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鬼话
烦恼？
那是肯定会有的，人活着都会有烦恼。
正如此刻的沈忘尘火冒三丈的看着手机，贴吧里上次传闻图书馆闹鬼的帖子歪了这么些天居然演变成了鬼屋探险，底下冒泡说要报名的学生还不少。
哎喂暑假在家瘫着不好吗！
那几个准备考研的人凑什么热闹！
书看完了作业做完了短视频都刷完了吗！
爱豆出来的新剧暑假的热搜电影不香吗！
啊？！
沈忘尘好想给他们表演一个徒手劈砖！
——
（严肃点）
时间：公历二零一九年七月八日晚上十点。
地点：某大学院校著名的黑漆麻乌的图书馆。
人物：风度翩翩（抠抠搜搜）的大学图书馆管理员。
事件：夜访……访什么访，老子是去骂人的。
沈忘尘来到了三楼朝西的楼梯口停下，灰色的台阶就铺设到这里，再往上就没有了，图书馆里的电梯只在工作时间运行，院校建了百年，从来没有人上去过。
他白皙修长的手随意一扬，面前就出现了向上的台阶，信步走上去，空气如水波纹荡开，似是设了结界，在他上去后，水面恢复平静，蜿蜒向上的台阶又消失了。
鲜有人迹的图书馆四楼，黑暗中窃语声不绝于耳。
‘窃窃私语什么呢？无聊翻墙进来的人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还装什么斯文。’沈忘尘在心里吐槽着。
“妙啊，你看这本，总裁家的公子开着千万的豪车接送在校上学的女友，女友是幼时被家族抱错流落在外十几年的真千金，结果回到家后被假千金欺辱，真是气煞本夫子也。”
沈忘尘靠着墙看着那些平日里呼呼大睡，一到晚上就通宵达旦的在馆里闲逛在他脑壳上蹦迪的家伙们，很好，还知道自己生前是老夫子呢，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居然喜欢上了看人类的言情小说。
以夫子的身份起码得看资治通鉴左传原文啊，那才配得上他学识渊博的美名。
“呜呜呜，她被深爱的他一箭穿心，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他登上皇位的踏脚石，所有的爱意缱绻都是假象，┭┮﹏┭┮本宫当年就是这么死在贵妃手下的，还以为皇上会为我做主，他却在我死后随意找侍卫们丢出去葬了。”
唠叨鬼：“亏你还是太傅之女，满腹经纶，在后宫连个贵妃都斗不过？”
娘娘鬼：“本宫只是爱看史书，哪斗得过那在市井长大手段了得的贵妃，何况她还是皇上的宠妃。”
吊死鬼：“你不会死了几百年了，还对你那英明神武的皇上念念不忘吗？”
“？”娘娘一脸迷惑：“你说那个胖成猪的老头吗？提他做什么，真晦气。”
一群人，额不，一群鬼一边翻阅着小说一边聊天，就差一把瓜子了。
沈忘尘的头更疼了。
活着的时候个个是斯斯文文的人，能不能顾念着身份，讨论的小点声，他满脑子都是他们叽叽喳喳的鬼话。
吊死鬼：“老皇帝和恶毒贵妃都不知道轮回多少世了，你何时放下呢？”
“我不想投胎吗？正如你所说我都死了几百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不是我看不开，是他们不放过我。”
那年她死后贵妃连她的遗体都没放过，就因为她长得与贵妃的嫡长姐眉眼有几分相似，入宫后便一直不喜她，时常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下绊子。
死后在她们这些面容姣好的妃子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扔在了护城河下，尸体在浸泡在河里好几年。
是的，不只是她，其余被排挤下来的妃子，还有不认识的宫女太监，陆陆续续被扔到了井里河里，腐烂发臭，无人清理，尸身被苍蝇虫蚁啃食的分不清谁是谁。
不知过了多少年，换了几个皇帝，官员派人清理河道，将他们的身体，不，或许称之为淤泥更合适，从堵塞的河道里捞出来，扔在了另一处地方堆积。
尸身没有入土为安，魂魄便在人间四处游荡，后新国成立，建国之后不许成精，魂魄精魅受到天地法则限制，只能躲在冥府规定的地方，四周设下结界，在结界里他们与常人无异。
