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凝寒受景虚相邀往北地一行,凝寒略做收拾,谢别众人,随景虚出了六合宫,直出北门。
出至北门外,景虚御空而起,悬至数丈至外,回转过身,道:“师弟可要跟紧了。”
凝寒称是,忙御空跟上,绝尘亦相随。
景虚身形暂缓,轻挽凝寒一腕,二人一剑,于四方之巅飘落而行。
约行一个时辰,二人落了地,只见秋意已起。
但见是,青云闲飘百丈高,西风抚低远世喧。创世初立兴至今,独据北地自逍遥。
二人未行数步,见荒原四子跟于一老者身后,上前施礼,道:“老朽枯槐,见过庄主。昨夜偶占一课,今日必有贵客,不曾想竟是庄主亲至。”
凝寒忙回礼。
细观那枯槐相貌,面若豆蔻,青发掺白,眉若悬柳,长须及怀,穿一件百兽舞天穹纹样褐青色阔袖袍,披一件碧草暗纹灰青色兜帽斗篷,胸前悬一挂五色四十九珠朝珠,腰间束一条黑石束带,手拄一根新叶槐木齐身拐。
景虚道:“莫虚多礼。”
枯槐称是,忙在前导引。
景虚,枯槐行于前,凝寒,荒原四子随于后。
行不过数步,只见是,毡庐百里遮青原,彩练随风映青缎。
凝寒见此,莫不心内一叹,不自觉住了脚。
朝峦轻声笑道:“适逢秋节,又逢首领聚首之期,四十九部首领齐聚,阵仗自是大了些。”
凝寒忙回归神,连连道谢。
众人穿过群房,不觉已行一刻多工夫,至正中一大房前。
仆从开了房门,枯槐引众人入内。
正上主座无人,下排十余座,仅两人在座。
左二坐一人,名唤玄凤,上穿一件银辉镶袖青玄色阔袖羽缎衣,下穿一件银丝绣碧云霞纹样玄色羽缎长裙,肩上披一件十二银牙坠脚素玄色长披帛,挽一个双首朝天髻,戴两只凤凰衔珠步摇。
右二坐一男子,名唤卞珲,约摸三十岁上下的相貌,胡须修得整齐。
卞珲见景虚,枯槐入内,忙起身行礼;
玄凤见了,不过是将茶杯暂且搁下,毫无起身之意。
枯槐引景虚左一位子坐了,自己于右一坐了。
枯槐道:“教主正与众首领议事,劳烦庄主稍坐。”
景虚道:“无妨,途经此地,略作叨扰。”
枯槐又对素阙道:“为师与庄主谈些要事,你陪冷公子别处暂歇。”
素阙领命。
素阙,朝峦,敖云,银霜领凝寒出了门,进至偏侧一房内,众人坐了。
素阙道:“不曾想当年长生门一别,今日竟是如此再得见,也不知你修为可有长进。”
凝寒闻此言,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敖云道:“这才多少时日,何人能得如此神速。”
素阙急道:“我是心里急。”
敖云道:“倒不必急在一时,何况血脂尚未得完全……”
敖云忙掩了口,急忙改口道:“先生之言,你是尽忘了不成。”
素阙道:“先生之言,万不敢忘。只这时日将近,必得提早筹谋才是。”
朝峦道:“先生谋划数十年,必有万全之策。我一族守北地数千年,纵使那日来临,必有一策可应。”
素阙道:“此有良策在前,应尽快成事方是正理。”
敖云道:“想必庄主便是为此而来。”
素阙道:“想必是了。待先生空闲,略问一句便是。”
敖云道:“糊涂,先生岂能轻易告知我等。就你那嘴不严实,三两句就能套个干净。”
素阙挠头道:“你又当外人面训我呢,也给我留点体面。”
敖云道:“何来外人。”
素阙道:“不是外人,还是内人不成。”
敖云猛的将手扬起,嗔道:“再胡说,我可打了。”
素阙忙道:“别别别,我错了还不成么。”
素阙委屈道:“也没哪句讲错啊。”
敖云一把扯住素阙耳朵道:“还胡说。”
素阙忙道:“疼疼疼,松了松了松了。”
敖云松了手,素阙揉着耳朵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粗鲁。”
敖云又将手扬起,凝寒,朝峦,银霜不免轻声一笑。
银霜道:“且饶过他吧,你还不知他么,向来直来直去,口无遮拦的。”
敖云收了手,白了素阙一眼。
朝峦道:“若道外人,道也算不得。”
朝峦转头看向凝寒,道:“既是随庄主同来,定是有些身份。”
素阙正了正身子,道:“你与庄主,可是旧识?”
