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法谨在前,凝寒,九难,仇世雄跟于后,一行人行至主街,一路前行。
虽途中歇过几次,法谨却不再准许三人出门。
不知行过多少时候,众人来至一城门前,城门自开,一男子已立于城门之外。
观那男子装扮,上穿一件素银左衽领白线绣暮焰拢原纹样白色素麻上衣,下穿一件白线绣缈烟漫野纹样白色长裤,脚踏一双白色棉布靴,外披一件银线镶领白线绣归叶逐尘纹样白色直领阔袖袍,头戴一顶朱砂嵌文白玉直方冠,腰间束一条双绳垂苏束腰,手内挑一盏素玉苍焰引魂灯。
法谨上前,与那人互行一礼,那人道:“吾乃离魂司判官归晏,诸位请随我来。”
三人向法谨施礼拜别,随归晏而行。
未行数步,见城门已掩,仇世雄长舒一口气,凝寒心内亦松快不少。
行约数步,仇世雄道:“不知此行前往何处?”
归晏道:“离魂司正殿。”
说毕,便不再言语。
归晏在前,领众人前行,不知行过多少路程,蹚一无声河,过一石拱桥,又进一深山,于一石板长桥前停住。
长桥对面,一白石大门耸立。
归晏道:“过此桥便至离魂司正殿,独冷公子一人可入。你三人各有归处,就此分别,暂叙别语。”
语毕,只身行至桥上,背对众人。
凝寒将九难,仇世雄手拉起,眼泪止不住的流。
仇世雄抬起手替凝寒将泪水拭去,噎声道:“好好的,又哭什么。”
凝寒泪水难止,道:“此再分别,不知还能否再见。”
仇世雄微微一笑道:“我曾应过你,若有来生,前缘再叙。你也曾应过我的,莫要忘了来寻我。”
凝寒流着泪,应声点头。
九难道:“师弟放心,若再得回尘世,此情定不忘。”
九难又道:“恨只恨,此生劫难未完;幸只幸,睁眼再入修行;怨只怨,参透世间情,无法一心付一人;苦只苦,茫茫尘世路,不能与你同行。”
凝寒道:“师兄可有怨我恨我。”
九难摇头道:“与师弟相识,已是无憾,何来怨,何来恨。”
凝寒看着九难,四目相对,一切已无须言表。
归晏行至三人身前,道:“可已完了。”
凝寒心内不舍,将两人手放开,前行两步,转过身,望着九难,仇世雄。
仇世雄急忙上前,一把将凝寒搂住,道:“此生已完,来世再见,若果有三世之缘,我愿许你三世,如此生一般,将一切予了你。”
两人早已忍不住,眼泪啪啦啦直流。
仇世雄将手松开,道:“去吧,你尚有正事。”
凝寒应了。
凝寒随归晏行于桥上,泪眼回望,见两冥吏现身,将九难,仇世雄各自引至别处。
凝寒抹了把眼泪,直随在归晏身后。
凝寒尚未行至桥中,忽闻得背后有急唤之音,甚是熟悉。
凝寒忙将眼泪擦干,转身望去,只见两冥吏正押着一褴褛男子一道行来。
凝寒细看那人,却是薛青鹤。
只闻得薛青鹤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容我与我师弟说两句话。”
一冥吏怒道:“此界自有此界的规矩,哪容你如此这般随性。快些走。”
待三人行至凝寒身侧,凝寒忙冲上前去,狠命抓住薛青鹤,急道:“究竟发生何事?”
