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车里的人昏昏欲睡。柔缓的颠来簸去中，车已进入山区。
迂回盘桓的山路减慢了行进的车速，让人感到了持续的攀升。不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让秦澍露出哑然苦笑，难道心理预热已开启？
反光镜中，容采菲竟然眯着了，靠在丁格理肩上，弄得博士笔直地挺着，生怕学生靠虚了。
秦澍心里估摸着，不知博士纤细的脊骨能撑多久？便不敢回头，聚精会神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远子太不谨慎了，晒什么豪宅？不是给高局添堵吗！”华景栋知道田棚在为父母的事纠结。
田棚回过神来：“还好，高局白袍素靴，身不沾尘，不然远子真要成美国坑爹模范。”
高明的确是领导中经得起考验的一拨。
五年前市局计划建几栋宿舍楼来解决警员的住房问题，建筑商们纷纷削尖了脑壳往里钻，局长办公室门庭若市。
“关于警员宿舍修建项目，我们的原则是公平、公开，质量第一，所有建筑商都可以参加投标，相关资料市局将会同专家团队公正评审，择优派标。任何到局长办公室联系的，均视为干扰警方日常工作，一律取消投标资格。”
一纸通告贴到了门卫室的外墙，办公室的乱象立马澄清。
下班时接到了乔楠打来的电话，要他去参加《朝歌》夜 总会的十周年庆。对于夫人，高明的支持是无条件的。
他已经被生活捆绑，无感地契合，或者说像齿轮一步不差地相互匹配，他享受这般感觉，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钱失去了概念。所有和钱相关的都被身边的人解决，司机、助理、夫人，他们在高明和钱之筑起了一道隔离墙。
从家里出发前，他有了不好的预感，披上那件大衣，想起了夫人的话，“这件康纳利才八千多，老李穿的阿玛尼豪爵两万几！要不是你这个职务，唉，亏了这付衣服架子。”夫人的眼神满是愧疚。“你做得对，不要在无聊的事情上出风头。”很久没有听到钱了，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那不是好事。
周年庆上，很多熟面孔出现，高明坐到了亲友席。
还是被眼光利索的李副局搜寻到，端着酒杯就踱了过来：“高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说两句，嫂子支撑了十年的场面，不容易。”
高明注意到李副局着装面料上乘，做工精湛，被肿胀的身材撑着，一副委屈状，“老李，你是知道的，其他场合我都不发言，要不你说两句？”
“高局，你又说笑了，我哪有资格！”
“老高，你就说两句。”乔楠笑容满面，“我给大家说明一下，老高发言只是以人夫的身份，在这里没有领导，只有亲友，千万不要曲解。”
高明站了起来，环视四周，全然莱利的气度……
上菜后，他注意到右手边的客人，居然不认识。对方殷勤地敬酒，头靠得特别近，显得格外真诚。
“怎么称呼？”
“我是夫人的堂弟，叫我小乔就是。”
高明觉得小乔一说话嘴便歪了，滑稽中带着亲切，想起了小时大人常说的“十个歪嘴九个乖”，颇有好感地端起酒杯应承着，却是没有说话。
他是谨慎的，不了解情况前不能表达明确的意向。
乔楠在几张桌子走了一圈，回到丈夫身边。
“你堂弟以前在外地？”高明问夫人。
“对不住了，忘了介绍，乔老歪，我新认的堂弟，都不是外人，随便点。”乔楠哈哈一笑，知道公安局长的记忆力不是熬的面疙瘩汤——粘糊糊的。“老高，你别见怪，老歪头虽说有点歪，人还是挺正的……”
这哪跟哪？言下之意不认可他还成了歧视？女人瞎扯淡起来真没得说。
“高局，我敬你一杯！”乔老歪说着郑重地站了起来。
高明这才发现乔老歪头向左边歪着，努力地想伸直，无奈一说话便有根筯把头连着嘴又扯过去。莫明地有些过意不去，也端起了酒杯：“亲友会，没有局长，叫我老高就好。”
