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 阳 墓 碑
这是一个发生在昨天而又遥远的故事。它昨天得就像是真实的回放;遥远得就像是古老的传说。用现代人的观念去检验历史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不可想象的虚假。原来是人类自身在不断地演变进化,向着真 善美,向着高度文明不懈地曲折地悄然地进化!
1
几日来,不远处的公墓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公路收费站把守铁栏杆让车辆交费后通行的范厚军偶尔被鞭炮声牵魂挂魄的,甚至忘记了给已交费的车子放行,而被本来对拦路收费满腹仇怨的司机而拼命地嘟嘟的按着喇叭,甚至还需收费小姐喝一声: “小范,怎么搞的!”才能摧醒。他知道是自己错了,自己的魂魄被牵到了那200米外的公墓。他想到了10年前不光彩死去的妈妈,想到自己蹲了8年监狱,都快30的人了还光杆一条。多亏是爸爸单位那些好心人保荐,让自己有了这份临时工作。他多么想像平常人一样去妈妈的墓碑前烧点纸钱,倾诉心中的惘恨。然而,她的骨灰却远葬在她的娘家荒野,让他欲速则不达,使他偷着落泪……
人夜,五颜六色的彩灯装点起现代县城的容貌。范厚军揣着满腔的心思撞进县城容城大道上最繁华地段最时髦的小天鹅娱乐城。他毅然点了首《悔恨的泪》,大步踏上舞厅歌台,尽情地演唱。字字调调唱出他的心声,也博得大家的喝彩。
范厚军如释重负,快步回到家里。尽管没有VcD,没有麦克风,他还是情不自禁地用普通话悲悲切切地朗诵那独白。人生最大韵悲剧,莫过于失去自由;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亲人和朋友。我没有响亮的嗓音,也不县有动人的歌喉;但我有一颗诚鼙的心。:在这美好的夜晚,我要介绍这首我心中的歌;奉献给我的亲人、妈妈。我曾站在铁窗前,遥望星光闪闪;那闪闪的星光,就像妈妈的眼睛一样;让我低下头来悔恨难当!
然后,他就接着情真意切的放开歌喉放声高唱。铁门哪铁窗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哇,何日重返我的家园,何日重返我的家园;条条锁链锁住我,朋友啊听我唱支歌;歌声有悔也有恨哪,伴随着歌声一起飞,伴随着歌声一起飞;月儿啊弯弯照我心,儿在牢中想母亲;悔恨未听娘的话呀,而今我成了狱中的人,而今……
他爸爸范冬生怕影响邻里们的休息,毕竟这是集体宿舍楼,便小声说: “厚军,人家要休息,别唱了。”但他一想到儿心中的痛苦,也只好让他唱下去。他听着听着,好像这歌词歌曲是专为他们家创作的,不觉也思念起妻子。
月儿弯弯照娘心,儿在牢中细思寻;不要只是悔和恨,洗心革面重做人,洗心革面重做人。慈母眼中泪水流,儿为娘亲添忧愁;如果有那回头日子,甘洒热血报春秋;妈妈呀儿给娘磕个飞头。月儿呀圆圆照我心,我在狱中想伊人,不知你是否相信我呀;脱胎换骨变新人,脱胎换骨变新人。月儿呀圆圆照我心,盼望你早出监狱的大门;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等你回来不变心,我等你回来不变心。
范厚军唱完后,又接着朗诵独自。假如明天来临,假如能得到母亲的原谅;我将插上新生的翅膀,在蓝天白云下振翅高飞,自由地翱翔;假如明天来临;假如能得到朋友的理解;我将荡起生活的双桨,跑到母亲和长江的怀抱。
范冬生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关切地对儿子说: “厚军,你回来了,我不知有多高兴!感谢单位领导的关心,又给你安排了工作。尽管没有办正式手续,这只是迟早的事。我这个做爸爸的也就没有别的牵挂了。可是一看到你不高兴我心里就发痛。你还是抛开过去的一切,好好地把工作搞好,让单位上的人瞧得起你,瞧得起我们父子。”他又擦了擦眼睛,用过来人的体验又接着说: “你心里如果有什么不快,尽管当爸爸的面说出来。说出来了心里好受些。”
“我好想妈妈!我知道你恨她,不会原谅她。我过去也是的。可不知怎么搞的,现在越来越想妈妈。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妈妈,我觉得她并不是那种令人恨之人骨,坏透了顶的女人。”范厚军毫不掩饰地对父亲说,并用期盼的目光,看着爸爸的表态。
“你妈妈是憨死的,冤死的。做人么就那么回事。我并没有把她往绝路上逼。我都是把苦楚埋在自己的心底里,一个人忍受着。爸爸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我能最大限度地宽容待人,严于律己,‘更何况最你妈妈呢!”范冬生感叹地说。
范厚军挂上淡淡的笑意,恳求地说: “爸爸,把妈妈的骨灰迁葬到刘八台公墓来吧。这几天好多人都来为亲人插清明。我们也可以经常去看看她,也使她在那边得到安宁。”他见爸爸沉思着,接着问: “为什么当时把妈妈的骨灰安到外婆那去?”
