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美玉的这一觉,是这些年来,睡的最沉,时间最长的一次。
自从周茉定下回来,她就没有安生。家里家外一把手,忙得昏天昏地,脚不沾地。
春节临近,家家采购年货,是店铺销售的旺季。
黄美玉再忙也舍不得关门,还在店的外面临时摆了个摊。
家里的事需要张罗,店里的事也不能不操心。
一天下来,黄美玉疲惫不堪。
这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中间醒过一会,翻个身又沉睡过去。
这下,出事了。
周来被关在冷房屋子里,已经足足二十几个小时。
黄美玉家的平房,非常简陋,墙体单薄,窗子门早已破败,加之没有生火,屋里如同冰窖。
周来被关在这样一个冷房屋子里,又饿又冷,等到天亮的时候,身体快被冻僵。
他并不是不知冷,不知饿,但作为一个智商几乎为零的周来,本能的惧怕胆怯又超出常人。
黄美玉的话对他来说,就像孙悟空用金箍棒随便划的圈。
他知道,出圈就是皮鞭棍棒伺候。
有几分姿色的黄美玉,管他吃穿,没有让他沦落街头。
周边的人知道黄美玉是这样管理周来的。但事不关己,谁又关心一个傻子的生死。
当早晨黄美玉醒来,想起关在冷房屋子里的周来时,的确吃了一惊。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快步跑向厢房。
打开房门一看,黄美玉倒吸口凉气。
周来蜷缩在一起,脸上散布着亮晶晶的冰碴,那是呼吸遇冷凝结而成。
黄美玉用手在周来的鼻子下探了探,呼吸已经很微弱。
黄美玉内心早已把周来视为累赘,并不在乎他的死活。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周来如果死了,周茉问起来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黄美玉急的直搓手。
刚刚从暖房屋子来到零下十几度的冷房屋子,身上直个劲地发抖,像筛糠一样。
稍倾,她赶回卧室,第一时间给闻谦打电话,电话中,几乎哭了。
“表兄啊,大事不好了。”
“表妹,什么事?别急!”闻谦接起,闻听黄美玉说大事不好,也吓了一跳。
黄美玉说:“昨天把周来关到厢房里了,我一忙一累,就把他给忘了,现在剩不多点气了。”
“这样啊!这大冷的天……我赶紧过去。”
闻谦挂掉电话,开上汽车向黄美玉家飞驰而去。
早晨的路上,没有人没有车。
闻谦只几分钟就到了黄美玉家。下了车后,顾不上和黄美玉打招呼,径自跑到院子里的平房。
闻谦蹲下身子,观察周来的情况。
“嗯,还有气呢。你打算怎么办?”
黄美玉急道:“我也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周来这么冻死,我担心……”
闻谦说:“你的担心是对的。昨天来了那么多亲戚,肯定也有人看到。如果这么冻死,确实不好交代。抓紧送医院。”
黄美玉只好应承:“嗯,那就送医院。”
俩人说着,把周来连拉带扯整到车上,送到峰西县第一医院。
医院立即进行抢救。
周茉路上和母亲黄美玉联系得知,父亲周来生病住进了医院,并且病情很重。
周茉细问,黄美玉闪烁其词,推说见面了再说。
周茉的心情极为复杂。
周来是弱智,傻子,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记得小的时候,周来对别人没有远近亲疏的概念,但对她却知道亲近。
周茉上学回到家里,周来浑浊的眼睛总是闪亮,还偷偷地把从果店里拿来的水果给周茉。
看着周来拿着的脏兮兮的水果,周茉也不嫌弃,接过来就吃。
周来就像孩子一样地跳啊笑啊。
血缘上的关联,超越了人智力上的局限。
记得到渤海师范大学报到的时候,新生和送孩子的家长,令宽阔的校园拥挤不堪。
校园外的路边,汽车排起了长龙。
一个新生身边陪着父母,有哥姐弟妹的,也悉数出动,帮着拿着行李物品,一家人其乐融融。
周茉是少有的独自一人没有家长陪送的新生。爸爸周来是不可能来的,妈妈黄美玉在家照看生意。
离开黄美玉,周来就会饿着。
看着其他同学有父母陪送,照顾,周茉并不羡慕。
周茉自从到了市里读高中后,就已独立。但有个正常的爸爸,能够正常交流的爸爸,是周茉多么期望的事啊!
现实生活中,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评判,指责,父母给了生命,周茉的这种心理,违背人伦,大逆不道。其实,这样的要求高了。
如果把你的父亲换做周来,你会怎样想怎样做呢?
周茉对父亲周来的感情,确实复杂。但不论怎样,当得知父亲周来住进医院的时候,还是非常焦急。如果父亲真的去了,自此没有了父亲,心里自是空落。
大学四年,工作三年,七年间,周茉没有回家。这期间如果说让她还有些牵挂的,就是父亲周来。她知道母亲黄美玉对父亲的态度。
周茉听到消息后,第一反映是让李拜天加快速度,早点回到峰西县。
李拜天接到指令,一边安慰周茉,说在医院,叔叔不会有事的,一边提高了车速。
雾霾散去的高速路上,李拜天驾驶的汽车风驰电掣地行飞驰。
随着家乡峰西县的临近,周茉心里清楚,七年未还乡,迎接自己的是怎样的局面。想到这里,泪水难以抑制地流了下来。
李拜天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周茉是为父亲生病住院着急,他感受到了周茉的善良。但他哪里知道,周茉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纷繁复杂。
周茉本来计划返乡两天时间,现在,父亲周来忽然病了。究竟如何还不好说。自己如果放下父亲不管,到时就回,一是自己也觉得不忍,别人指责自是难免。
摆到场面上的事实是,周茉上大学后,七年未回。现在正是寒假假期。自己的父亲病重。
自己内心的那个秘密,只有自己面对,生生地吞咽。
别人又怎能理解?
想来想去,自己近十几年来的纠结、痛苦、逆境的根源,所有的所有,都源自幼年的遭遇,无耻的道貌岸然的闻谦对自己的侵犯。
真的恨不能剥其皮,敲其骨,啖其肉。
可就是这样一个色魔,母亲居然还视为恩人,还感恩他,尊敬他,还要自己也要感恩他,还要给他买礼物!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