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洞箫鸣声咽,情殇故事悲
回到坟冢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站在洞口处踌躇了一会,似乎是舍不得天边的那抹鱼肚白。很漂亮的颜色,有些陌生的情景。
随老四进入密道时我没有再关注那些枝杈甬道,反正跟我不会有什么关系。想到以后需要自己摸索出一条路来我就有些好奇,还有些不理解,搞不清这讲究的背后缘由。
进入坟冢后我直接去找了五哥,一是为了让他给我验伤,二是为了拿钥匙。早知道这么快就能回来,我就不给门上锁了,多此一举。
我的运气不错,的确只是皮外伤,那伤口上也没有沾毒。我还把那月刃给五哥看了看,他一下子就认出来是申猴的兵器,这让我有些惊讶。因为五哥擅长的是毒药,应该不会武功之类的,起码我没见过他有什么身手。而他居然对这兵器一点也不陌生,可见对手之间的互相了解都不少。
“暗幕中有一个擅长用毒,你以后要小心。”提及用毒,五哥向我这般提醒道。
“哪一个?”我有些好奇。相对于兵器厮杀我觉得毒药更加危险,说不定就会无缘无故地丧命,所以要多些了解,以做准备。
“巳蛇,等遇到了你就明白了,现在解释太多你也不见得能清楚。只能告诉你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五哥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架子上摸了些药递给我:“这些药能解很多毒,贵得很,悠着点用。”
“哦,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却是五哥口中的那个巳蛇,听五哥的意思那是个毒辣的女人。不由得我心里也有些发毛,女人,而且是一个擅长用毒的狠辣女人,恐怕不好对付啊。
五哥又给了我一些治疗创伤的药,还说让我多备一些,以后肯定用得着。我也没有推辞,照单全收了。我自己很清楚以后对战暗幕受伤应该不会少,多准备点药还是没错的。
辞别了五哥我便回自己的石室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我似乎还有些心切,好似一种归家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推开石门,映入眼帘的是婉月那张清秀的脸,虽然还有些伤痕,但依然难掩她的娇艳。那一刻我心头的错觉似乎上升到了一个顶点,仿佛是随时会喷发出来的熔岩,非常热烈!
“你,你回来了。”依然是婉月率先开口,可以说是客套的问候。
其实我想先开口来着,不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木然地站在那里了,显得很是呆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期许与胆怯夹杂的心绪难以言说,也难以理解。
“这是你要的琴,只是……”我支吾了一下又接着说:“在打斗中被弄坏了,你看看还能不能用。”我顺手把琴递给婉月。其实我知道那琴是彻底没用了,之所以那么说可能是不想让她太失望吧,又或者是为了掩盖一下自己的失败。
婉月打开木匣,灯光昏暗,但我还是瞥见了她稍稍蹙了蹙秀眉。尽管她也表示“琴坏了无所谓,人没事就好,本来自己向我提出请求就已经是斗胆了,又岂能有任何怪罪?”她说的虽然是实话,毕竟她在我面前本就卑微,不过我却觉得那是她对我的一种宽慰。
“对了,这儿还有一根笛子,也可能是箫吧,你看看能不能用。”说着我就把怀里的那根笛子状的乐器掏了出来。如果她喜欢的话倒也可以作为一种补偿了。
“这是洞箫,一种很美妙的乐器。”说着婉月便伸手接过了那支洞箫,而且我看到她眸色中闪过一丝光亮。
“我没听过琴,箫也许久没听过了,你会吹奏吗?”我的话很生硬,而且显得十分多余。当然无论是琴还是箫,对于来说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会一点,只是不太擅长,试试吧。”
说完,婉月便将洞箫抵在了嘴边,随之阵阵婉转之音便荡漾开来。
声音传入耳朵的一瞬间,我心头一阵微缩,那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凄凉,悲怆,低沉,清幽,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仿佛此时听的才是真正的音乐,以前听过的只是音而已。
婉月吹的曲调很短,虽然我不懂乐曲,不过还是听出了一些感觉,好像这是其他乐曲中的一个段落。尽管如此也足以让人感觉到它的魅力了,足以给人无穷的回味。
“这首曲子如此苍凉,可有名字?”我第一次对音乐产生兴趣,居然也生出了打听的念头。
婉月收起洞箫,看了我一眼,缓缓开口:“这首曲子叫做《挚爱》,刚才吹奏的只是其中的一小段,还有其他部分是用琴演奏的,只可惜,原曲已经失传了,这一段也是后人凭着一些线索恢复的。”
“原来是前人所作,如此佳曲居然失传了,真是遗憾。”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仿佛是被那箫声浸入内心深处一般,由不得半点思考,便脱口而出了。若在平时,我自问是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更不会为一首乐曲的失传而表示遗憾。
“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前人,因为这首曲子出现的时间并不长。”
“哦,既然是新作,为何会失传呢?若去请教原作者,如此佳作定可流传后世的。”
婉月轻轻摇头,感慨道:“原作者已经自 杀而亡了!”
