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静,太深,太长。
月下,星空下,树下。
刀,人,马。
马站着闭目酣眠,鼻息安详,或许它也沉迷梦乡。
人却睡不着。
怎么都睡不着。
双眼大大的睁着,神清气朗,睡意丝毫也未侵入他凝定淡远的目光里。
孟无情眼神看上去,的确很远很远,远在高不可触的寂然星空。
他仰躺在树下马旁,枕着右手,嘴角叼玩着一根不知名的小草。
他右脚懒散的翘在左膝上,穿着破底靴的脚丫配合嘴角小草的动态而摇摆,似在曼妙的浮想联翩。
他那黑色快刀斜斜插在一侧草地上,夜风缕缕,被刀锋割得轻微唿哨,吹到面颊柔如女子初描淡妆的一双黛眉一弯浅笑。
他于是想起身边曾有过的那些女子,各种性格的女子,她们的不同习惯,不同嗜好,有的老爱给他衣背添绣几朵粉艳桃花,有的老爱给他找鸡毛蒜皮的小麻烦。
此刻她们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此刻他实在很寂寞,孤零零的躺在夜色中草地上痴痴看月数星,看久了只觉月正对他嘲笑,数久了自己的心更乱。
他需要她们来陪。
但这里没有她们,没有发香、纤指、绉裙,没有娇靥、调皮、依依,只有花、草、树,只有刀、夜、马,及一轮薄似点戳即破的苍白月,满空闪着狡黠光芒的星辰。
他突然感到累了,好累,四肢无力,腰酸背痛,而眼睛始终活力充沛,睁开时只是迷茫无措,合上时却搅动所有心绪凌乱不堪。
他目光明朗,显得非常清醒,就像一只伏击猎物的夜狼。
可惜他还是真的累了,从未有过的一种累,总被他憎恶的一种累,代表失败的一种累。
为别人活,比为自己活,更累。
累得无法自拔,正如这星这月。
它们只属于夜,点缀夜,点亮夜,要想挣脱夜,是绝没机会的。
但它们毕竟给夜增添了一份美丽宁静,夜早已离不开它们,人之间的关系,岂非同理?
XXX
江南风物不尽旖旎,有女人眼波般的春水,有易碎如镜的春湖。
其中最美不胜收的大城,当属杭州,最爽心怡神的景点,当属西子湖。
杭州古名钱塘,后改临安,钱塘江下游北岸,京杭运河南畔。
自秦时立县起,于今已近一千多年,不仅无愧于中州历史名都,更是远近驰名的文化古城。
又自五代时的吴越在此定都起,先后多达十四个帝王垂爱横贯东西的万千美景,将此定为国都,其间历二百三十七年之久,是华夏七大古都之一。
而杭州风物秀丽如画,最美却还是西子湖。
元初有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曾游经杭州,赞叹为世界上最美丽华贵的天城。
这天城若少了西子湖的点缀,必将寡淡无奇。
杭州诸般景色是一盘精致菜肴,西子湖正是主菜,而灵隐寺、六和塔、岳王庙、岳坟、瑶琳仙境只是主菜上洒落的几点佐料。
其实细观杭州这些美景的分布,大半是与西子湖紧紧相连,谁也离不开谁,它们的关系微妙,极得天工巧思,令人叹服,不胜依依,促使西湖之游更具诗情画意。
苏堤白堤,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外湖北里湖岳湖西里湖小南湖,画舫如云,琴瑟歌舞几时休?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西湖畔的群山中,又有三大名泉,玉泉最伟,龙井泉最雅,虎跑泉则有天下第三的盛誉,水清见底,卵石历历,故俗语云龙井茶叶虎跑水。
泉吟悦耳,水质甘甜,有时比美酒醉人。
此地山奇水秀,文物集萃,除了有繁多而缤纷的花木增色,还有历代诗人画师油然感慨所留下的品题与名画。
最早题景于此的便是南宋一群画家。
题了西湖十景,名醉古今,令游兴盎然的人们无不慕名而来。
苏堤春晓,断桥残雪,平湖秋月,雷峰夕照。
三潭印月,双峰插云,曲院风荷,花港观鱼。
南屏晚钟,柳浪闻莺。
人被此般多姿多彩的十景环映,谁不动心?谁不忘憾忘愁于千里外?