归晏侧行两步,拦于两冥吏身前,道:“冷公子肉身入此界,现将重返尘世。幸得如此,他二人尚有一面之缘,暂住两步无妨。”
薛青鹤道:“陆清汶率水族叛乱,长生门尽遭屠戮。恨我私欲过甚,修为大减,不敌霍钟。寒弟谨记此等教训,好生修行,莫要荒废。”
归晏拉着凝寒退了两步,两冥吏复押着薛青鹤前行。
薛青鹤回归头,大喊道:“莫要再回长生门!莫要再回……”
三人远去,归晏领凝寒进至大门,过一长廊,至一大殿门口。
归晏道:“冷公子独自进去便是,在下不能再陪。”
言毕,略施一礼,转身离去。
凝寒心内惶恐,进至大殿。
只见大殿内长明烛燃起,正上一女子倚身独坐,另有数名女子侍立两侧。
见那女子装扮,穿一件黑丝绣细雨断水流纹样黑色细绢长裙,外穿一件连珠散空落纹样黑纱直领锦袍,头挽彼良复归髻,头插十二只萤火黑金长簪。
凝寒不知此内规矩,心内略有不安,走上前去,欲施一礼。
那女子道:“既是旧识,勿须拘礼。”
凝寒心内不免一震。
那女子命人抬来一几一椅,请凝寒坐了。
凝寒依命。
那女子道:“我本离魂司主司,却孤守此地,看旧魂重归此界,观往世哭弃旧缘。你我今日别见,乃命定之事。你既拜入虚无,往事不必再提。”
凝寒心内自是不解。
主司道:“此行所为何事,我倒想再听你一叙。”
凝寒定了定神,道:“奉师兄之命,前来调查幽冥界叛乱之事。”
那主司微微一笑,道:“此事我已然知晓,然此事却非你所能的。”
凝寒忙将锦盒取出,捧于掌中,道:“奉命将此物送至离魂司。”
主司道:“可曾打开。”
凝寒道:“内有一卷骨玉书简,不知为何物,更不知所记为何。”
主司微微一笑,道:“此简为此界之物,更是汝之私物,你前世至此,将此物携至岚缘司,现将其还归旧处,也算应尽之事。此简名为情箓,又名情榜,所载者乃是其主此生所见所识之私专痴妄忠义奸恶,唯其主可观其所表。”
凝寒忙将锦盒打开,展书简于几上,却一字未见。
凝寒不解,看向主司。
主司道:“你此生未完,尚不得观其祥记。”
凝寒默默应了一声,将书简收起,复装入锦盒之内。
主司命人端上一杯茶水,奉于凝寒身前。
凝寒不知何意。主司道:“不饮此茶,难回尘世。”
凝寒端起茶杯,心内犹豫。
主司道:“入此界前,尊兄定有叮嘱,勿饮勿食,勿纳此界灵气,然至此界已久,灵气自肤而入,不消此界灵气,你如何得以在尘世行走。”
凝寒心内仍是不决。
主司纤手轻抬,凝寒直觉身难自控,一口将茶水饮干。
凝寒直觉天地颠倒,双目难睁,昏睡过去。
待凝寒醒来,只见自正躺一榻上,主司正于一侧椅上独坐,更所骇者,主司手内所持正是凝寒腰间之白骨扇。
凝寒忙坐起身,急道:“将此扇还我。”
主司并不抬眼,只瞧那白骨扇,口内幽幽道:“你可知此物来历。”
主司将白骨扇打开,一手于扇上摩挲,道:“此扇本名阴令,共扇骨三十六,乃幽冥界往昔三十六任冥帝之冥玺所化,自聚幽冥界之灵气,凝此扇面。此物有灵,自认其主。若其主为幽冥界之人,即时可登冥帝之位,统领幽冥十二司;若其主为尘世之人,可号令判官,阴差,冥使,阴兵。”
主司双目抬起,伸出一手,抓住凝寒手腕,一手执扇,往凝寒掌中一划,数滴鲜血沾于扇上。
只见白骨扇表层褪去,现出骨玉本质,又有暗纹于扇骨之上浮动。
主司将阴令递与凝寒,凝寒接过,仔细端详。
主司道:“以汝之血沾此扇,心内念所召之人,其将现于汝之身侧。然吾界之人难于尘世现形,此扇之召,以血为祭,奉召者沾尘世灵气,可奉命化形。”
