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剑一经落入他的手中，冰冷的肃杀之气便立刻在场中弥漫开来，遍布每一处瓦缝，令地上的碎瓦开始不住的发颤。
一杆大刀凭空出现在黑袍男子的身前，足足有六尺多长，刀背处雕有龙首，青色的真气在刀锋聚集，不过一会便真的形成了一条苍龙模样，自刀身盘旋而上发出低鸣。
发辫男子手中的则是一杆蛇矛，同样也是六尺多长，白色的真气聚成的长蛇隐隐有身旁之青龙相呼应的意思。
两人都是御物师，但到了这一时刻，仍然选择凭自身的命灵而战。
“好，前世圣遗，来吧。”布衣老者将小剑缓缓举起，颔首道。
“武圣关云长？”齐天弈眼神微动，转向身旁的墨灵蝶问道。
墨灵蝶轻吐出一口青烟，认真道：“还有燕人张翼德，看来他们的命灵远比御物手段要强。”
两股淳厚的真气以两名中年男子为中心向外蔓延，如同大河之流水滔滔不绝，与此相比，毫无真气的老者更像是渡河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汹涌的江水卷入水底。
但他依旧从容不迫，一道寒光自剑柄流向剑芒，绵密的剑气再次化为浊浪一浪接一浪向四周拍去，袭卷每一寸天地。
黑袍男子拧过身体，拼尽全力斩向一道剑气。青色的真气在顷刻间断裂成丝，飘扬而散，但也终将这道剑气破坏，它化为一道紊乱的气息隐于空气中。
但破了一道，还有成千上万道相同的剑气蜂拥而至。
“给你们一个机会，直接用全力吧。”
空中的剑气骤然静止，接着竟倒收回到老者手里的寒渊中，犹如一朵未完全绽放的昙花悄然合拢，却让人感觉不出半点异样。
他负手而立，寒渊就直直插于脚边。
两名男子再次躬身行礼，他们将头埋得很低。起身时，黑袍男子的瞳孔已变为青色，似有狂风欲喷薄而出，手中的大刀被他舞得飞快，凌乱的青色的风慢慢随刀锋而动，像是找到了共同的流动轨迹，渐成一条青龙的模样。
发辫男子将白色真气汇于矛尖，双手握住长柄向上一撑，暴涨的气团就像是无法向四周扩展一样，化为一条巨蛇冲向天空，血红的蛇信清晰可辨。
地面的残砖碎瓦因风而起，在青白两色真气的控制下聚到空中，像是为这一龙一蛇披上了一层护铠，它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啸，一时之间，孛临无人不从梦中惊醒，向这片闪着青白两色光的天空投以忌惮的目光。
两名中年男子分别扭动着身躯，手臂上的衣物已被真气绷碎，露出结实的肌肉，他们全力拖动着大刀和蛇矛，一左一右向布衣老者直劈下来。
龙蛇盘旋飞舞，青风白气相交相融，割裂空气如大河决堤般落下，气浪将周遭的尘土碎木一并卷入空中。
布衣老者眯起双眼，只轻声吐出了四个字；“华而不实。”
蓝锋所至，光华尽碎。残砖碎瓦自半空倏倏落下，青白两色真气一旦撞上幽蓝的剑气，便如同迷失方向的稚鸟，四处乱窜，没了前一秒的威势，也再无聚合的可能。
一切归于平静，布衣老者依旧负手而立，面色不改。两名中年男子面露苦色，他们虎口已被鲜血染红。而在当察觉到面前的老者仅仅只是挥舞了几次手臂便破了他们的全力一击时，他们的身体又开始不可遏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回你们一剑罢。”老者淡淡道。他横剑于胸，剑身尽放幽幽蓝光。
虽言一剑，但老者的动作却并不简单，如同持笔作画一样，千万条剑气如江河掠空而过，却都向着一个方向——直达云霄之上。
愈发密集的剑气在上升的过程中像条条丝缕逐渐收紧，其汇聚而成的形状竟像一个巨大的烘炉，就这样悬浮在距众人头顶数百丈之处。
老者呼出一口浊气，眼中的杂尘似乎都随这口浊气呼出体外，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认真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不再如春风般缓和，寒渊在其手中只留下道道残影，无数的剑气正聚向天空中的这个洪炉。
若有人能凝神而视，一定会无比震惊，因为这些看似为“无数道”的剑气，实际上根本没有断过。
这是一道剑气，就像老者说的那样。
一声轻喝从其口中发出，老者的身体微倾，手臂自前向后不遗余力地一挥，然后静止于身后，而骤然停于空中的寒渊竟在剧烈颤动。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头顶的天穹。
云层上是一道整齐的切口，一直向远方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月光透过这道裂口孛临的每一寸土地照亮。洪炉上升正位于云层之上，逐渐化为一个点。
老者将寒渊收回袖中，又恢复了那个负手而立的状态。
一股极强的肃杀气息从两位中年男子头顶急速降下，凝视之时，两人的瞳孔已然缩成一个点。仿佛自己被一头凶兽盯上，无法迈开沉重的双腿。
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因此而静止。
一条寒龙用它的利爪撕开厚厚的云层，摆动着它百尺长的身躯俯冲而下，散发着无坚不摧的气势。
没人敢相信这是单纯由剑气凝结而成之物。
在所以人眼中，这一幕堪比神降。一剑破苍穹，接着便是寒龙入巷，如同天洪找到了一个缺口，从这一裂缝下泄。
没有任何真气，只有无穷的剑意和杀机。