孟无情已在西湖。
杨柳拂风,春意渐暖,一人一刀的他仍牵着那匹马,踽踽独行在如云的游客中。
游客这么多,人声鼎沸,间杂鸟啼,四面都有琴瑟管弦的音乐飘来,却一点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他忽略了人声,乐声,鸟声,忽略了人影,楼影,船影。
他甚至似忽略了自己。
西湖胜景美如画,走入画中的他染上夕阳,远远看去,轮廓虚迷。
XXX
这一天的黄昏,极尽妍态,既有梦幻神秘的宁静,又有归于平凡的自然。
这一天的黄昏,夕阳未西坠的片刻,一群奇装异服容貌古怪的武林中人,大刀阔斧的沿街冲来,直入楼门,满脸冷傲之气,蛮横地大力推倒前来相迎的三个小伙计,径自朝翠角楼的第二楼闯上去。
翠角楼共三座高楼,以非常协调的三个角度毗邻西湖而立,是暮间赏夕照雷锋的绝佳之所,历来以此在江南知名。
但不久前,杭州商界执牛耳的巨头钱三爷被人杀害于此,事后翠角楼的名声更响,传得更远,却不代表其生意能比以前更红火。
钱三爷实在死得太诡秘太惨烈,当地外地的大人物皆心胆俱寒,即使再来也非光顾,而是看一眼案发地的细节,连一碗茶也不喝就仓皇离去。
翠角楼的沈大东家无奈只好以优质的服务招揽那些豪气干云胆量也大的江湖汉。
他们没什么钱,一举一动又非常粗鲁,一句话里至少三个脏字,脾气暴烈,动则打骂伙计,惹是生非,经常一顿饭下来要砸烂三个碟。
但除了他们,谁也不愿踏进这凶地半步,为勉强维持,沈大东家不得不成天对他们笑脸热忱,低声下气。
幸好他们囊中虽涩,付账却从不赊欠。
此时楼上只有两个客人,一个男客,背负一柄暗沉低鸣的无鞘快刀,骑来的一匹名种驹早被殷勤的小伙计牵去后院的一排马厩。
换在往昔,若不是高官大户的坐骑,必定没资格与机会享受那里丰厚优质的青青草料。
另一个是女客。
清丽绝俗的脸上却愁眉深锁,也是骑马而来,目前马也在那排草厩里。
马想必吃得正欢,而女客始终连一筷子菜也吃不下。
她怀中心事显然比一旁桌上的孟无情更重更矛盾。
她选择的位置就在窗前,离满天昏昏却华丽的夕阳最近。
夕阳淡染她柔美的脸颊,令她看上去别有一种清静而隐约的忧郁。
她一直木然凝注窗外,西湖春色,并未丝毫改善她哀怨愁闷的心情。
孟无情曾有几次忍不住偷偷瞧她。
他只看见一片凄楚的夕阳,一朵正自凋萎的月季花,虽美得出乎意外,却也我见犹怜。
他不自主地对她同情,半晌后又摇头自嘲的苦笑。
陌生人。
他为一个陌生人心潮起伏,为一段主观猜出的悲哀命运而唏嘘慨叹。
他的多愁善感让眼里的女子越加捉摸不透。
他只觉自己的怜惜来得比这女子更陌生。
他回过头,默默喝酒,伸筷夹起一块酱牛肉,细嚼慢咽,却如嚼蜡般枯燥无味。
他要迫使自己尽量自然地忽略夕阳窗畔她的忧郁侧颜,岂料一杯酒没喝到一半,眼睛又忍不住朝那边游移。
他怎地如此渴望多看她一眼?
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这般美丽的姑娘他不仅见过不少,还与其中大半产生过烟雨迷蒙的爱情。
但他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忧郁且清纯的女人。
比夕阳更忧郁,比西湖更清纯。
仿佛有了她,西湖才美得真实,仿佛有了她,夕阳才美得多彩。
而这次转头,他来不及偷看,女人已突然收回痴痴迷迷的目光,险些与他冒冒失失的目光相撞,撞出无地自容的尴尬。
他失措,闪躲笨拙的眼睛不知该看向何处,急忙斟满一杯酒,手却微微发抖,罕有的将酒洒出来。
满溢杯沿的酒晃荡不定,突兀的洒了一小片在桌上,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紧张得几乎要用力喘息,就像乍执情人手的单纯男孩。
但在几年前的某夜,他已不是男孩。
对再可怕深沉的敌人,他也绝不慌乱,对再美丽动人的女子,他也能镇定如常。
这次为何是例外?
