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身在黑暗，可我不愿终身与黑暗为伍。
虽不知要前往哪里，可征途总不会有终极。
我抬头看天，天色已经很晚。
我四下寻找，没有看见那火红头发。
不知道罗斯怎么样，希望他没被人抓住，毕竟他是我最后指望。
对，莉莉娅，正如你所想那样。
我凭本事闯出巴德统帅的铺子，后面的事情，就得靠罗斯了。
既然巴德统帅一再强调规则，那就说明，罗斯也得遵守这里的规则。
他是我的线人，既保了我来，也得替我犯下的罪行负责。
可惜，我一张张人脸看去，没有一张属于他。
大概是没希望了……西蒙教堂的人，有这么废物？
还是个牧师，这太不可思议了。
还是只能靠自己吗？
我低头又抬头，抬头又低头，目光眩晕至极，甚至有点神志不清。
“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我是说如果……”我开始交代后事，“请把我的佩剑……归还给他……”
“帝国的铁骑踏碎蒙拖最后一寸土地的时候，我会还给他的。”巴德统帅知我心意已决，“不过，你这个凡事都留后路的习惯，能不能改一改？挺招人烦的！”
刺客从不交代后事。
因为那是不详的象征。
那意味着，刺客无法圆满完成他的任务，无法全身而退，无法回还。
但我从不在意这些，如巴德统帅所说，我凡事喜欢留后路。
即便快要死了，我也会先把遗言说完。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生还希望！
“今天，你们的规则，将由我打破，请记住我的名字，我——”我从宽阔衣袍里伸出皱纹斑驳的手，掌心朝上，是只小小钩索，“来自西蒙教堂的牧师，罗斯，安道尔集市的终结者！”
“呲——叮！”
钩索抓住铺面上端，我大笑，凌空起身。
“杀——”巴德统帅的号令，几乎同时落下。
他的嗓音醇厚，好像回味蕴深的烈酒。
可惜，我没心思去品。
他话落那刹，无数钩镰脱离绳索，笔直飞向我，与此同时，更多钩索在跟我抢位置。
人实在太多了！
还个个都是好手！
这地方，集结了帝国所有亡命之徒，甚至可能还不只有帝国——不管国籍在哪，不管信仰如何，只要逃到了这里，帝国都将给予庇护。
帝国就是这样强大，这样自信，这样的……包容。
我没工夫回头看那些钩索位置，甚至有直接抓到我腰上的，我都没时间理会。
匕首飞快割断，我只一路往前！
终于上得屋顶，我还没来得及喘气，屋顶上冒出更多人头。
更要命的是，他们人人手中，挽弓满如月圆！
我头皮发麻。
我该想到的。
这个地方，连下水道都住满了人……
想都不想，我扭头就跑。
无数屋顶连成片，我飞奔，我跨越，身后箭雨如蝗，我像是被无数恶魔觊觎上了灵魂一样，整个身后，从头盖骨到脚踝——
发凉。
发麻。
发颤！
我跑过之处，无数利箭，一一射落在厚实屋顶，把整个平面，变得像刺猬。
我不管跑向哪里，我总出不去安道尔集市。
他们哪里都有人，他们无处不在。
我从屋顶下到街道，每一个回眸，每一次抬眸，入眼所见，都是狰狞面孔。
我去揭开下水道井盖，还没伸手，就有刀剑笔直戳出。
太可怕了！
规则当真如此重要？
真相不是每个人都期待的吗？
我最终，没能得到答案。
他们一层层，将我围在了正中。
地底下的人把刀剑往上无意识送，戳破我脚尖；
地面上的人挥舞手中钩镰，把我腿上肉划拉下无数块；
天上有弓手，在混乱中，把我和他们的友军，一并射杀。
我左手短匕，右手长剑，拼了命地挥，仍是被两支利箭射中。
一支插入我大腿，一支没入我胸前。
就在先前我刺向自己位置。
大汗淋漓，鲜血淋漓。
我全凭本能战斗。
这一次，大概只有插翅……不，插翅也飞不出去。
我看向天际，看向那些兴奋至极的弓箭手。
他们个个如同在过节，眼里对鲜血的渴望，几乎要超越身前这些近战刀斧手。
越是遥不可及，越是想得到吗？
我——我不太想挣扎了。
莉莉娅，我看见你了。
你还像童年那样，小小一只。
你还像我记忆里那样，看向我的眼神，眷恋留恋依赖。
你在亘古遥远的空中，对我发出一声鸣叫。
那叫声凄厉，好像被屠尽族群的最后一条龙。
那叫声饱含心酸，好像苦苦等候的恋人最终马革裹尸还。
那叫声决绝，好像我此时此地此般心境。
那叫声……
不！
不是幻觉！
我从地上站起，发现整个安道尔集市的天，蓦然漆黑。
除却我还在乱动，周遭所有法外狂徒，包括天上的弓手，他们仿佛被时间定格。
他们每一张脸上，写满恐惧。
他们有的朝东望，有的朝西。
他们牙齿格格作响，他们神魂颤栗。
他们所望之处，那是——
我朝东看，东面漆黑如墨。
我朝西望，西面还要黑过东面。
再往上——
我的天！
那是什么——
“吼——”
东西两团，如死亡般黑暗的巨影，不约而同，发出震耳欲聋嘶吼。
“那是龙！”
不知谁吼了一句，而后瞬间，无数凄惶声响起。
这凄惶声，比这巨影还要叫我头皮发麻。
如果炼狱里真有油炸小鬼，那我估计现场，也就是像现在这样。
无数尖叫声几乎刺穿我耳膜。
偏偏还控制不住。
他们每个人四下散去，他们四下逃离，他们到处躲藏——
“那是龙！”
“那是龙！”
“那是龙！”
……
他们呼喊不断，他们痛哭流涕，他们为了生，躲入这安道尔集市，此际，却恨不得看看比谁先逃离此地。
只有我，站在原地，不曾动过分毫。
我实在没有力气。
只是看人人仓皇，我有些想笑。
和和教的教义里，龙是邪恶之物。
他们不曾被龙伤过半点，却如此害怕惊怖，想来人人都信仰国教。
这么信仰教义，却又能犯下诸多滔天罪恶——
果然，矛盾才是真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