这样的回答让我心头一紧,脑海里又回荡起那凄婉悲凉的箫声,嘴里不禁念叨了一下曲调的名字“挚爱”,便道:“这莫非是个悲伤的故事,作者又为何自 杀呢?”
其实从那名字中我便隐隐地有些猜测了,只是我并没有经历过那些事儿,所以不敢十分肯定。
婉月没有立刻回答我的疑惑,而是又将那洞箫抵在了嘴边,再一次奏响了刚才那沁人心脾的声音。
简短的音乐过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只见婉月红唇轻启,随后耳边便荡漾起她清婉的吟唱声:
琴隐箫开,凄凄艾艾,忘却瑶池天籁。
风冷雨凉,剑影刀光,又忆别时边塞。
耳语丝丝,意怯怯、咽声相待。
无奈。望渺茫身影,泪痕之外。
沙场生死难猜,倚栏盼雁来,天无慷慨。
花落色衰,愁苦盈怀,命终又能谁怪?
再奏悲音,念挚爱、情深如海。
无碍。春梦在,痴心未改。
箫声凄凉,此时婉月的吟唱更是显得悲怆,从她唱出的词句中我也听出了一些更加直观的东西,似乎这是一场和战争有关的悲剧。
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微眯双眼,就这样默默地听着那如泣如诉的歌唱。直到声音渐袅,我才睁开眼睛看着婉月那被泪痕划过的楚楚脸庞。
“这首词叫做《宴山亭·挚爱》,是后人根据曲子的意境所作,那曲子的名字便是出自此处。”
我没有开口,静静地听着婉月的解释,原来这首曲子是西晋一个歌姬所作。那歌姬具体是谁已经无处考证,据传她命途多舛,自小便在妓院卖艺为生。后来与一公子两情相悦,那公子倾尽所有为其赎身。二人终于结为连理,一度被传为佳话。只是两人成亲不久其丈夫便被强征入伍,又被送上了齐晋的战场。从此女子便在等待中度日,然而在女子殷切的期盼中最终等来的却是丈夫战死沙场的噩耗。后来女子在极度的悲伤中最终投河,殉情而去。而这首曲子便是她在投河之前弹奏的。据说女子投河前曾将曲谱交给了一个过路人,只不过还是在兵荒马乱中零落遗失了。
后来有同行人感慨女子的命运以及对她那忠于爱情的赞美,便作了词曲加以传颂。《挚爱》一曲便流传开来了,只可惜完整的版本恐怕很难再找到了。
听完婉月的讲述我心头也是波澜阵阵,哪怕是我这个见识过无数生死的“鬼”,此时也无法保持平静。不禁又暗想这战争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似乎除了生离死别外再无其他了。第一次,我为一个齐国对手的死亡感到揪心,或许我和他还在战场上拼杀过呢,甚至他就有可能死在我的手里。唉,算了,不想了,都过去了……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又传来婉月那柔美的声音,只是此时她吟唱的词调似乎更加悲伤。
水浑波泛,零萍漂絮,怎奈无情风雨。
枝繁叶茂仅须臾,不堪语、落红春去。
忧思缱绻,无心他顾,肠断闲愁未数。
尘缘尽处只余孤,痴情苦、爱河难渡。
“痴情苦,爱河难渡。”我轻声哼了这最后的一句,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女子在河边奏乐后纵身跳入滚滚江河中的情景,悲凉,绝望……
“这首鹊桥仙就是那歌姬的遗作,是人们在她的家中发现的。”
“鹊桥仙?”我不禁嘀咕了一遍这个美丽而动人的词牌,然而正是词牌的美丽更加突出了内容的凄凉,实在让人扼腕。
“尘缘尽处只余孤,痴情苦、爱河难渡。”我又默默地念叨着这悲伤的句子。不知怎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还有其他作品吗?”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从那歌姬的故事和作品中我好像找到了共鸣一般,居然想再打听关于她的事,而且我猜测她应该还有其他作品,只是可能没能流传下来。
“还有一首词。”说着婉月便又唱了起来:
暖日重回,寒凉退散,故园又起东风。
倚栏静待。芳草欲葱葱。
新雨几时滴落?莫相问、自有云龙。
勿急切,春来路上,百色正繁荣。
看村头小路,石桥清水,叶绿花红。
静心观,群英尽入眸中。
此景何曾欣赏,更谁与、共眼心同?