凝寒摇头道:“不是。”
素阙道:“那因何一道行来。”
凝寒道:“庄主于四方城相邀,故此一行。”
素阙道:“因何相邀。”
凝寒一时犯了难,方欲开口,朝峦道:“既是庄主亲邀,他,如何得知底里。”
朝峦忙给素阙使了个眼色,道:“你我虽未曾见过庄主,然其脾性却闻得先生说起一二,庄主所行何事,岂是旁人可轻易知晓的。”
素阙道:“可这……”
朝峦道:“纵使你问个三五日,亦是不得结果。”
银霜道:“正是了。”
素阙道:“也罢也罢,我不再问便是了。”
凝寒道:“诸位未曾见过庄主?”
朝峦抢道:“此乃初见。”
朝峦又道:“庄主此来,想必要待些时日。你既初来至此,又逢节间,也该好生游乐一番。况四十九部首领皆在,若得有幸,识得一两个,也是幸事。”
凝寒称是。
朝峦道:“我族之事,你知之甚少,也罢,略讲于你一听,也算知个半分。”
这荒原之上,非似沧海,青泽,百岳般有君位独领,共分四十九部,诸部首领首领统领各部诸事。
此四十九部分别为,
东十二部,嗣杌,幽检,孟棋,陌楷,间横,岚枢,牧柏,勤格,颂株,莫樽,苍植,询枢;
南十二部,辉炀,琅灼,琪炫,琡炜,辉烁,璨炼,阳烛,鸣煌,络煊,靖烨,郁烽,辰烆;
西十二部,倾铎,捷铨,屏锐,雍镇,肆钧,言铄,禄铭,连锋,谨键,英锜,绰锳,齐镔;
北十二部,莫汉,疏沧,谏沦,合洛,茂洪,翰润,世清,顿淳,贡源,微漓,肃澜,严澹;
中一部,圣堂。此圣堂一部,便是这洪荒一派是也。
凝寒闻罢,问道:“诸位所属何部?”
朝峦道:“我等皆属圣堂一部。方才所见卞珲长老,玄凤仙子亦属我部,地位皆与先生相当。我洪荒一派所习功法与世间门派大有不同,乃创世之初所传一天生秘术,非我族者,难解其道。余四十八部,皆有族人入我部修习。”
凝寒闻言,只应声称奇。
朝峦忽转身对银霜道:“你这盯人家大半日了,且要如何?”
凝寒忙转脸看向银霜,银霜道:“敢问,数日前,可是伤了?”
话间,已将手搭在凝寒脉上。
凝寒道:“确是伤了。”
银霜道:“如何伤的。”
凝寒道:“当日四方城比武,被他人所伤。”
银霜道:“已有多少时日。”
凝寒道:“想来已半月有余。”
银霜道:“近来自觉如何?”