他始终亮如晨星的眼睛也起了一阵雾。
他在这雾里沉迷,忽然听见极响极乱的脚步声,很快就看到那群飞扬跋扈的武林人闯上楼来。
XXX
为首那人,简直怪到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干枯矮瘦,长而畸小的脸就像老丝瓜,却长着一部乱蓬蓬很是威猛的络腮胡,肤色中了蛇毒般乌青,眼睛瞪圆也只有黄豆大小,一双细弱如朽竹的手里竟轻描淡写的平举着一对上百斤大铁锤。
别人看他的样子,感觉他每走一步都势必栽倒,岂料他走得比谁都稳。
这个一望即知是七八岁时就停止发育的侏儒,居然天生神力,令人不免震惊。
他身后,跟着一群昂藏八尺的魁梧壮汉,只是个个身罩黑袍,脸戴面具,惨白刻板的面具,只留狭小的眼孔,毫无生气的阴寒目光让他们就像从地府出来拘魂夺魄的鬼使。
孟无情察觉这群不速而至的怪人,面容不改,镇静如常,自顾自的喝酒吃菜。
但他知道这群怪人气势汹汹,绝不是冲他来的,下意识顾及那忧郁姑娘的安危,悄然握紧不拿筷子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
这群怪人横冲直撞地上楼来,领头的侏儒傲焰冲天,三角形的狭眼里,目光阴鸷如罩着一层穿不透的乌云,笔直投向女子,竟带三分淫猥。
他径直走去,身后的黑袍面具人如影附形,绝不落后半步。
孟无情不转头,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他们也不放他在眼里,他却已准备着见机行事,时刻为那女人出手。
他似暂忘了现在的自己也身不由己,不该多管任何人的闲事,尤其是江湖上的闲事。
女子虽忧郁,但并不显得弱不禁风,憔悴的眼中明显深刻着练武人特具的精干之气。
而这群怪人也明显是辣手的江湖人物。
那天生神力的侏儒皮笑肉不笑,乱蓬蓬的络腮胡蠕动着,冷锐的声音像针尖一般扎出来:“陆大千金,久仰了。”
女子不惧不慌,不屑看他一眼,只淡然道:“我不认识各位。”
侏儒道:“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我知道你是谁就行了。”
丫头道:“你知道我?”
侏儒道:“知道不多,但已足够。”
丫头斟满一杯酒,慢慢喝了下去,嘴角似隐约浮出一丝冷笑。
侏儒道:“你若嫌我们失礼,我不妨将名字告诉你。”
丫头道:“不必。”
侏儒道:“不可不必。”
丫头道:“那就随你的便。”
侏儒道:“在下司徒肉,血肉双煞之一,今天奉命请小姐回去。”
丫头对这名字无动于衷,对回去二字却深为震悚:“回哪里去?”
司徒肉道:“当然是回小姐的家去。”
丫头脸上变色,痛苦皱眉,似突地置身冰潭,身周满是不祥预感,讷讷道:“我家?”
司徒肉道:“不错,是小姐的家。”
丫头抬起目光,锐如刀锋,逼视着他,急声道:“我家出了什么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们来的?是我爹?是许松?”
司徒肉道:“小姐问得太多,可惜恕在下不敢回答。”
丫头怔住,旋即面露悲愤:“怎地不敢?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许松,他仍不甘心,仍要继续折磨我。”
司徒肉冷冷道:“小姐何必胡乱猜测?随在下回去后,一切自然明了。”
丫头也冷冷道:“我若不回呢?”
司徒肉紧了紧握住锤柄的手指,诡笑道:“那在下只有无礼了,不过,我还是最后好心劝一次小姐,主动随我们回去……”
丫头叱道:“你们已够无礼了!”
她衣袖一拂,看似轻飘,却带出劲风将一盘菜扫了起来,呼啸击向司徒肉。
孟无情看他们竟动手了,沉住气,暂时观望,若女子不敌,再相助不迟,他还是懒得细想这件闲事水深不深,该不该管。
司徒肉眼见一盘菜化作一道厉芒劈面袭来,连忙齐扬双锤,姿态笨拙,却十分准确。
他蛮力中自含巧机,那盘菜正中左锤,立刻盘碎菜飞,菜叶油星四下溅落。
而他右锤同时砸下,正中桌面,崩裂的桌体散开,丫头却已细胸翻云,掠向窗外。
但几个面具人袍影飞舞,先她涌到窗口,几双手齐刷刷的向她胸脯迅疾如电地推来。
近在咫尺的突袭让她难以预料和招架,左右也被面具人堵死,身后又是司徒肉追击。
孟无情已看出她武功虽不弱,却不太强,此刻进退两难,势必成擒。
他是时机出手了。
江湖传言,黑闪电白天从不拔刀,可毕竟是传言,这段时间来他在白天拔刀的次数绝不少,现在黄昏将尽夜将临,他的刀挥出更不算破例。
他的刀挥出,楼层整个陷入一片沉黑,黑如不见天日的万丈寒渊,所有代表生命力的光都消失了。
但黑暗一来即逝,黄昏的阳光再度懒洋洋地淌进楼窗,恢复正常,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模糊短促的梦,既美又恶的梦。
比黄昏更远的梦。
司徒肉瞪圆双睛,满心的不可思议,环顾之下,宽阔明朗的楼内已不见丫头衣影。
她似被吞进那个梦的虚茫世界。
司徒肉这才想到,上楼时他目光如炬,分明看见有另一个客人。
负刀独饮的男人,现在也诡异不见了。
是他救了她?