“老高，老歪听说市局要建警员宿舍，准备捐一笔款，为警民共建作出一点贡献。”乔楠敲起了边鼓。
“不容易啊，难得乔老弟有这样的觉悟。来，我也敬你一杯！”高明仰脖子喝酒时眼睛却瞟向了夫人，如同一只金毛向主人求救。
“老高，局里不是资金紧张吗？老歪豁出去了，筹集了五百万，多少也能给你减轻点压力吧？”乔楠一脸的关心，好像丈夫真挑着两大筐卵石，稍不留神就压成椎间盘突出。
高明顿时被刺激了，恶心的东西出现了，那数字在脑子里具象成一堆又一堆，好像还冒着热气。脸色很快由阴转晴，呵呵一笑：“老弟，市局的事虽说要我拍板，不过也是民主集中，分工合作，具体的事归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管理，我也不方便插手。只要不违反纪律，有利于社会，我都会支持。”
乔楠脑子也转得快，“老高，建房子的事是后勤的李局在负责吧？我去把他请过来。”
“我正好还有点事，先走一步。”看着李局横摆壮硕的身体过来，高明突然起身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乔老歪成了警员宿舍的承建商。
看他起房子，房子没有垮；房子灯火亮，人来又人往。
乔楠的生意越来越火，停车场里的名车越来越多。副局们成了这里的常客，就像一个大家庭，主妇热情大方，无论外面多大的风雨，总能在这里喝到一杯热茶。
钦差们捉拿着不守规矩的吏臣，却是自觉地绕开了高局，就像高局看见钱便远远地避开。
各种社会定律在高明面前不是隐形，便是软化，如坚冰遇上了阳光。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什么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高明无所顾忌地践行着君子和而不同的准则，耸立于群峰之上，竟然没有被推倒！
乔楠的办公桌更是摆满了金属牌，墙上也挂着颜色各异、长长短短的锦旗，什么精神文明先进企业、质量信得过单位、物价公评单位、环境达标企业、市三八红旗手等等。此外，乔楠还担任着市女企业家协会的副会长。
所有艰辛只有乔楠自己知道，直到高远回到她的身边。
“远子出走美利坚，责任都在小章！”华景栋冒出一句。
“我真不是有意的！”章天蛟脱口而出。
当初她也是这么对高明说的，“高局，对不住了，没想到把高远弄伤了，我真不是有意的。”
“干得好！市局的警员都是精英，对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零容忍。”高明态度坚决。
于是高远提交了辞职报告，顶头上司商副局自然不批，理由也合理：人尽其才。
也不知消怎么传到高局耳里，便对商局说：不要护短，不能让广大警员认为两爷子在演双簧。
高远本来在魁星街的派出所做基层民警，安安稳稳地过着小日子。并非能力欠缺，而是高明打了招呼，不许搞特殊化。
市局建了网络平台后，对各种人才的需求更加迫切。高远其他科目不算突出，唯独外语精通，英语、日语都不在话下，于是被主管商副局长拨擢，进了公安平台，还给高局丢了一句：我不是搞任人为亲。
高明看着高远总觉别扭，明明是儿子，还非得打官腔。
还好，高远行事低调，也不跟同事打堆，远离事非，更是躲着他爹。
查找国外资料的事总体来说轻松，高远便想着再承担点别的工作，免得给爹增加无形的压力。正好平台又开了个自我防卫栏目，需要做动作演示，商副局抬眼便看中了一表人才的高远。
他的搭档是局里的警花鄢紫，两人教习的主要是女子防身术。
栏目没开多久便火得一塌糊涂。
看的多是妙龄少女，每当超帅“歹徒”被美女制服时，女粉丝们便疯狂了，弹幕上发的文字竟然是“狠狠地亲！”“亲死他！”
教学栏目带上了文艺感，高远也被女人民授予了“警界阿兰德隆”的称号。
一些狂热女粉埋伏到了警局附近，准备对“阿兰德隆”实施袭击。她们也只能在外面守候，远远看着持枪警卫威严地站着在岗位上。市局不像派出所，谁都可以混进去。
