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天明。
清晨的阳光轻巧地从圆窗缝隙溜进房间,照在宋知许白皙的脸庞上,床上的人儿眉头微蹙,缓缓睁眼。
宋知许起身穿衣,仍是惯常的月白长裙。简单洗漱片刻,宋知许拉开房门。
房门开的瞬间,阵阵桂花清香随风而来,盈满于室。
巧钰从外头走进院子,一手端着雕花小盘,一手还捏着半块酥饼,口中咀嚼不停。
“姑娘,你醒啦。喏,好吃的。”巧钰快速将手中半块酥饼塞进嘴里,又抓了一块,递到宋知许面前。
宋知许看着巧钰肉乎乎,冒着油光的手,无奈的摇摇头,笑了笑,抓着巧钰的手腕,顺势将酥饼塞到巧钰嘴里。
“呜呜......”巧钰猝不及防,塞了个满嘴。
“你呀,吃饱了去给我准备清粥来。”
“我吃完这个就去。”
话罢,宋知许入阁,出来时手中握着一柄剑。
那是宋知许的母亲应灵生前的佩剑,锁云剑,也是留给宋知许为数不多的物品之一。
剑鞘之上,暗红镍黑的纹路见证了它古老的历史,而剑身乃玄铁铸成,传言可削铁如泥。
“咻咻~”锁云剑破风而出,舞起院中片片枯黄秋叶,阵阵尘土。
晨光之下,剑光凛凛。
宋知许的手腕转动剑柄,在虚空中挽了几个剑花。一收一放,张弛有度,流畅自如,动作凌厉而轻巧,实在赏心悦目。
有道是,侧身捷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
痛快舞罢,宋知许步入丹红小亭坐下,突然瞟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的盯着出神。
亭外一棵桂树的树干上,有一抹喷溅状的暗红痕迹。
“看来中毒时日不短啊。”宋知许喃喃道。
“姑娘,粥来啦。”
宋知许刚喝没几口,感受到一炽热目光,抬眸就看见一抹白衣稳稳当当的坐在墙头上冲着她浅笑。
宋知许面色毫无波动,只吩咐道“巧钰,备茶。”
“姑娘,你这才喝了几口。”巧钰不平道。
“备茶。”宋知许轻轻看了巧钰一眼。
巧钰暗暗冲墙头上那位飞去一个眼神,将粥收走。
“家妹不识礼节,多有冒犯,阁下见谅。已备淡茶一盏,请。”宋知许大手一挥,示意贺琛下来说话。
贺琛轻轻一跃,脚点落地,走进亭中。
“无事,姑娘叫我贺琛便是。”贺琛一手捏着折扇,轻轻扇动,另一手提着一精致食盒,正冒着热气。
宋知许今日才完全正视男人的面貌。
眼底如深潭落石,波澜不惊。乌眉乌发,鼻梁立挺,白皙脸庞,棱角分明。一袭浅蓝对襟白色长袍映得面色更白,腰间挂着一枚羊脂玉佩。
宋知许认出,是那日元宵夜望月阁的彩头,扶光。
巧钰端着茶盘走进石亭,将茶斟好,便静静地站在宋知许背后。
“公子,鸠羽的解药我已凑得一味,另有一味,我还在找。观你面色,中毒已经有月余了吧,毒性已经开始渗透到五脏六腑。我这味药还须得配上几日,而就算服下你也至多再活半年,你还是尽快找到阙离,我才能全力而为。”
见宋知许没有叫他姓名,贺琛把嘴边将出的知许二字收回,道“阙离,她倒是有些技俩,我的人几次摸到踪迹寻去,已人去楼空。姑娘别急,我会尽快。对了,这是在下带来的清粥,姑娘不妨一试。”贺琛打开面前的食盒,一股淡淡的清香飘逸而出。
宋知许看了一眼,色泽绚丽,晶莹剔透,荷花香气扑鼻而来。
“荷花粥?这个时节,哪来的荷花?”宋知许面有喜色。
“我喜喝荷花粥,就让人寻些法子保存了下来。”
宋知许细细的嗅了一嗅“嗯,不错,那就谢过公子了。”
宋知许捻起瓷勺,正欲试试。身后的巧钰急急的上前拦住,“姑娘......”