齐天弈看着眼前的奇景，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在寒龙即将到达地面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变轻了，即便明知寒龙的目标并不是他。
如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一人一剑，不动用任何真气，却将碧空斩开，以及……
寒龙撞地，寒气与尘土散去后那两位中年男子原先站立的地方已成了一池寒潭——地下的泉眼因这一击而被掘出。
老者立于谭边，剑气的余威化为寒风拂过他斑白的鬓发，他看向头顶那张被一分为二的画卷，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整个人似乎也因心中的畅意而又挺立了几分，而眼中残留的狂热正在慢慢淡去。
……
“若是换你面对那一剑，可有几成把握？”
梁洵眼神微动，思忖片刻后沉声道：“九成能不丧命，若是要不受伤，恐怕还不足四成。但从居身事外的角度来看，肯定不至于会让这条寒龙落下，或是就这么看着它落下。”
孔老微微一笑，道出了梁洵心中的想法：“他这一剑本就不是什么杀人之技，其真正目的正是在于我们。”
剑破苍穹，撞地化潭，其目的无疑是想让梁洵这些暗中窥视之人知道，九霄的人，即便不是圣徒也能有如此实力，能比肩倒海境的实力。
这是一次示威，亦是一个警告。
“寒渊虽早有威名，但似乎在近数十年中问世的次数并不多，也不知这位前辈何许人也。”梁洵面容渐肃，轻叹道。
“你活的不够久，自然是不知，”孔老看向远方，像是在回忆一些陈年旧事，“三十年前，苻国有一位剑术奇才，在用剑的造诣可谓天下第一，可惜此人年过四旬仍未拥有自己的命灵，世人都叹他是天谴之体。但他不相信自己会因此止步，为于追求极致的剑意，他决意去挑战当时苻国六位宗师中的其中一位。结果当然是他败了，败得很凄惨，也很彻底，陪伴他度过半生的佩剑‘旭焰’断为四截。从那以后，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众人的视线中消失，而与他一同消失的便还有这把名剑寒渊。”
“三十年来，寒渊问世的次数的确不多，但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极为惊艳，正因如此，几乎没人把这柄名剑同那位剑痴联想在一起。”
顿了顿后，孔老面露敬佩之色，接着道：“当时封逐尘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没想到三十年后还能看见他公然出手，而且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从未想过一个普通人能让我感觉到危险，但封前辈确实做到了。”
梁洵从不会掩饰内心对强者的赞叹，他忌惮之人，亦是他敬佩之人。
……
看着向他靠近的老者，齐天弈的心中不自觉的平添了几分悸意，但更多的显然还是尊敬和感激。
深鞠一躬致谢后，他欲开口却被老者抬手阻止了。
“你想知道的，在回去后自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周遭一圈已经被移为平地，远处的几间遭受波及但还残存的破屋上，已聚有不少人，里面少部分是身着黑色官服的临天司普通巡使和掺杂其中的几名巡判。
布衣老者若无其事地转身朝鬼巷的方向走去，步伐仍旧不紧不慢，身上已没有先前的半点气势，但这个背影在齐天弈眼中却变得无比高大，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若是有疑惑，继续待在这可解决不了。”墨灵蝶提起双腿完全软掉，陷入失神状态的墨惜玙，提醒了齐天弈一句后，率先跟上了布衣老者。
齐天弈深吸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在一地碎瓦上迈开了脚，留下鞋底摩擦瓦砾时产生的“咯拉咯拉”声。
在确定其他人的目光不再在停留在自己身上后，他伸出右手扶住窄巷中的一边残墙，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软倒下去。密密的冷汗从半边脸上沁出，而另外半边脸已经完全枯萎，干瘪的没有一点弹性，仿佛所有水分都化作真气在方才的战斗中耗尽。
“油尽灯枯了啊。”齐天弈抬头看向走回他身边的墨灵蝶，露出一个苦笑。
“其实也没必要在外人面前如此故作镇定。”墨灵蝶朝齐天弈吐出一口青烟后道。在极短的瞬间，她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
齐天弈支撑起身体勉强站立住：“就算是有高人保护，也不能在旁人眼中示弱不是吗，谁知道下次遇险时是否还会有一条从天而降的寒龙呢？”
离他们已经有一段距离的老者顺着风听到此话，脚步放慢了一拍，露出一个微笑。
“走吧，路虽不短，但还不至于坚持不住。”
对于自己的情况，齐天弈再清楚不过，虽然看上去十分骇人，但实际上在真气补充进身体后，皮肤已经自行开始恢复，这一次玄武罕见的没有乘乱占据他的精神，甚至还依稀有助他与反噬相抗的意思。
黑云已经再次聚起，却已没了压城城欲摧的气势，甚至能有几束月光从中穿透，它就像是被先前一剑赋予了梦境般的色彩，闪着幽蓝而微弱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