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酒入口后,倒不辣,相反有些甜意。
不知是酒香被酒瓶里的酒盖住,还是本来就没什么香味。
丁贵根本辨不出来。
老头见此,才满意点点头,又拾起一块大肉,自顾自地嚼起来,嘴中还不忘说句——
小子,你也吃。
丁贵看这情形,是没法离开了,只好安心坐定。
稍一打量空中飘浮碗碟,像是很大的陶碗。
比所知的碗要浅,比碟子要深,灰白色。
两只摆放着撕成小块的生肉。再两只盛放着一只鸡,也被撕成许多小块。再有一些不知名果子装在最后一个碗里,满满当当。旁边一只敞口的黑色小陶罐,装着浊酒。
怪老头又望过来,丁贵赶紧揪几个黑红小果,形似花生米,放嘴中一咬。
居然是脆爽之物,看表面还以为是干果一类。
有淡淡甜味,汁水一般。
看小黑豆也望着酒和面前碗碟,他连忙丢几颗果子给它,又把酒水递近。
它只闻一下便偏头吃起小果。
看来这酒确实不香,并不是他才有这种感觉。
只好一边吃起果子,一边考虑如何离开。
“小子,怎么不喝酒,是不是嫌弃……”
老头不耐丁贵呆愣的样子,刚吞咽一口鸡肉,不满声又传来。
丁贵忙道不敢,再喝一大口浊酒。
一时有些呛口,忙大口缓气。
老头这才稍稍满意,突然问道:
“分明是个残魂,你身上阳气从何而来?”
丁贵陡生惊慌。
这可是他的最大秘密,居然被一眼看穿。
一时不知道是否该如实道出,意念却不自觉地将阳气丝带聚拢成光丝,直往魂球魄球间隙藏去。
霎时,魂体之外连一点光亮也看不见。
“咦,怎么消失了?”
老头一直盯着丁贵,自言自语。
看他发愣不答话,马上发觉不对劲,便疑道:
“小子,你将阳气藏匿起来了?”
不待回话,老头手臂已摸至丁贵身体,然后直达额头。
丁贵只感到一阵昏沉,似有人在脑中动了手脚。
不多时,昏沉感消失。
老头已坐定如前,左手似在把玩着什么,发出一些淡淡光亮。
丁贵马上醒悟,那是他的阳气?!
这完全是不可承受之重,忙沉浸意念至魂体内部,间隙里果然不见丝毫阳气光亮,半点也唤不出来。
他顿时惊骇得浑身发颤。
老头居然夺走了他的阳气!那魂魄岂不是又要伤筋动骨!
此时一切都顾不上,哪怕对方再如何性情乖张,也得讨回来,丁贵立马跪倒,颤声哀求道:
“老神仙,请……请将阳气还给我,这是月老柴婆婆所赠,我万万……万万不能失去啊。”
连小黑豆都被吓得从怀中跳出,站上肩头吱吱急叫,似是对着老头声讨。
“小子,起来吧,不用慌张。我岂会要你阳气。”
老头知道惹出误会,稍有不屑地说道。
说罢,左手迅速抵近丁贵额头。
丁贵不明所以,只感到瞬息间,脑中似多了一股暖流,正要沉静意念一探,又听老头解释道:
“我只恐你是妖邪附体,才深入一观。现已看透,看来你倒颇有缘法,虽然失了一魂,却也被开魂。如今受你两瓶美酒,我只还一瓶人情,那便也送你一道阳气罢。”
说罢,老头左手再次探来。
丁贵一时如坠云雾中,心中只将信将疑。
刚才阳气被夺,实在让他心尖都要折断了。
乍听要送阳气,也不知道老头是别有所图,还是善人义士,尚不及言语,便感到脑中复有暖流涌入,十分舒适,忘了浑身一切。
啊……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声在耳边响起,丁贵才从舒爽中一愣。
他正开心惬意着呢。
因为他的意念所达之处,两道光亮正在魂体外围汇聚。
此时还在环绕之中,马上又是几股急速的暖流涌进脑中,直刺激地他想要嚎叫出来,当然是爽的。然后几股暖流便和其中一道光亮,迅速融合壮大。
他只觉身体要飘起来,犹如身处温泉。神魂似被急速滋补,甚至有股充盈想要破体而出。
然后,他马上意识到,老头是真的给自己输了阳气。
此时,魂体外围已不再是一个白色光带,而是一个白色光球,十分浓厚。
只是光球似有两股亮度,一个小些的稍暗,一团大的颇大,也分不清是多少股阳气。
瞬间感觉精力无穷无尽,舒爽之感渗透到每一个毛孔。
明明身体已够轻盈,被阳气所侵后,更是只知魂体而不知身体。
内心巨震,这些感受不过呼吸间。
丁贵了悟事情始末,才意识到老头对他的大恩,正要拜谢,却听老头道:
“啊,怎么送出这么多……须得收回才是。小子,你这酒可不值……”
丁贵哪里不知,老头是被自己的酒呛了一口,打出一个绵长的喷嚏,这才让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此时阳气已在脑中,看老头如此在意,必是了不得的大事,哪里舍得还回去,只装作不知,连忙稍偏开脑袋,让他左手指向稍偏,然后伏头跪倒,大声拜谢:
“小子多谢老神仙的天大恩情,老神仙犹如我的再生父母。今日之恩,我丁贵定会生生世世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丁贵伏跪半晌,也不起身。
就连怀中的小黑豆似是感同身受,吱叫一声,颇为兴奋的样子。
“罢了,这酒……许是你的机缘如此吧。现在美酒归我了,只是不便宜啊。你且起来说话。”
不多时,只听耳边传来微叹声。
没法看清老头什么表情,但丁贵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已狂跳不止。
老头的仙手是始终没有点过来。
看几次抽出及送进阳气,都是要碰到额头,丁贵怕再起波折,便起身稍稍挪开一步,离老头稍远,免得他又反悔。
“老神仙,您的高姓大名,能否告知小子……”
丁贵见老头脸有不豫,似还在计较阳气之事,忙热情问道。
“自会告诉你的,不过你怎么会认识柴老太婆,且先道来。”
老头似看出丁贵心思,也不再计较,只不解地问起柴婆婆。
怎么老头和柴婆婆相识?