“无事。”宋知许抬手示意。
宋知许喝下勺中的粥,心中一紧,瞟了贺琛一眼。
这与幼时母亲给她煮的荷花粥,太过相像。
“如何,姑娘?”贺琛呷了一口茶,隐下眼中的期待,道。
“公子这荷花粥,是谁人所熬?味极鲜美,可是酉国人氏。”宋知许眼睛微眯,看向贺琛。
“是我手下一厨子,确是酉国人,姑娘若喜欢,我让人常给你做些新鲜吃食送来,如何。”
“不必,多谢公子美意,我心领了。”宋知许打开身旁的药匣,取出脉枕。“我替公子把个脉,请。”宋知许伸手示意。
贺琛伸出手,轻放在脉枕上。
宋知许把着脉,突然看到贺琛掌中有一道伤疤,有些年头了,宋知许并未多想。习武之人,受伤也是习以为常。
“公子,在解毒之前,不要轻易动用内力,否则毒素会加速蔓延。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想保命,还是听一听医者的忠言,若是像那日城外那样,大罗神仙来了,你的命也是留不住的。”宋知许把完脉,神色淡淡。
“多谢姑娘忠言,在下铭记五内。”
“好了,过几日有消息我会派人通报望月阁,不送公子。”
当夜。
望月阁雅间,金丝楠木八仙桌旁,一长者静坐饮茶,桌上悠悠飘着几缕轻烟。
宋知许扎起乌黑长发,干净利落。蒙着面,一身简装,孤身一人出现在望月阁。
宋知许轻车熟路的推开雕花大门,沿桌坐下,将面纱摘下。顺手端起桌上精美的茶盏,小酌一口。
“周叔安好。”宋知许笑眼盈盈,放下茶盏
“您突然派人来通报,可是事情有进展了?”
“你难得开口托我办事,这事却难有进展,忏愧你一声周叔。”
“你也知道,这洛笙花极罕见,一株洛笙花几年才开得一次花,生长之处又恶。几年前我们所知那株洛笙花是在西南山脉被人发现的最后一株,后来再无洛笙花的踪迹。不过......”周适面容微忧。
“您不会无缘无故寻我来,周叔直言便是。”宋知许看出周适的疑虑,道。
“近日的确是有了洛笙花的消息。听闻近几月,西南那极寒之地一处山脉之中,有人发现了几株洛笙花,且有开花迹象。”周适顿了顿。
“你也知道,西南之地,人烟本就稀少,供外界知晓的信息不多。此番去,定要行过午国,午国人向来排外,不免一番折腾。洛笙花,也不止我们在找,据我所知,有不少人注意到洛笙花的出现。此外,西南行路险峻,加之极寒,去此地定是凶险万分,你怎么想。”
周适言尽,忽然觉得当初不该答应宋知许这件事。应灵已逝,宋敛和知谦又忙于战事,宋敛这唯一的掌上明珠,以她的性子,肯定要去试试。
“我等了这么久,自然得去。多谢周叔了,若是有什么知许能帮上的忙,尽管派人通报宋府。周叔保重身体,我走了。”宋知许作揖,虽未行女子之礼,但举手投足落落大方。
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女。周适心中轻叹,不知是福是祸。
宋知许将茶一口饮尽,理了理衣衫,起身走出雅间。背后突然传来周适的声音。
“丫头,这花究竟有何作用,你从未提起,若你觉得它值得你冒险,那周叔说再多恐怕也无济于事。只是这一路山高水远,定要保重啊。”
宋知许顿住脚步,回头浅浅一笑。“多谢周叔忠告。”话落出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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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川街某处小巷。
“出来。”宋知许眼神一凛,向暗处厉声道。
巷头一人逆光走出。
来人背着月色,看不清面貌,身形高大,宋知许估摸着是一男子。
男子突然飞身靠近宋知许,速度极快,旋手出掌,宋知许斜身躲闪,隐隐闻到一股淡淡檀木清香。
男子再次出掌,宋知许与男子对上掌,风起,两人顿时衣袂飘扬。
宋知许另一手轻巧拔出腰间的小刀,果断刺出。
男子旋了个身,虚虚将宋知许抱了个满怀。
“是我。”
一深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知许手肘一曲,挣脱身后的人,快速向后退出一步。冷声道“别试探我。”