凝寒道:“自受伤已来,一直遵四方城医者所言,好生修养。自觉倒是无碍,只那医者言,尚未痊愈,仍需修养些时日。”
银霜将手移开,回身坐了,直道:“却乃怪事。”
素阙道:“哪里怪,讲来听听。”
银霜思隼半日,道:“据我诊来,冷公子十日前应是无碍才是。恐是我医术不湛,不敢与四方城医者相较。”
敖云笑道:“前些日,先生还夸你,赞你医术比药王谷还要高上几分。怎的,这才几日,便是如此不自信了。”
敖云话未完,一人开门进内,施礼道:“冷公子,枯槐长老有请。”
凝寒忙应了,起了身,荒原四子送凝寒出了门。
凝寒随那人回至大房前,景虚,枯槐已于门外久候。凝寒上前施了礼。
枯槐道:“方才首领传话,议事已毕,老朽引庄主与冷公子前去一见。”
景虚道:“有劳。”
枯槐在前导引,领景虚,凝寒进至另一大房内。
屋内四十九首领俱在。
枯槐虚施一礼,道:“诸位首领有礼。”
那四十九首领皆起身,恭还一礼,道:“不敢。”
枯槐道:“容老朽引荐,万剑山庄庄主。”
众人忙恭施一礼。
枯槐又道:“冷凝寒冷公子。”
凝寒略行半步,恭施一礼,众人忙恭还一礼,道:“不敢。”
正上一人行至跟前,施礼道:“圣堂部堂悭翎,请庄主,长老,冷公子上坐。”
景虚应了。
众人落座。
堂悭翎正位坐了,景虚左一坐了,枯槐右一坐了,凝寒左二坐了。
凝寒观众人,皆是相似的打扮,上穿一件绣十二瑞木纹青色直袖羔羊皮短衣,外搭一件嵌十二银丝吉文青色白毛边皮坎肩,下穿一条绣十二祥火纹青色羔羊皮长裤,头戴一顶黄玉缀顶垂十二青玉珠串青色皮质高沿帽。
景虚道:“吾少临贵处,近日闻言,东西诸部尽受兵戈之苦,近况如何?”
一人起身道:“那灵虚观虽时常骚扰,倒也不足为据,不过宵小之辈。”
此人正是勤格首领格楚原。
格楚原又道:“那灵虚观虽有些势头,只数百年而已,不过引些骚乱罢了,谅他也不敢与我族数千年基业相抗。”
又一人起身,此人乃孟棋首领棋揽御。
棋揽御道:“这灵虚观虽只数百年,然势头正盛,于世间亦有些威望。自立派之初,便扬言,必要做这天下第一大门派。现任阁主付经义更是继其先祖遗风,愈发看低旁人。现如今,这灵虚观又得沧海朝廷赏识,愈发狂妄,只怕日久难安。”
格楚原怒道:“你怎的涨他人威风。凭他如何,又能掀起何等风浪。”
棋揽御道:“你又何须动怒,我不过平心而论罢了。往年倒也罢,那灵虚观势弱,一时粮米不济,面子拉不下,骚扰一阵,和谈一番,我等看他可怜,施舍一些于他。近年来又是如何,依仗朝中威风,大肆扬言,灭我一族。笑话,若非四方城出言阻拦,单单你我两部足以灭他一门。”
又一人道:“依我拙见,此事恐另有蹊跷。”
此人正是岚枢首领枢悟恒。
枢悟恒道:“那灵虚观没那胆量,纵使依仗朝中势力,也没那本事,只怕他另有阴谋。”
格楚原道:“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还怕他不成。”
话未完,忙转口道:“旧日,我曾与部中人商议此事,只未能有所定论。我等虽不惧战,更不曾将其放入眼中,也该早做防范。”
枢悟恒道:“那灵虚观落于落龙领之中,又全在沧海境内,他若真有野心,必要处处与我族为敌,引我族发兵。由此一来,再借朝中之势,妄称我族大举入侵之相,举国力相抗。又金文寺,传经阁与灵虚观向来亲密,此两门又掌百岳朝局,常年扰我西境,虽是不惧,若来日两国结盟,得利者为何人?”
棋揽御道:“那沧海也非好战之人,沧海出兵只怕比君位旁落还要难上九分。”
枯槐抬手,示意三人落座。
枯槐道:“冷公子,此事你如何看法?”
