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裴寂、刘政会、殷开山、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皆已到来,众人见李渊率子婿进来,便让出前阶。建成、元吉、柴绍就站到了前列。
李渊环顾左右,言道:“诸位将领,今日所议,事关重大,乃举兵一事,如何进行,望各位畅所欲言。”
文静出列道:“举事不难,难的是有后顾之忧。我之北方,即是突厥与刘武周,若不安抚好,我军如挥师西进,万一突厥勾结刘武周乘虚袭我太原,我军必得被迫回救,劳师之下安有宁日?”
李渊道:“刘公所虑甚是,想必已有良谋,说来听听。”
“突厥生性贪婪,所需不过钱帛,不妨多给许诺,以安后院。突厥即与我结盟,刘武周必不敢轻举妄动。然后举兵可也。”
众人皆赞同文静所谋。李渊乃道:“就请刘公代为起草书札,也有劳辛苦一趟,出使突厥。”
文静略一思索,凭案立就,念道: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岂非天所为也。我知天意,故不遣追。汝知天意,亦须同我。当今隋国丧乱,苍生困穷,若不救济,总为上天所责。我今大举义兵,欲宁天下,远迎主上。还共突厥和亲,更似开皇之时,岂非好事。且今日陛下虽失可汗之意,可汗忘高祖之恩也。若能从我,不侵百姓。征伐所得,财帛金宝,皆为可汗有之。必以路远,不能深入,见与和通,坐受宝玩,不劳兵马,亦任可汗。一二便宜,任量取中。
李渊赞道:“刘公果然才思敏捷,挥笔立就。”所虑之下,总觉多有忍气吞声之感,但又一想,大丈夫能屈能伸,非如此那突厥是万难安分的。
李渊复录文静草书,盖上自己印章,并在信封上题写:
隋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至突厥始必可汗陛下启
“启”乃是当时下级致书上级或晚辈致书长辈的一种称法,李渊以此表示谦恭。
刘政会道:“突厥蛮夷之族,不识得汉字,惟重货财。请多给财物,改‘启’为‘书’。”
李渊摇头道:“自离乱以来,中原百姓逃往突厥者不在少。其中不乏识文断字者。这些人带去中原文化、礼仪。况两国交流已久,突厥中亦不乏对中原文化甚为了解者。如有轻慢,会加深突厥疑忌。古人云:‘屈于一人之下,申于万人之上。’且‘启’之一字,未值千金。千金尚且与之,一字何必吝惜?”
文静等深以为然。
李渊于是派刘文静出使突厥,一面积极练兵,做好准备。
刘文静出使突厥未归,李渊却得一噩耗,原来派出寻找幼子智云的人回来禀报,智云被官府抓获押解长安,长安方面听闻李渊杀了两个副留守,已然起兵造反,那留守长安的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便下令将李智云作为叛逆之子处死。李渊不禁大恸!万夫人唯此一子,得知其惨遭杀戮,哭得晕厥数回,建成、世民、柴绍等人轮番劝说,方安静下来。
李渊头脑清醒,明白天下争夺战不相信眼泪,乃忍悲止泪,发誓报仇!
隔二日,刘文静从突厥回来,顾不得洗尘,直趋李渊厅所,建成、世民等人都围了上来。
文静道:“此番出使,托唐公洪福,十分顺利。始必可汗见了唐公亲笔信,很是高兴,说:‘我知唐公非常人也,果做非常之事。不过唐公欲迎隋主,共我和好,此语不好,我不能从。隋主为人,反复无常,我所悉知。若迎他来,即忌唐公,与我又有旧怨,肯定要对我等大加诛伐。唐公以此唤我,我不能去。若唐公自为天子,我则从行,觅大勋赏,不避时热。’”言罢呈上始必可汗回书。
裴寂喜形于色:“有突厥支持,大事成矣!就此称帝,号令天下如何?”
李渊阅过书信,显得忧心忡忡,长吁短叹,环顾左右将士言道:“今举义兵,本欲安定隋室。而自署大名,无异于叛上作乱。我所虑者,乃是怕进兵关中之后,突厥乘机南侵,所以才屈节连和,以求百姓安宁。不想今日所报,更是紧逼。叛臣贼子,吾不为也。诸君勿复再劝!”
见李渊声严色厉,众将佐不敢劝谏。世民心有不甘,正欲开言,文静却道:“唐公所虑甚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一面以目光暗示世民。
众人纷纷告退。世民与心腹将士回到自己书房,急道:“大人谨守小节,岂不贻误时机?世民欲再劝谏,文静兄为何阻止?”
文静道:“尊公深谋远虑,岂甘拘于小节?以文静看来,唐公严辞坚拒突厥之议,只是以此表明,自己志在尊隋,不欲担叛臣之名,树敌太多以免不利于大局罢了。”
世民眼睛一亮:“我明白了。以兄之见,我等又当如何处之?”
文静亮出自己的应对之策,世民点头称是。二人于是分头行动。
两日后,刘文静与裴寂一同往留守府劝说李渊。
李渊挥手打断二人,厉声道:“公等并是隋臣,与我共事隋主,以此劝我,臣节安在?”