“那日在城外,见你出手有些力不从心。这才知你身子确实有恙。姑娘也听我一言,以后不能打就不用打了,有我......”贺琛一顿,欲言又止。
“无功不受禄。打一个你,绰绰有余。”宋知许冷哼,语气不快。
“谁说无功,我的小命不还在你的手里吗?”贺琛轻声笑。
在月光照映下,宋知许看到贺琛笑眼中闪耀的星河,熠熠生辉,恍了神,脑中一闪而过片段记忆,暗暗回想。
片刻,宋知许才回神,只应“谈不上,各取所需罢了。”
“姑娘需要洛笙花做什么?据我所知,洛笙花难得一开花,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与你无关,你还是尽快找到阙离吧。”
“为何与我无关。现在我的命在你手中,我自然在意你的性命。你若当真要前往极寒之地,那便与我有关。若你要去,我便与你同去。”
“不必了。”宋知许毫不犹豫拒绝。
看来以后要多防隔墙有耳。宋知许皱眉暗想。
“夜已深,告辞。”宋知许转身离开。
“知知啊,你认出我了吗......”贺琛盯着宋知许的背影,喃喃自语,见宋知许走得渐远,才又隐入夜色,远远跟随,直至宋知许稳稳的翻墙,入了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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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一人负手而立,身姿如孤松挺拔,但略显落寞,身着银边对襟水波纹暗蓝长袍,一言不发。
“爹,别气坏身子。”宋知许直挺挺的跪在堂下,轻声道。
“你还知道会气你爹!敢去南北交界之地,你胆子大得很啊!我看你根本不怕你爹被气死。怎么?你是觉得我就你一个女儿,舍不得动家法嘛?嗯?”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宋大将军宋敛。
浓厚的黑眉,方正棕黑色的脸,线条分明,眼睛深邃锐利,发已半白,却是一副不怒自威模样。
此时宋敛面色铁青,在堂上吹胡子瞪眼,显然是气极了。
“我还传信让你哥哥照看你,你可倒好,出门整整八日,就有六日无影无踪,半点儿消息都寻不得。来,现在你给我说说,你到底去了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宋敛怒声道。
“没有,爹。风叔一直跟着我呢,您放心。”宋知许只道。
“看来你是不肯说了。好!旬治,去宗祠取鞭子来。”宋敛道。
“老爷,小姐身子骨弱啊。”一直站在身边的大管家旬治闻声未动,劝解道。
“哼,她好得很,还能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宋敛闻言,语气略有缓和。
“行,你不说,就去宗祠跪上三个时辰。现在去!我看是把你惯坏了。”宋敛道。
宋知许起身,默默离开。
“老爷,您又是何必呢?明明是心疼小姐。”旬治给宋敛斟了杯茶,道。
“她一个少女,未出阁的大姑娘,孤身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知道,她随了她娘,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不喜欢受拘束。”宋敛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皱纹遍布,略显老态。
“但是我老了,没多少日子了,我就想她有个好归宿。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想必她娘也会欣喜,以后我去见她娘,才不会挨骂。”宋敛直直地看向前方。
“老爷,您别这么说,您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旬治轻声安慰。
“唉......”宋敛摇摇头,缓步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