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有四个孩子，我最大，另外是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六岁那年，母亲生弟弟时难产而死，父亲在一家灵石场挖矿，每天早出晚归，或者晚上去，第二天早上回，大半时间都不在家，于是家务和照看弟弟妹妹都落在了我身上。
开始几年还好，我十岁那年，父亲患上一种怪病，一直咳，动一会儿就困，想睡觉，浑身无力，怕冷怕热，他们矿上好多人都患了这种病，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干不了重活，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家务，养家糊口的重担自然落到我肩上，我不得不出去挣钱。
最初是在一家酒馆里当伙计，我很勤快，可以从中午一直干活到凌晨，从不喊累，也不抱怨，掌柜很喜欢我，知道我家境困难，常常多算钱给我。如此过了两年，我长大了一些，便每天都要被许多不要脸的男人调戏，说些污言秽语也就算了，有的还要上手，我一边上菜，还要一边防止他们掐我的屁股，或者捏我的脸。
掌柜说我的样子太招人眼，不适合跑堂，便把我调到后堂帮厨，不被那些油腻的男人们烦，我一下子感觉无比轻松。可惜好景不长，我调到后堂没过多久，两帮修士在酒馆里斗法，掌柜上去劝架，脑袋被一刀砍成两半，酒馆便倒闭了。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大户人家里当丫鬟，伺候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脑子有病，十分令人讨厌，看不起咱们穷人，时常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动辄得咎。我专门负责给她做点心，经常不合她口，被骂得最惨，但想着父亲还要治病，一家人还要吃饭，我只能忍，并且不断道歉。
治父亲病的药价格奇贵，当时家里的积蓄已经花光，还借了不少外债。
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那户人家的老爷和少爷整天贼眉鼠眼的盯着我，好几次来哄我跟他们睡觉，说的话无比恶心，我当然不答应，他们便各种给我找茬，鸡蛋里挑骨头，我只好辞工。又遭他们家的婆媳骂了一顿，说我是狐狸精，勾引她们的男人，并且到处宣扬，见人就说，搞得我走在街上，总有人在我背后议论，说我穷怕了，想靠身体上位，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下贱。差点没把我气死！
但我没时间、也懒得跟他们理论，我必须尽快找到份差事，但找了半个月也没找到，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父亲又愈发病重，一家青楼缺打杂的，我本来不愿意去，最后实在找不到别的，只好去了。
青楼里肮脏混乱不堪，我每天不洗脸，不收拾，假装很邋遢，埋头干活，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万幸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一天三顿在里面吃，挣的钱给家里买米，日子勉强能过着走，但父亲已经吃不上药，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两个妹妹也已经开始给人家做工，常常说被欺负，债主隔三差五上门讨债，我要给他们说许多好听的话，道歉，做出承诺，他们才肯走。我挠破脑袋也想不到一个好办法，可以挣足够多的钱，治好父亲的病，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我每天半夜才回家，我不怕鬼，但怕遇上坏人，所以藏了把刀在身上。有段时间，一个变态每天晚上都会跟我几条街，说许多恶心至极的话，有一次想对我动手，我亮出刀，才把他吓退。
闲暇时间，我喜欢看青楼里那些姑娘跳舞，渐渐的喜欢上了舞蹈，舞蹈不仅仅是展现体态美，更是一种感情的表达。我常常一个人偷偷练，幻想自己是一个仙子，在云端跳舞，或者是一个缩小的人，在花瓣上跳舞，如痴如醉，那些时候我无比快乐，短暂从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现实里抽离，清醒的时候，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次呼吸都很痛苦！
后来，一直还不上钱，每次我刚给家里买了米，就有债主上门来把米拿走，我只有从青楼里带剩饭回去给家里人吃。我第二个妹妹看家里人实在过不下去，跟一个耍猴的江湖艺人跑了，这件事让我很自责，觉得是我没有能力。
再后来，青楼老鸨想骗我下水，说那样可以挣很多钱，我不答应，就算生活再苦，再累，再让人绝望，我都不会出卖自己，我已经足够卑微了，那是我生而为人最后的尊严。她便骂我不上道，把我赶了出来。
那天回到家，父亲高烧不退，最后晕了过去，请大夫来看，说再不吃药，最多活三个月。之后半个月，我每晚都睡不着，白天到城里找事情做也找不到。
一天，我上街买米，钱袋被小偷扒了，那是我仅剩的钱，一家人还等着我买米回去开锅，我一下子茫然不知所措，要不是亲身经历，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我这般倒霉的人。我没有哭，回家的路上，天哭了，我没有带伞，也没有找地方躲雨，在雨中恍恍惚惚走着，经过一座桥，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河水涨了，分外湍急，我一下子觉得那河水是来带我走的，带我解脱，带我离开这个纷扰、痛苦的尘世。
我在桥上跳起了舞，尽情的表达着我的情绪，把我这些年的隐忍和委屈，把内心的不甘和悲愤统统释放出来，打算跳完就投河自尽。
但最后没有自尽成功，刚落入水中，一个男子救了我，那男子是一个落魄书生，说他正在河边凉亭里看书，看见我跳舞，书掉进河里，下河捞书，又看见我掉进河里，将我捞起，书却被河水冲走了，问我，‘为何连死的勇气都有，却没有勇气好好活着？’我说，‘如果能够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他简单问了我的情况，推荐我去金鸾阁跳舞，说我人长得美，舞又跳得好，一定可以赚很多钱。我当时一心想死，只叫他别拉着我。他说，‘算我求你，再给生命一次机会！’
我被他说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金鸾阁，没想到他们看见我，还没等我开口，就邀请我加入。我签了卖艺不卖身的协议，开始在金鸾阁跳舞，每次登台我都认真准备，用心表演。送我礼物的人很多，我能从中分到一些，很快就有了钱，给父亲吃上了药，让家里人过上了有吃有穿的日子，还让弟弟念上了书，又托人找回了二妹。
遗憾的是救我那个书生悬梁自尽了，邻居和亲戚对他的评价很不好，说他只会读书，整天做青天白日梦，幻想能一夜成名，出人头地，半点不切实际，又百无一用，活着浪费粮食，死得好。
我想他应该也一直活在痛苦和绝望中，但为何他能说服我好好活下去，却说服不了自己？我只能每年在他坟头烧很多纸钱，将他的善良记在心中，以报答他的恩情。
和金鸾阁签的协议里有很多霸王条款，几乎限制了我变老之前的人生自由，但我还是心怀感激，至少它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把我家人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我们不卖身，但有的姑娘为了钱，私下卖身，搞得别人以为我们要卖身，坏了大家的名声不说，还时常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骚扰，上头也不管，他们只关心钱。
我已经想清楚了，如果哪一天他们违反协议，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反正从投河的那一刻起，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之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