是他创造了那个寂寞短促而漆黑的梦?
是他用刀创造的?
什么刀会有如此神奇梦幻的威力?
司徒肉走向一个窗口。
窗外遥不可及的西边山巅,似有条黑色的闪电旖旎动人地划了下来,划入将坠未坠的夕阳。
XXX
马厩与楼上情况一样。
西湖虽已到旅游旺季,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翠角楼的生意却仍惨淡,刚盼来两个客人,又引起诸多麻烦。
楼上客人只一男一女,马厩里也只有两匹马。
两匹一等一的名种驹,健壮而灵性,识马人一眼就能轻易鉴出它们必定日奔百里不疲。
此刻楼上客人已不见,司徒肉再到马厩时,两匹马也消失了。
店家心有余悸,垂手陪在一旁,唯唯诺诺地申述道:“刚才不晓得怎么回事,天一下子全黑,又一下子恢复正常,正来这里换草料的小伙计就发现客人的两匹马荡然无存。”
司徒肉冷森地瞪着棚里,草料被马嚼过的痕迹还是新鲜的。
男子武功究竟多高,竟可以在一瞬间带走丫头又骑走马匹而不被人觉察。
店家退去,江湖中的麻烦,总是缠夹不清,说不好随时就要刀兵相见,血雨腥风,作为一个日渐失利的生意人,他可不敢过多搅和。
司徒肉瞪视棚内良久,终于转身,目光陡地一炽,竟五体投地,朝棚顶恭声道:“卑职失手,请圣主降罪。”
他身后的一群黑袍面具人也整齐肃穆地单膝跪地,垂首似待戮。
棚顶上,不知何时已傲立一个长袍面具人,雪白长袍,黑色面具,装束与那些面具人相反。
他身材异常魁梧,但看着又极匀称,不论站在什么地方,别人从什么角度看,都会感觉他是世间最神秘的生命形态,一头披散的乌发迎风飞扬,夕阳将他衬映得似正徐徐幻化。
他语声平静:“司徒肉,你真是一介莽夫,令我大为失望。”
司徒肉顿显恐惧,赶紧磕头:“卑职该死。”
那些面具人也纷纷把头触地。
圣主道:“你可知你最令我失望的是什么?”
司徒肉道:“卑职鲁钝,请圣主赐示。”
圣主道:“你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司徒肉满心疑惑:“卑职……不明白……”
圣主道:“你也看见那条黑闪电?”
司徒肉惊道:“卑职的确看见。”
圣主道:“黑闪电既现,你们还能活着,已算奇迹。”
他的头似扬得更高,声音却有些沉重:“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想起那么一个人?”
司徒肉每一根神经都骤然紧绷:“圣主指的是什么话,什么人?”
圣主漫吟道:“刀神燕归来,无情黑闪电。”
司徒肉心头一震,脸上变色,嘎声道:“难……难道那男子就是孟无情?难道江湖传说是真的?他真的能一刀劈出威力奇绝的黑闪电?”
他浑身上下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出冷汗。
他们还活着。
黑闪电超脱一切的力量竟没有夺走他们性命,这无疑真如圣主所言是奇迹。
圣主道:“是真是假,刚才你已体验。你该心知肚明,现在你当着他的面做了那种事,血肉双煞的名声就更臭了,我也无法指望你再做成任何事。”
司徒肉听得字字如针扎,惶恐道:“他一定带走了陆丫头,圣主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圣主冷笑:“你已知道他是孟无情,还敢去招惹?”
司徒肉强自昂然道:“孟无情很强,但与圣主相比,简直是不堪一击的婴儿。有圣主给卑职撑腰,卑职何须惧他?”
圣主道:“你还算忠诚,那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司徒肉再次磕头:“卑职谢恩。”
圣主道:“这次我派老六姑去,你委屈委屈,做她的下手。”
司徒肉道:“卑职一定竭尽全力配合老六姑为圣主办成此事。”
圣主道:“他现在带着陆丫头跑得不见踪影,但绝对瞒不过我的眼,我已知道他们去向。你们这次找到他们后不用动武,你不是他对手,与老六姑联手也会不敌,然而我有一物可助你们成功。”
司徒肉暗喜道:“一切谨听圣主吩咐。”
圣主身影却已似幻入夕阳,所站处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