白日里沉眠，夜里出来散心，馆里的上面三层是被允许的活动范围。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便是成了鬼魂，也得受到冥府管辖，冥王能允许他们这些老鬼在人间停留百年已是开了恩，换个严厉的冥王早将他们往轮回道一扔，哪管什么夙愿未偿。
这世上不开心的人太多了，周围形态各异的鬼，活着的时候哪个不辛苦？便是成了鬼，又有哪个没有遗憾呢？
别看老夫子现在乐呵呵的在看小说，当年他考举人，连着两次没考上，只当是自己运气不好，命中注定不会中举。在他心灰意冷之际，无意听到了榜首的文章，与他有九分相似。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卷子被人顶替了。
说来也很讽刺，寻常人或许还会有所顾虑，找个相同的名字冒名顶替。
榜首那人是考官未来的小舅子，名字相仿笔迹相仿都没有，直接在他的卷子上一抹换上了别人的名字。
老夫子发现后去报官，被住在隔壁的邻居告密给了大官，得了十两赏银，转身衙差打断了他的腿，废了右手，再也不能执笔。
写不了字，又何来的笔迹相仿。
瓢泼大雨中老夫子倒在泥地里，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伤口打的更痛更狠，邻居穿着蓑衣拎着酒壶乐颠颠地回来，看到他时心虚地别过头，绕开他走回家，砰的一声关上院门，独留他像狗一样在雨里苟延残喘。
老夫子的视线被泥水糊住，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老家爹娘和兄弟站在门口盼着他回家的身影，为了他上学考试，家人节衣缩食，几年没做新衣裳。如今却要接受一个断腿的废人。
他知道的，爹娘他们不会抛弃他，便是他废了，也会拉着兄长照顾他一生。只是他拖累了他们这么多年，非但没有出头之日，还要照顾他直到老死病逝。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噎的他喘不过气，这是多么恶毒的想法，废人的他是多么碍事的存在。放过他们吧，老夫子爬向那棵榕树，放过年迈的爹娘，放过终日劳作的兄长。
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他一头撞在了榕树上，树身上留着他用血写下的字：秦清是被人杀死的。
老夫子的怨气一直蔓延到了黄泉路，奈何桥上的鬼魂受到他的影响渐渐躁动，阴帅将他的冤屈禀报了冥王。
冥王是地府的主人，是十大阴帅和十方鬼王的皇，可是生人的冤情他无权干涉。
后来的事情老夫子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他在这馆里一待就是百余年。
茶话会开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夜深忽梦少年事，一个个的说得面红耳赤，沈忘尘伸出右手屈指敲了敲墙壁，平整的墙面泛起了一圈圈的水纹，亮闪闪的，就像百年前清溪河边的金鱼草轻盈地落在了水里。
结界的动静引起了众鬼的注意。
“夜深了，诸位该安歇了。再者，劳烦诸位按耐住自己的满腔热情，动静小些。这虽是鬼楼，但别真的闹鬼。”沈忘尘善意地提醒他们。
他们吵得再疯一些，学校就真的要封了。
沈忘尘捏捏眉心，他不想失业。
“忘尘，你来啦，不是放假了么？”年纪很小的爱哭鬼开心地朝他打招呼。
“你们彻夜不眠聊的投入，被楼下的学生听到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想夜探鬼楼，见你们的庐山真面目。”
老夫子摸着他幻想出来的长胡子，“知道了，我们下次注意，鬼不能吓人，会把他们吓成鬼，到时候，我们又得搬家了，怪麻烦的。”
刚点了三根香的沈忘尘忍住抽嘴角的冲动：你们搬家不都是飘过去的？又没有行李……
一群懒到极致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