凝寒略思片刻,只摇了摇头。
格楚原急道:“别光顾着摇头,倒是说来听听。”
凝寒道:“我途经墨楮,闻言君权旁落,伪君当政,灵虚观大权在握,墨楮城中,十室九空。”
枢悟恒道:“如此看来,灵虚观怕是要白费心机了。”
景虚道:“西方各部,近况如何。”
一人起身,此人正是倾铎首领铎疆护。
铎疆护道:“三十年前,百岳侵我边境,我族四十九部合力迎敌,直打过黛山之麓。百岳称降,如今,虽不住叫嚣,只逞口舌而已,尚不敢发兵。”
又一人起身,此人正是言铄首领铄域宁。
铄域宁道:“那黛山本是百岳地盘,本少有兵驻扎。近十年,百岳已于黛山北麓屯兵,虽不敢越境,我西方诸部,已联合派兵,于我境之侧驻扎,监视其动向,以防有变。”
景虚道:“如此甚好。”
铎疆护道:“百岳虽有野心,然兵甲辎重远不如我族。俱斥候回报,那百岳兵甲补给,竟如三十年前一般,远不及我族十分又一。”
铄域宁道:“恐是假象,也未可知。单凭那黛山之矿,出产之丰,盈资之巨,于世间百岳虽逞第二,不至军备如此不堪。”
枯槐道:“冷公子,此事你如何看法。”
凝寒略思,道:“我虽未至百岳,然曾闻人言,百岳朝局受金文寺把控,金文寺之人,亦曾有所见识,无德者甚。”
一人起身道:“此事我族尽知。”
此人正是连锋首领锋城原。
锋城原道:“公子恐有所不知,此百岳立世之初,便以教兴国,数千年来未曾有变。国中全民皆是教徒,朝中亦是如此,只这金文寺,传经阁之前并不曾干预政事。现如今,金文寺以教义操控民心,这百岳朝局恐已被金文寺掌控。”
铎疆护道:“莫要胡说,若因此而轻敌,后患不小。”
锋城原道:“此事未能探明虚实,百岳朝内之事,从不外宣,不过一番猜想罢了。”
铄域宁道:“猜测也罢,不如讲来一听,权当闲话,寻个乐子,御敌之事,莫要轻心便是。”
锋城原道:“若果如我猜想一般,这金文寺掌控百岳朝局,必已己利为先,这朝廷银钱,恐已进了金文寺囊中。纵使这百岳仰天下第二之巨资,于这军费上恐也无几。”
凝寒道:“我有一事,胆敢请教。”
锋城原道:“请教不敢当,公子但讲便是。”
凝寒道:“百岳全国盈资暂居第二,第一又归何处。”
锋城原道:“药王谷。”
凝寒闻此言,着实惊讶不小。
锋城原道:“另有一事,不知诸位如何看法。”
枯槐道:“讲来便是。”
锋城原道:“百岳驻兵,领军之将却是金文寺之人。”
众人闻言,皆不禁一笑,只凝寒不知众人因何发笑。
枯槐抬手,示意三人落座。
景虚道:“北方诸部,近况如何。”
一人起身,此人正是疏沧首领沧彻齐。
沧彻齐道:“安稳倒也安稳,只一事不好。我等诸部居北,近些年,这积雪已南迁不少。我北方诸部,不得已只得南迁。”
又一人起身,此人正是世清首领清任原。
清任原道:“不光积雪南迁,这冬日来的更是早了不少。”
沧彻齐道:“这冬日来的早与晚,又非他人所能掌控,说来作甚。我将这南迁之事,怕的是占了他部地盘,惹得族内不快。族内争端,可是大事。”
堂悭翎道:“我圣堂一部,地域最广,又不担生产之职,入我部境内倒不妨事。”
沧彻齐道:“那便谢过了。”
清任原道:“人家说一句客气话,你还真不客气了。”
堂悭翎道:“不妨事。立世之初,承蒙先祖眷顾,将此广袤之地划与我部。平日尽教训修行职责,并无旁事,留此空闲之地着实可惜。今族人生计有难,岂有不助之理。”
清任原称是。
清任原道:“我所讲之事,倒更是要紧事。我部居北地,冬日虽是早些,近十年间,却是愈发的早了。原本头场雪是在十月间,现如今却是一年早过一年,去年,更是九月初便下了。敢问庄主一句,可是与那事有关。”
景虚道:“此却异事,吾此行,便是北行探寻一番。”
景虚又道:“北海巡视,可有异端。”
一人起身,此人正是合洛首领洛隐台。
洛隐台道:“往年倒也无事,巡至北海,驻扎数月,再行折返。近两年,却是难至北海。”
景虚道:“因何如此。”
洛隐台道:“行至半途,白凤仙子便出面拦阻,道,前地凶险,不可再进。我部之人虽有再被进,皆被逐回。”
景虚略思片刻,道:“无妨,吾已知晓,自会探明原委。”
一人行至枯槐耳边耳语几句,枯槐略略点头,那人施礼去了。
枯槐道:“庄主可还有别事相问。”
景虚道:“暂无别事。”
枯槐起身道:“暮色已起,筵席已齐,诸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