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凝寒肉身入幽冥界,暂且不提;绝尘身至铁骨帮,亦不提及。
且道景虚,雪霂霜二人回至殿内坐了,尚未开言,景虚将铜镜取出,蔑然一笑。
雪霂霜见状,忙问道:“师兄何故发笑。”
景虚道:“庄内杂事,无妨。”
只见那铜镜现出一行字迹,写道是:“传经阁庄外滋事,请庄主定夺。”
景虚于铜镜上轻划数字,复将铜镜收起。
且言万剑山庄之内,文落立于后院一湖旁,以手为笔,以水为纸,隔空写道:“传经阁庄外滋事,请庄主定夺。”
静候回音。
少倾,湖面字迹渐消,现出新的字迹,道是:“且开离园。”
文落见景虚回言,缓步穿过后院,至一园门前,推开园门。
离园之内,仙芝灵草任栖暇,散落庄舍数十家。
文落门前施一礼,道:“扰避世清修,诸仙家莫怪。”
闻一老者之音,道:“礼下如尊,我等惶恐。”
文落道:“礼应如此,不老仙人莫怪。”
不老仙人道:“尊者乃天地初生之时,倚天地灵气所化,吾等皆肉体凡胎,不敢受尊者之礼。”
文落道:“某暂居此地,于尘世无半分功劳。诸仙家昔日随幻梦真人平定天下,安定四方,于尘世之功无量,当受此礼。”
不老仙人道:“尊者既言,我等依命。”
不老仙人又道:“离园大门,数千年未启。今日开园,恐再无闭园之日。”
文落道:“正是。”
不老仙人道:“可是尘世又现乱局。”
文落道:“正是。”
不老仙人道:“我等十二人,奉幻梦真人之命,于此地远避天劫。现自当再临尘世。”
文落道:“多谢。”
不老仙人道:“不知今日所因何事?”
文落道:“传经阁于庄外滋事,特请诸仙家相助。”
不老仙人道:“尊者出手,岂不便宜。”
文落道:“某从不理尘世,奉庄主命,开离园。”
片刻静默。
不老仙人道:“既是千机比丘后人,当亲训一番。”
半日,一女子之音道:“后人无德,行如此逆道,愧对尘世万灵。”
闻一浑厚之音,道:“稚子无知,尚未铸大错,且正其心,且正其道。”
千机比丘道:“四面佛心慈,我无如此善心。”
四面佛道:“以理定其心,以武正其道。”
又闻一老者道:“莫要伤了性命。”
千机比丘道:“还请百草老人相助,若失了轻重,不至身死。”
闻一雄厚之音道:“数千年不理俗世,不知昔日所铸兵刃尚存几许。”
千机比丘道:“铸剑师一道同来,看这等后人可果落败不堪。”
言毕,千机比丘凌空出园,百草老人,铸剑师紧随而出。
且说万剑山庄之外,合绝,合微,率全昧,全纵,全离,全虚,全痴及一众传经阁弟子于门外叫阵。
山庄守门弟子立于原处,似不曾有这一干人。
见半日无人回应,合绝早已怒气更添,行至山庄门口,破口大骂:“景虚个缩头王八,平日见你有些身份,今日咋缩里头不敢出来。当日害我门人,那等气势,今再使个我看看。万剑山庄,我呸!”
话未完,只闻一女子之音道:“猖狂!”
只见一女子,遂落于合绝身前,观其装扮,穿一件烂麻布罩袍,一根麻绳胡乱挽着头发。
合绝不识此人乃是千机比丘,蔑言道:“万剑山庄无人不成,派个老乞婆出来丢人。”
千机比丘甩出一巴掌,直将合绝扇出数丈之外。
百草老人,铸剑师已飘然落地。
只见百草老人,穿一件粗麻袍衫,腰间蔓草束腰,灰白头拿一新芝挽住,寻了个墙根,闲散坐于地上;
又见铸剑师,穿一套黑金掩面全身铠,一柄九尺黑金巨锤矗在地上,远远立住。
合绝爬起身,狠命瞪着千机比丘,一口吐掉口中血,伸手擦了一把嘴角。
千机比丘怒道:“传经阁,竟如此不堪。”
合绝怒道:“我传经阁,不必你这老乞婆指手画脚。”
千机比丘隔空甩出一巴掌。
合绝啐了口血,冷冷盯着千机比丘,轻蔑道:“你道我传经阁不堪,如何不堪!”
千机比丘怒道:“传经阁初立之时,何等辉煌,何等荣耀,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深受万民朝拜。传经阁弟子,何等尊礼,何等谦逊,上尊繁礼以敬尊,下谦善言以渡贫,天下间无一人有半句微词。再看如今,作何行径,作何言语,可还有当年传经阁半分。”
合绝咬牙道:“那有如何!纵使天下皆以我传经阁为敌又如何!纵使天下皆辱骂我传经阁又如何!纵使我合绝今日身死,也要为我传经阁弟子讨一个公道!”