高远没给她们机会。虽说参加工作年头不长，上下班开的却是奔驰，那是二十岁生日时母亲送的礼物。戴上茶色镜，关好窗玻璃，驱车出了大门。趁粉丝们没回过神，油门一轰，只留下一团尾气。
那天下午有点闷热，鄢紫请了假。男友被人打了，她得去讨个说法，医药费也得有着落。高远觉得让女人去不放心，便说也跟着捧个人场，好歹搭档一场。鄢紫道：“不过是点皮外伤，你去了说不定就转内伤了，阿兰德隆先生，有的热闹不要去凑。”
上班时间居然有了闲暇，起因竟是有人受伤？高远昏昏然地坐在椅子上，脑壳直啄桌面。
电话铃声响起，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章天蛟的声音：“远子，快过来一趟！”
“啥事？”
“有几个女士过来报案，她们用你教的防身术对付坏人一点作用都没有，被欺负了，要你给个说法，不然就去三一五打你的假！”
“咋个可能没效果？等到，我马上过来。”高远心急火燎地去了笔录室。
“高警官，你总算来了，我正想向你请教一下那个动作。”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上来。
“哪个动作？”
“就是被坏人从身后勒脖子那个，你给我试试。”女人灵快地站到了高远胸前。
“小章，来，搭个手，我们给她作个示范。”
章天蛟明白了几个女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卡进了女人和高远之间。
“你们往后站，仔细看我和章警官作的示范。”
“远子，你小心点，我手脚有点毛。”章天蛟提醒道。
“没事，捡狠的来。”高远回头对几个女人说：“你们看清了。”
他的右手刚靠上章天蛟的脖子，就觉对方两手抓住手腕一拧，接着下拉、扛背，瞬间把自己甩到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仰面朝天，难堪之极。
高远咬紧牙关，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散了架的骨头又聚拢了，一个鲤鱼打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看见了吧，非常有效！关键是要苦练，有句行话，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第二天，高远请了假，说是腰扭了。
还真住了院，最先去探望的便是田棚。两人风格迥异，反倒十分要好。如果说高远是英俊小生阿兰德隆，田棚则是强化版的纯爷们高仓健。
“笑死我了！章女青年你也敢惹？人家把网监科都踩平了，你还去碰雷！”
“我哪里知道，她还提醒了我的，以为是客套话。”
“平时不和大家聊时事，下班就回家，不收拾你收拾谁！”田棚简直是幸灾乐祸。
高远到底离开了。
成了母亲的帮手，令大家惋惜的窝囊角色，章天蛟更是自责不已。
几年过去，华景栋发现，高局不经意间又下了步大棋，没人知道他怎么推演，或许他就是那样的人，无需刻意思考，接通的天地线自然驱动。芸芸众生的感慨远去无踪，固化成的历史彰显出人生布局的战略杰作！
原来，高远熟悉了夜 总会的业务后，发现酒水是盈利大项，尤其红酒。但是其中的差价都被经销商赚去，而且质量得不到保障。于是亲自前往世界著名的葡萄酒、果酒产地，南到巴罗萨谷，西到波尔多，北到奥肯那根山谷，打出高局的招牌，也不知对老外有啥用，大概也就是多个官二代的身份，貌似中国的贵族，受到了款待。这家伙还登鼻子上脸，自充模特，拍了不少酒广告，生产商为了开发中国市场，竟选了不少，夜 总会因此争得了不少客源。高远举一反三，让尹长虹带他到负责指导的其他夜总会、商场，把大部分的红酒、冰酒业务都夺了过来，从此走上腾飞之路。
高局离钱越来越远了，也许下辈子都不用摸钱。
尹长虹！远子跃上新轨道的关键！华景栋的思路又回到正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