若知如此,就该早早报出这层关系。
不过也是理所当然,月老嘛,谁不认识。
只是听他口气,又似和柴婆婆不太对付?也不一定。
想了想,丁贵还是决定如实相告,老头行事虽不可捉摸,但从不占人便宜,可见颇有原则,便恭敬地道:
“老神仙,小子之前魂魄被抽,无意中被柴婆婆撞见。她说念我是孝顺之人,又说什么我上一世投错尘胎,所以好心替我开魂,又注我一股阳气,护我魂魄。您二位都是我丁贵的大恩人,也不知是前世积了多少善,才有今日。”
说着,丁贵再磕起头。
如今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才知两人的恩情是有多重。
忽觉一股力量托住身体,他便立在空中。
知是老头所为,不禁眼热不已。
这时,老头又拿起一块肥肉吃起来。
看丁贵已坐下来,他满饮一口,才含糊道:
“我乃司命公,本姓张,你叫声张爷爷也当得。你已拜过,就不用多拜了。她说你是投错胎,那必没错,那老太婆看人之术可比我厉害太多。不过若还有这等美酒,倒真想再要些来。”
“司命公?是什么……啊,请原谅小子的孤陋寡闻,好像确没听过。不过,张爷爷,您放心,我若有好酒,必给您老留起来,只是不知如何才能给您送来?”
丁贵一阵尴尬,怎么又没听过人家名号。
生前坚信无神论,导致现在啥都不知道。
张爷爷倒大度,嘿嘿笑着,然后忽地伸手拉住他。
丁贵脸上神情自然,哪怕心里万分担心,也拼命忍住,大不了将阳气还回去。
只是这种念头还没过去,就听张爷爷似调侃一般,叹道:
“此物该识得吧,正是我之职司相关。”
丁贵才从慌乱中镇定下来,知是误会了张爷爷心意,却是突然眼中一亮——
一个虚幻世界,瞬间在眼中呈现。
原本绿树成荫的山林半空,居然多出了虚幻的木屋土巷。
张爷爷正指向一丈开外——
一方灶台!
古朴老旧的台面一片灰黑,有着深深的年代感。
而身边的碗碟居然就摆在一张虚幻的八仙桌上,实际虚幻尘世里,桌上空无一物。
在桌子之后,则有一张高案靠墙,上面红烛闪烁,旁边香炉正升起袅袅烟雾,好似能闻见香味。
墙上有一幅残破老画,四周已显破损。画上则是一位慈善和蔼,仪表堂堂,全身喜庆的仙人之像,当中只有灶神两字。
这当然听过。
张爷爷正坐在神像之下,虽两人完全不同,但丁贵已确信,自己正面对着货真价实的灶神。
可惜,同月老一样,他生前没有拜过,否则也不会连司命公都不曾听闻。
看张爷爷杯中已空,丁贵忙起身执起酒瓶,小心斟满。
只听张爷爷爱惜道:
“够了,够了,别倒这么多,这酒我还要留起慢慢喝。”
真有这么好喝吗?
虽是香味不错,但也不至于这么惦记吧。
看来以后多准备一些尘世之酒,一定不错。
待倒完酒站立一旁时,却发现身边场景迅速消隐,直到再复山林半空,未有丁点虚幻留存。
丁贵一时怔住。
不过想起刚才所问,要是可以傍上灶神爷这个大腿,以后用送酒的名义来请教修习之事,那还不得上天啊。
他赶紧问道:
“张爷爷,您说要喝酒,我以后怎么给您送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