轻声叹,佳期仍在,双目却迷蒙。
“据说这首《满庭芳》是她的丈夫离开后的第一年春天作的,在青楼中有不少传唱。而她的丈夫却死于同年秋天。”
“《满庭芳》?”我心头念叨着,又是一个优美的词牌,然而内容中虽然描绘了春色,但同样夹杂着殷切的期盼。一句“更谁与、共眼心同?”更是将那种情感宣泄得淋漓尽致。这或许也是每个人的期盼吧,正如我自己,经历的那些打打杀杀,谁又能感同身受呢?佳期仍在,双目却迷蒙。无人陪伴的佳期终究还是会让双眼迷蒙······
“这个女子的故事真是让人感动,谢谢你!”我都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话惊住了,甚至有些自我怀疑“这是我说的吗”?
“呃——”婉月也是一愣,随后掩面轻笑:“没想到你会喜欢这些东西。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将那首曲子丢失的部分补全,现在身陷于此,复出无望,那种想法更加强烈,所以才不得已请你帮忙的。”
听婉月这么说我才明白其中的内情,又似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悲伤的共鸣了,原来我们都是牢笼中的困兽。那歌姬虽然被赎了身,但依然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才会殉情。而我们更是被困在死寂之中,别说婉月出不去,我自己又何尝能出去呢?坟冢,是一个地方,但又不局限于一个地方。每个人都一样!
“你再吹一遍那首曲子吧,我很喜欢,甚至我希望那歌姬的结局能够改写,我希望她的丈夫能够回来,纵使那样就不会有这样动人的曲子,但能有一个完美的团圆。”这句话并不是我随口一说,而是我真心的希望。毕竟一直以来我见到的都是各种死亡,总该给我一个圆满的场景,纵使那场景是在想象中。
“其实我也幻想过她丈夫归来的情景,我唱给你听吧。”婉月娇羞一笑,随后又轻声吟唱起来:
烛暗拂摇疏影透,月隐天将昼。
意冷不存温,花落红残,余味随风漏。
重逢却在黄昏后,碌碌难留逗。
莫问几时归,相守殷殷,亲 吻幽香嗅。
听完我感觉心里好像被戳了一下,相守殷殷,亲 吻幽香嗅。婉月的想法很真实,却又十分大胆,这种词句如果被外人听到说不得会对婉月恶语相向的,而且会被贴上一个不检点的骂名吧。
我没有说什么,我想象不出她们重逢时的场景,有婉月的这首词就足够了。想到这里我突然心生一种别样的感觉,看着婉月那娇人的模样,她也是来自妓院,而我也是来自沙场,却相逢在了一个叫坟冢的地方……
我没敢再想下去,而且后背的伤口此时又隐隐作痛了。便侧身越过婉月的身旁,在石床上趴了下来,一阵倦意袭来,感觉有些昏沉。
“你的后背,你受伤了?”婉月的惊叫让我又有了一种受人关心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