文，但是，谈到国家了，她听懂了，也渐渐品出了道理，不时瞟一眼十分老成的寇世民，尽管她不晓得世 上有“雄才大略”这个词，但在她的心里，寇世民便是这个词的代名词，越听越觉得 比她见到的最大的官章太儒要深得多，要厚得多，远大得多，并且让她知道了这人世 上除了这大清皇土外还有什么“大不灭灯国”，“葡萄爷（方言爷与牙同音）国”。
她想，如果这个人做皇上，这大清也许又是一个新样，甚至，她们这些世世代代不抛头 露面的女人，可以不缠足了，可以与男人一样进学堂了，还可以出去做大事了，按这 寇郎中的说法，娘们还可以做官，可以管理一方百姓，如果能有这一天，那多好。
“你家嫂子也进过学堂吗?”熊秀芳听入了神，顺口问了一句。
“没有。但是，她嫁到我家来了以后，我教了她，她也能读书、写文章，并且还能 教我的两个闺女。”寇世民抬头看着惊奇的熊秀芳，淡淡笑了笑说：“这世道不变，我 一个人再怎么想也无力回天，得大家都往一处想，都往一处做，那就有希望了。”
夜深了，熊秀芳又热了几样菜，将一方小圆桌摆在炉火旁，在炭火上烫了酒，让 两个说话投机的男人边喝边谈那些她越听越想听的话。
男人就是男人，大男人就是大男人，他们心里怎么装的都是些大事呢？与这些乡 野里、街市上的那些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的男人比，就是不一样，难怪有的男人能成 大事，有的男人只能死得用破席裹尸，原来他的心里装的东西就不一样。熊秀芳看着 红彤彤的火，眼睛仿佛越来越亮，心随着寇世民的话在转，对他也更多了几分敬佩。
女人与男人不同，男人看女人，貌美就喜欢；女人看男人，才识越深她越喜欢。 男人为女人的美貌决斗，女人只为男人的理想献身。
大年夜越来越深了，隔山樊家大屋场的锣鼓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使这俞家小屋 场更显得清冷。过大年，是人丁兴旺的人家的热闹事，对那些人丁不旺的人家来说, 因为人们各自过年，不相走动了，反而更显冷清。今日寇世民来了，俞知章的家又多 了不少生气。
一壶酒喝干了，俞知章略显醉意，他吩咐内人再去打一壶来烫，说要与寇先生喝 个一醉方休。寇世民挡住了，他说自己量大，再喝一点不要紧，但是，俞先生身体刚 刚有了起色，喝多了有害无益。熊秀芳知道寇世民是在关心俞知章，也附和着叫丈夫 不要再喝了，并且收拾了碗筷，打热水服侍丈夫洗了，扶着嘴里还在喃喃着要喝个一 醉方休的俞知章倒到床上打鼾去了。
安顿好了俞知章，熊秀芳麻利地打热水让寇世民泡脚，面对着日思夜想的人，现 在单单同他在一起了，不需要再念他的冷暖饥饱了，反而没有话说了，只恨时辰太短, 如果这天永远不亮就好了，她就可以放心地让自己心仪的男人吃饱穿暖了。但是，天 总是要亮的，她的心又要乱作一团。
寇世民泡完脚，熊秀芳抢着泼了水，他没有阻拦。从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一眼 一神中，他深深地感到了爱意，让她为自己做些事，是一种安慰，对她来说，也是一 件乐事。放下木脚盆的熊秀芳，点燃了另外一盏台灯，端进另一间房内。床已经铺好 了，是新垫盖。熊秀芳把台灯放在床边的桌上，转身看着跟进门来的寇世民，轻轻说了声：“睡吧，时候不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