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讲真的，莉莉娅，方才他们追捕我，要有现在逃离的速度，我估计我早没命了。
人啊，果然最爱自己。
“你怎么不跑？”我身后，有人问话。
我没力气回头，但我知道那是谁。
“大人你不也没跑？”
此刻还能站在我身后，还能如此镇定自若问话，而不是选择一剑从我背后刺穿到胸前的，只有巴德统帅。
“我身后就是帝国，我所站之处，就是帝都，我要跑到哪里去？我能跑到哪里去？”跟我想象中的镇定自若不太一样。
站到我身旁来，望着两团巨影的巴德统帅，面上是深深沉重。
这沉重，丝毫不亚于此际漆黑的天。
“你不会，真的相信，这世上有龙存在吧？”我眼里尽是轻蔑和嘲弄。
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刚才两团巨影一起发出吼声时……我好像从他们俩身上，看见了——
惊讶？
虽然在我的视线里，那两团巨影，连表情都没有。
但你知道的，我心理学学得不错。
他们嘶吼最后那刹的尾音，听起来，真的很惊讶。
如果龙不群居的话，这种惊讶，我能理解。
但如果龙不知这世上还有同类……那我不能理解。
“你这个没有信仰的混蛋！”巴德统帅面上沉重稍减，笑着骂了我句，“那伽怎么会把你收进去，考核的人都瞎了眼！”
“呵呵……”我亦是笑，问他，“还杀我吗？”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问我：“还能走吗？”
“不能——”我笔直倒下去，看着天被漆黑遮蔽。
那一刻，我心境澄澈，思维如羽翼轻盈。
我好像……要去见上帝了？
不对，我没有信仰。
那……莉莉娅，我将来到你身前了吗？
“快起来！”巴德统帅的声音急促而短暂，把我美梦打碎。
“我真起不来了——”我甚至连长剑都要握不住了。
“是它——”巴德统帅说，“我感觉到了，真的是……”
“是什么？它是谁？”
可惜了，莉莉娅，我甚至都感觉我触摸到你衣角了……
“它是巨龙吗？哈哈哈哈……”我大笑，“好了，别开玩笑了，大人，你吓不到我的，毕竟，我是个没信仰的混蛋，不是吗？”
“它来了！”巴德统帅声音甚至开始发颤。
我觉得好奇，想去看他表情——
我忽然瞎了眼。
或者说，这世界突然瞎了。
我分不清是我看不见世界，还是世界消失了……
什么鬼？
巴德统帅人呢？
明明刚才还和我并肩……
等等！
这是！
是——
“呜——”
真正低沉的声音，从地底深处，响彻帝都。
“吼——”
这一天帝都的人们，没见过光亮。
一个比之前，要大上无数倍的身形，直接覆盖在帝都上空，踏碎无数云层，嘶吼了整夜。
它出现那刹，帝都所有灯火熄灭。
人人伸手，不见五指。
“你相信这世上真有龙吗？”
这是你曾问过我的话。
在我给你讲故事的某个夜晚。
这真是神奇的种族。
“在幽夜里，古老泉水叮咚——”我诵读羊皮卷上预言，声音故作低沉。
“叮咚是什么？”你总是这样打断我，可爱，又令人困扰。
“是……是泉水在歌唱……”我很想阻拦你对我的打断，我试图继续往下诵读，“会出现……”
“歌唱？有音节吗？有歌词吗？我也想学泉水唱歌！”你总纠结于无用的片段。
“嘘——如果你听见泉水唱歌，就赶紧走得远远的。”我索性来捉弄你，毕竟你确实是我心头挚爱，捉弄你，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宠爱。
“为什么？”你丝毫没有察觉我心头恶劣。
“因为……”我低头去看你，你瞳孔倒映我和你的天真无邪，我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我低声告诉你，“因为它的歌声，就是召唤巨龙的，仪式开头。”
“哇哦——”你粉嫩唇色分开，久久没合上。
我记得你贝齿，记得你小巧的舌。
记得你眼里藏了繁星无数。
记得你说：“安德烈，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我知道你并不困。
你只是，只是想去梦里，梦见巨龙。
你呀你，脑子里总有稀奇古怪。
你不肯听我继续读完羊皮卷。
你非要自己去幻想，去找属于你自己的龙。
我记得那日没有读完的卷上写：
守候者以歌舞祈祷
以歃血为盟约
以魂灵做契
以兵刃财宝做筹码
他们身披高贵金甲
他们四足所踏
乌云尽散，混沌撕裂
他们浩浩荡荡
他们遮天蔽日
操控风雪
驱逐惊雷
他们俯瞰
生灵万千
他们将把所有屠龙者
钉杀在苍穹之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以为，故事永远都来自诗人的想象。
莉莉娅，你该来听一听这巨龙的哀鸣。
他夺去人间光明，却嚎得像世上再无希冀。
他没有羊皮卷上写得那样傲视群雄。
我只感受到他的孤独落寞。
像王者归来，臣民尽改。
这么漆黑的天，我仰头看……不能说看了，我的视线，不知投放去了哪里。
莉莉娅，你见过真正的黑暗吗？
这个世界都要与之同葬那样的黑暗。
我不知要如何去形容。
离群之鸟……或是月下见草？
荣枯来去，没有土壤。
流浪光年之外，把躯壳埋葬。
古老诗人吟诵，人类最终落日。
那些过去，那些当下，那些将来，什么都将无存。
如果它想，只要它想。
我们终将成为不被人翻阅起来的历史。
帝国或许会继续前进，但帝都不会。
我会和身下这座城池一起，被颠覆进不见底不见天的深渊。
多年后，你或许会在别处，将我骸骨乞出。
那时，可能天色不早不晚。
那时，莱雅塔的黎明还未破晓。
如果巨龙有归处，它该停歇在你身侧。
你那样善良，你应该做不了龙的守候者，也做不了屠龙者。
你在我的想象里，该是个……
驯龙者！
对！
对。
你是驯龙的人，可惜我不是巨龙……
莉莉娅，我说，如果那时，你还认得，我说，如果那时，你还记得的话……
莉莉娅，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