凝寒应了,忙欲滴血于扇上,主司忙将其止住,道:“此界无用,尘世方可。”
凝寒应了一声,将白骨扇复别于腰间。
主司道:“此物另有一用,以扇遮一目,双目齐睁,可观尘世存魂。”
凝寒略一点头。
主司道:“若无别事,我自送你回尘世。”
凝寒忙道:“我另有一事相问。”
主司道:“可是那二人之事。”
凝寒称是。
主司道:“自你睡去,他二人自依律安排妥当。仇世雄此生已了,已转世为人;九难尘缘未完,况生身尚存,已魂还旧躯。只他二人此界所行所历,皆已忘却。”
凝寒道:“那我……”
主司道:“你以肉身入此界,所历诸事不归我所辖。”
凝寒应了一声,又道:“我来此界多少时日。”
主司道:“若依尘世所记,行三年睡四年,共七年。”
凝寒心内不免着急。
主司道:“可是着急回去。”
凝寒称是。
主司命凝寒闭上双眼,凝寒依命,主司抬手掐诀。
凝寒忽闻得耳旁有一女子轻唤道:“师叔快些醒来。”
凝寒猛睁开双眼,见碧源在侧,己身已处幽冥界封印之外。
碧源躬施一礼,道:“小侄奉先生之命,候师叔归来。”
凝寒忙道免礼,站起身来,一时未得站稳,碧源忙上前搀住。
碧源道:“师叔可有碍。”
凝寒道:“不妨事。”
碧源道:“师叔灵力调转可有碍。”
凝寒略一运转,道:“无碍。”
碧源道:“先生有命,若师叔回来,先请回雪域暂且歇息。”
凝寒应了。
二人御空同行,回至雪域,碧源亲为凝寒安排住处。
凝寒歇息一夜,二日一早,亲至守粹殿拜见雪霂霜,雪霂霜亲自相迎。
凝寒言明急归师门之意,雪霂霜道:“倒不急一时。现正庆元十六年冬月,吾奉师兄之命,亲授冷师弟我门秘术,以便师弟世间行走。师弟功成之日,自可离去。”
凝寒只得称是。
雪霂霜携了凝寒同出殿门,至一池旁。
雪霂霜伸手一晃,一铜镜现于手中,镜面朝池面一晃,池水之上,顿时漫起迷雾,雪霂霜将铜镜收起,迷雾骤然散去。
雪霂霜道:“此为我们秘术,以水为引,以雾为介,以镜现彼,名为海市之术,为我门独有世间传送之术。”
雪霂霜于凝寒胸前一点,调动灵力,凝寒体内铜镜复现于掌上,雪霂霜再调灵力,凝寒手内铜镜顿然消失。
雪霂霜将手撤回,道:“如此这般调动灵力,可将我门铜镜唤出,再行调转,可将其化入体内。”
凝寒称是,独自调转灵力,铜镜现于掌上。
凝寒持铜镜朝池面一晃,却未见半分动静。
雪霂霜道:“莫急莫躁,摒弃俗念。”
凝寒称是。
进至腊月,秘术初成;至次年正月,方得大成。
凝寒拜别雪霂霜,辞别众人,独往长生门码头。
且说凝寒于幽冥界离魂司昏睡之时,金文寺内却有一事。
昔日鬼族起乱世,九难战死,依制本应火化尸身,然九难残躯入火中九日不化,众人皆道活佛现世。
金文寺众人,依众避世长老之命,以黄金为其重修肉身,置于莲座之上,以香火祭拜。
这一日,九难双目睁开,不知因何这般,更不知此间发生何事,慌忙起身,却因双腿无力,滚到地上,将烛鼎一概打翻。
有人闻得异动,见此形状,慌忙四下喊人。
九难费尽力气,站起身来,恍然间,见黑玉珠碎去两颗,只余三颗于腕上。
众人聚于殿内,见九难黄金所补之处逐渐化作肉身。
九难见卜怀在侧,忙跪拜叩首。
卜怀将九难搀起,将九难往日所持黄金齐眉棍交于其手中,命其随己闭关。
闭关三年,卜怀有令,命九难世间游历,至黑玉珠再碎两颗,再回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