千机比丘道:“讨何公道!”
合绝切齿道:“你竟不知么?景虚于四方城害我门人性命,此公道我必讨还!”
千机比丘伸出一手,掐指卜算,道:“此子身陨,命数如此。”
合绝道:“命数?我打小不信命数!景虚害我门人,今日我特来讨还,这便是这贼人命数!”
千机比丘道:“若非生有害人之心,又怎逼得庄主,城主双双出手。”
合绝怒道:“害人?我传经阁弟子何时害人!那冷氏孽徒辱我弟子,害我门人,我必杀之!”
千机比丘怒道:“无故滋事反受辱,自讨其辱!”
合绝双眼冒火,怒道:“那有如何!我门人受辱,我必讨还,我门人血债,我必复仇!我,合绝,传经阁掌教,众人皆以我为首。一入此门,再无子嗣。合字辈,乃我同胞姐妹,全字辈,乃我亲生骨血,我身为长姐,身为亲母,无关对与错,无关因与果,凡我姐妹之屈,凡我亲子之辱,必须讨还!纵使我姐妹之因,纵使我亲子之错,无关打紧,我只知,凡恶人辱我姐妹,凡贼人伤我亲子,便是与我为敌!”
千机比丘叹道:“你又如何非要如此顽固。”
合绝冷笑道:“顽固?何来顽固?身为长姐,身为母亲,怎容得外人伤我家人半分!纵使远隔万里,纵使功法登天,纵使身死命陨,纵使魂飞魄散,必报此仇!”
合绝蔑笑一声,道:“老乞婆,今日事于你无干,喊景虚那贼子出来受死!老乞婆,你最好躲开些,刀剑无眼,我不想连累无辜之人。老乞婆,替我传句话于景虚,我今日只找他一人算账,再不出来,别逼我推平这万剑山庄!”
千机比丘冷笑道:“口气不小!”
合绝怒道:“还不唤景虚出来受死!”
千机比丘冷冷道:“庄主今日不见客!”
合绝怒道:“老乞婆,那便拿你祭旗!”
千机比丘微微一笑,道:“也罢,本尊今日便见识一下传经阁今日弟子功法如何。”
合微行至合绝身侧,道:“师姐,无须跟这般人费唇舌。”
合绝略一点头,持残剑在手,合微手持拂尘,两人同时飞身齐上。
千机比丘漠然一笑,一掌隔空轻出,合绝,合微皆被击飞。
铸剑师伸出一手,合绝身未落地,手中残剑便已强行离手,飞至铸剑师手中。
铸剑师持残剑端详半日,长叹一声。
合绝,合微站起身,合微见残剑持于铸剑师手中,虽不识此人,仍怒道:“老怪物,将剑还来。”
铸剑师并不理会,道:“不曾想此剑竟成这般模样!”
铸剑师长叹一声,又道:“此剑本名新佑,乃自古相传掌教信物,持此剑者,乃住持继任者。”
合微怒道:“知晓详里又如何,快些还来!”
铸剑师道:“不曾想,此剑竟落至如此,剑身折损,灵气全消,哎,经何等孽事方至如此啊!”
铸剑师又道:“你既是开派始祖,又是新佑旧主,如何决断,你来定夺。”
千机比丘道:“持此剑者,必知礼数,懂法理,明是非,断尘缘,此人不配执此剑!”
铸剑师叹道:“昔日亲铸此剑,今日自毁残身,罢了,罢了。”
言毕,一团火焰自手心燃起,沿剑身蔓延,残剑片刻不存。
合微怒道:“你是想死!”
言毕,持拂尘孤身直迎铸剑师而去。
铸剑师猛然将巨锤抡起,合微哪有招架之力,一锤击于胸口,飞出数十丈。
合绝忙跑至合微身侧,将合微抱起,合微看了合绝一眼,吐出一口鲜血,便再无气息,合绝不免仰天长啸。
百草老人见了,忙起身,且行且道:“怎还伤了人,容老朽诊视一番,兴许有救。”
合绝远远听见,忙爬过身子,跪地叩头,哭道:“还请前辈相救。”
千机比丘伸手拦住百草老人,道:“不必了,此子命数如此,当没于此地此时,你纵有枯骨生肉之医术,更难于命数相抗。”
百草老人道:“毕竟你门后人,果真弃置不顾?”
千机比丘道:“天命不可违。”
合绝仍苦命哀求,百草老人长叹一声,飞身离去,回至离园。铸剑师亦相随回至离园。
合绝抱着合微尸身哭了半日。
千机比丘见合绝情绪渐复,走上前去,道:“莫再行如此之事,早些回吧。”
合绝正眼也不瞧,冷冷道:“滚!你是什么东西!修为如此之高,竟视人命如儿戏,自称开派始祖,却冷瞧门人生死。我传经阁,无你这般始祖!”
千机比丘长叹一声,飞身回至离园。
合绝心死大半,日夜啼哭,数日之后,收敛合微尸身,领传经阁门人,离了万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