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值十六,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阖宫筵宴,也是为了替楚立恒接风。
此次平定并州流寇之乱,确实替李垣解了长久以来的心结。并州地势优越,多是平原,土地宽广,气候舒适,所以往年庄稼农作所产谷粮都要比当年各地产粮均数要高出不少,因而也是充盈国库不可或缺之地。往年流寇之辈虽有,却在少数,偶有抢掠之举也不过分凶残,况且都是零零散散三五人罢了,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今年不同,那些个闲散的山野之辈一同被聚集归拢在一处,占山为王,行事也逐渐凶残暴戾起来,地方官衙人手不能与其相比,手段功夫也相差甚远。久而久之,使得流寇更加猖狂,强抢食粮、衣物甚至貌美女子,损坏田土房屋,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并州百姓深受其苦。
李垣本属意让长安带上一万护城兵走一趟并州,可楚立恒却难得极力自荐,说对此次并州之行,剿灭流寇势在必得。楚从锋以及一向以他为首的一应朝臣都表示赞同。这事若是办成了,功在社稷,必得重赏,也能让朝野上下得见他在带兵遣将上的本事。
他们的盘算,李垣心里一清二楚。他本想回绝,可是楚从锋党羽众多,盘根错节,放眼整个朝堂,半数都唯他楚从锋马首是瞻。他没有足够的理由,就不能硬来。
清理了并州匪寇李垣欣慰之余,也确实在意料之外。
楚立恒的名声在京中不算有多好听,不过仗着家世,任他怎样挥霍无度,打诨摸鱼,也总会有人替他收拾残局。他有多少本事,李垣心知肚明,此次功成,若非有人襄助,那就必定另有蹊跷。
……
绿葑阁
“小主不带太后赏的那只喜鹊海棠流苏簪?奴婢瞧着跟小主今日的衣裳很配呢。”莫雯看着铜镜前正梳妆的主子,问。
“那是太后娘娘与先帝之间的信物,还是仔细收着的好,况且今日是替楚参领接风洗尘的席宴,也不合适带那支簪。”
“这么说来确实不合适…”莫雯鬼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允婵耳边,调侃道:“……小主只带给皇上一个人看才叫合适呢。”
允婵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几分笑意,侧过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莫雯的手,带着些小女子家的娇羞,睨了她一眼:“好啊你,越发会打趣人了。”
两人嬉笑着,素秋进了屋说:“小主,时辰差不多了。”
允婵对着镜子瞧了瞧,都已经收拾妥帖,说道:“走吧。”
……
席面摆在文乐堂,前朝三品以上官员皆在。
李垣没有穿那身威严庄重的龙袍,而是身着一袭明黄的浮纹金边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祥云宽边玉带,不显得太过闲散,也没有过于严肃。
反倒阮妃着实是在服饰装扮上费了些功夫,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腰系一根圆形镂空的树影阁楼璎珞禁步,发髻也换了新的,带上一套碧玉藤花的累金头面,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到底是为她兄长所办的接风宴,她脸上也有光,想打扮的贵重些摆摆威风也是情理之中。
太后今日也在,楚立恒此番是劳苦功高,特意为他办的接风宴,是理所应当,也是在给楚家颜面。
允婵瞧着面前摆着精致的果子与菜肴,却吃的没什么兴致。放眼望去,除了絮姐姐的父亲还有些少时的映像残存,看起来稍显亲和以外,旁的她是一个都不认得了。
絮姐姐病着不愿来,她如今的位分渐升,按规矩坐在了右侧顺位的第三张桌案前。
后宫嫔妃均在右侧,前朝官员则在左。
珝妃与阮妃虽同在妃位,可珝妃手中有协理六宫之权,按理应在首位。凝嫔称病不曾出席,允婵便是在场除她二人之外位分最高的了。
只是允婵有些如坐针毡,一侧是不欢而散的阮妃,一侧是素无交集的蒋良娣……
允婵不欲与旁人在推杯换盏间苍白的交涉那些一贯没什么意思的场面话,只时不时动动筷子尝了两口对她胃口的小菜,除此之外就本本分分的坐着,也不多言。
觥筹交错,歌舞欢腾。
“此次楚参领扫平并州流寇,一举得胜,解百姓长久所受之困苦,功不可没,朕敬楚参领一杯!”李垣手中杯盏举向席间那位意气风发的男子。
允婵顺着李垣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今日席宴的主角。他的身量不算太高,不似允婵想象中,身形高大健壮,英气逼人的将军。只见他穿着与一众官员相同的朝服,腰间的细带将他肚子上微微凸出的弧度完全显现出来,加上他身量不高的缘故,看起来有些臃肿。五官是极端正的,毕竟与阮妃这样的美人一母同胞,模样总不会差,可惜发福了起来,下颌线逐渐模糊,富态明显。脸上的肉感叫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带兵行军,风餐露宿的将士,倒像是一位整日吃喝玩乐,出入酒池肉林的纨绔公子。
允婵见他看了上座的皇帝一眼,而后受用地慢悠悠地举起酒杯,嘴角扯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眉眼间傲慢得意之态尽显,好似并不将这九五之尊给他的荣光放在眼里。
“臣谢皇上圣恩。”楚立恒说。而后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又径自坐下。
阮妃也算的上是这场席面的主角之一,春风得意,霞光满面。
“哥哥英勇,一举扫灭流寇,得胜归来,妹妹敬哥哥一杯!”阮妃举起酒杯,笑意盈盈道。
楚立恒杯中重新斟满酒,换了方才那一副满不在意的假笑,喜笑颜开道:“多谢妹妹,闲散流寇罢了,不足挂齿,为兄此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剿灭,也不知并州流寇凶悍是哪传出的谣言,叫旁人听去还以为咱们大渊朝无人了呢。”他将酒一饮而尽,扯着嗓子干笑了两声。
宴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瞧着那一众大臣也敛了些神色。
并州流寇四起不在近期,是早就哽在嗓子里的一根刺。并州与皇城相隔甚远,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朝堂派去的人马不止一波两波,却始终不能彻底清缴。
楚立恒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冷嘲热讽之前的那些官员,还有用人不善,高高在上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