裴寂事先已得文静点拨,此时竟毫不示弱:“倘使伊、吕得尽诚于桀、纣,即不为汤、武之臣。寂等改以事君,不敢拘于小节,且今士众已集,所乏者马。蕃人未是急需,胡马却待之若渴。若再拖延,恐他们会改变主意。”
裴寂所言,为李渊代隋自立找到历史佐证,且道出目前军中急待解决的马匹短缺问题。
此时世民与刘弘基进来,弘基禀报:兴国寺新兵营中传言,唐公若不接受突厥条件,他们便也不从唐公起兵。
李渊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暗想:这定又是刘文静为二郎出的主意,以此来制造舆论。竟敢以兴国寺新兵要挟主上,也实在胆大妄为!眼下这群将佐谋士之中,的确要数这刘文静最是足智多谋,才略过人。如今他肯为我所用,倒是好事。只是向来谋深之士,大多藏有虎狼之心。如今大事未成,即知要挟主上,倘若将来不为我所掌控……乱世之中,人心险恶,还是不得不防。
李渊沉思良久,转变语气说:“事不师古,鲜能克成。不过以我之见,此时称帝,恐为时尚早,难免树大招风,非但与隋室为敌,也会引起各路诸侯反感。各位可否另议良策?”
众人计议一番,推举裴寂和李世民上言李渊,请他依照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故事,尊隋帝为太上皇,立西京代王为帝。
李渊自嘲道:“此计不过掩耳盗铃!无奈形势紧迫,只好如此。虽失意于后主,幸不负于先皇。既然诸君皆主张如此,渊亦只能顺应大局。”
于是再次致书突厥,告知“废皇帝而立代王”之议,并在信中曰:“愿与可汗兵马同入京师,土地人众归唐公,财帛金宝可汗任取。”复派刘文静出使突厥。
始必可汗见信大悦,派柱国康鞘利领马匹数千随文静前来,与唐军互市。李渊亲自接待,礼遇甚隆。
文静告诉世民,已经从突厥带回的马匹中专门挑选了几匹留给他,让他去看看。二人于是去了临时安置突厥马匹的马厩。
但见四匹高头大马,个个膘肥体壮。世民一眼相中一匹黑色骏马,围着它上下打量着,只见它通体毛发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
“二郎这么快就选中了?可不许后悔。”刘文静在一旁调侃道。
“我现在就想试试它!”世民拍了拍马背,兴奋地说。
“二郎小心!这马还没来及套上马具呢!”见世民纵身一跃,已经跳上光溜溜的马背,文静提醒道,不觉紧张起来。
那马不情愿地抗拒着,一声长嘶!腾起前蹄,直立起来。世民一手抓住马头,一手紧扣马背,双腿夹紧马肚,骏马连蹦带踢,向外窜去……
“二郎小心啊!这可是匹烈马!”文静不放心地在后面喊道。
道旁的房屋、树木、人流一一掠过,耳畔风丝飕飕,马身则如同出入汪洋波涛里的一叶小舟,不停颠簸着。越是千里马,越不会轻易向一名骑手屈服,世民感受着胯下马的桀傲不驯,极力驾驭着它的拚命反抗。
渐渐地,马儿不知是疲倦了,还是彻底认输了,终于平和下来。速度依旧飞快,但不似刚才那么颠簸了。
已经驰出晋阳城,世民纵马向一座小山驰去。他停在山脊,欣赏着落日余晖映照下晋阳城的美景。
停留片刻,世民拨转马头,轻轻一拍马背,马儿下山了。
马儿渐渐加速,风一般向山下飞奔。适才跟马儿的一番折腾,世民此时才觉出浑身大汗淋漓,夏日傍晚的风吹拂着全身的汗水和毛孔,感觉一阵畅快!有那么一瞬,世民感觉自己如同骑在闪电之上,仿若自己也成了这闪电的一部分,他顺应着这股力量起伏、冲刺着,他喜欢这种风驰电挚的感觉。
马儿终于回到正神情紧张焦急等待的刘文静等人身边。世民跳下马,用衣袖擦拭着马身上颗颗滚落如同缀在黑锦缎上的珍珠般的汗水,笑对文静道:“真是一匹罕见的千里马啊!”
世民抱了抱马脖子,又用手抚摸着它的脸。马儿愉快地打着响鼻,一双大眼里流露着脉脉温情。
“它服了你啦!”文静高兴地说,“给它取个名吧。”
“就叫它‘白蹄乌’吧。”
世民吩咐随从给马儿配备上马具,带回府中好生照料。又对文静道:“其余的,你和弘基兄看着选一些配给新组建的新军马队吧。”文静答应着。
李渊对突厥使者表示,因财力所限,只能购买带来马匹的一半,余者退回。军中有些义士表示愿意自己出钱买马,李渊派人阻止,并解释说:“突厥马多,且又贪利无厌。少买马,以示我等贫穷,可打消突厥贪欲;也表示我等并不急需马,以摆脱其借机要挟。”
北连突厥之后,李渊即下令传檄郡县,改易旗帜。隋朝旗帜尚红色,突厥尚白色,李渊主张杂用绛白,幡旗皆赤白相间,于是城垒营壁,幡旗四合,赤白相映,令人耳目一新,颇有一番将改朝换代的新气象。
李渊又遣温大雅致书正兵围东都的李密,表联合之意,实际意欲使李密为其牵制东都之兵,不来争抢长安。刘文静也附上一封亲笔私信托温大雅带给李密,为李渊大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