“唉!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妈妈闹出那些事,让我不得见人。我对范家的人说你妈妈毕竟是范家的人,应葬到范家去。可他们坚决反对,说这是伤风败俗,咒我没有人味,不懂世事。”范冬生接着哽咽着说: “近来我也时时想起你妈妈,前天还梦见了她。她还是老样子,笑着望着我,我们都没有说话。你现在回来了,要是你妈妈……嗳,一家人团圆那该多好!”他哽咽着不能往下说,禁不住潸然泪下。
范厚军也禁不住呜呜地抽泣了,他哀求地说: “爸爸,把妈妈的骨灰接到县里来,到公墓里修块好墓碑,好吧!”
“好!好!我都五十多的人了,也不怕别人再说三道四的,也不怕社会上的人冷嘲热讽的。”范冬生又擦了擦眼睛说。
清明时节,细雨纷纷;思念故人,情系天边。范家父子终于乘上去汴河镇的公共汽车。一路上,他们尽管没有那种衣锦还乡的洒脱情怀,而也是近10年来旧情重温之感。从未有过的心情舒畅和激动。
汽车徐徐前行,雨水珍珠般地从玻璃窗上滚落下来,公路旁的树木刚伸出的翠嫩叶和大地上才披着的淡淡绿毯,被洁净的春雨洗涤得格外清新有生机。汽车都是私人买下线路后营运的,售票员和驾驶员配合得特默契,他们认真负责,不漏掉每个上车的乘客搜钱买票。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子硬是不肯出5块钱,说身上只带有2块钱,还说是去上车湾朝敬祖师菩萨的。女售票员噘嘴毫不客气地说,敬神不肯出钱是不真心。叫她下车走去会感动祖师爷的,会保长命百岁的。
汽车停下,车门打开,老婆子被逼得要下车去。车上有人嘀咕,范厚军按捺不住,大声道:“老板娘,做个人情,让老人家点。”售票员立即回敬过来: “你做好人,你就替老人出了车费。”范厚军被激得毫不犹豫地替老人出了5元钱。也有人抱不平,叫老婆子把手中的2块钱递给范厚军。
汽车摇晃着到达目的地。范家父子顶着风雨在亲友带领下,踏着沾脚的小路,在一片金黄而芬芳的油菜田里,朦胧地找到了他妈妈、他妻子陈秋芬的骨灰埋葬地。范厚军不顾一切地拔掉那等待结籽的油菜蔸,显出一米见方的沃土。雨不知不觉地停了,而天空却黑压压的,像夜幕降临,像要把人夹碎。他们赶紧在地上铺上菜梗。范冬生拿出香、纸和鞭炮,让儿子用打火机点着,又将袅袅青烟的香插人泥土。向着西方作了三个揖。范厚军也照着爸爸的样子作揖。
一时间,烟雾在浓密而沉闷的空气里盘旋,不愿散离。范家父子眨巴着泛光泛红的眼圈,相对无言。因此而招引过来的六、七个围观的乡邻,小声而神秘地叽喳着什么。范家父子觉得心里得到稍稍慰息。然而,回城的路上更激起了范厚军要将妈妈骨灰接回县城,安放到公墓的情绪。范冬生听了儿子的催督,感慨而忏悔地说: “让你妈妈在那乡野菜地里,实是叫人揪心!”
范家父子到城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到公墓,联系看地买地修墓碑事宜。这个名叫刘八台的公墓是刘八台村根据殡葬改 革的要求和人们的愿望,划出一块不出货的死板田用砖围成的。是全县第一家公墓,是这个农业落后县的文明起始的某种标志。起初墓地包括修建墓碑只有二三百元一宗(仅1.5平方米),经过10多年的经营已涨到1400元一宗。他俩在看护公墓的一个老头的指引下来到让人难以睁开双眼难以听清说话声的被 插清明的人们闹得乌烟瘴气的墓碑群落。一排排高低不齐的墓碑刚好只能让活着的人挤过去。老头领着他们选地,叫他们接着墓碑排,并说: “要不了一年半载,就又排上挤到内面了。”他又自个大声说:“现在人们都兴这个!”
范厚军见老头那种阴森黑沉乏光的脸,尽管带着微笑,还是觉得让人心怵。他想要不是在插清明的日子,要不是这么多人热闹,谁敢一人到这鬼地方来。他好奇地问: “老伯,你长年在这里怕不怕?”
“伢呀!人死了死了,一死了之,有什么让人可怕的。”老头说着便嘿嘿地笑起来。
范厚军见他獠牙咧嘴的,就像电视里的鬼怪,吓得毛骨悚然,忙移到爸爸身边去。他接着问: “有没有边角一点的地方?”他没有征求爸爸的意见,却似乎父子俩想到一块了。
“有是有。在南墙边有一块。好多人看了都不愿意要,一直空着。”老头接着神气地说: “因为那里有10年前发生在我县的震惊世人的枪杀事件中自己用枪把自己打死的刘副局长的墓碑。”他又补充说: “是县公安局的刘副局长。都怕到他旁边不安逸。”
范家父子听老头介绍着,相互对视了一下。范厚军迫切地说:“好。去看看。”
他们来到南墙边,看到那块两米来高的用黑色花岗石镶嵌的墓碑。碑的两上角有松柏树枝图案,碑上印刻着:父生于一九四二年四月三十日,卒于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日;故显考刘公讳学武大人之墓;孝女翠萍、翠红、翠梅,立。
范厚军不等爸爸表示,忙肯定地说: “爸爸,就这里蛮好!”
范冬生没有对儿子的话表态,而是对老头坦诚地说: “那次事件中还有一人,她就是我妻子,儿子他妈!”
老头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见他们父子很凄惘的样子,睁着圆亮的眼睛,接着道歉地说: “对不起,我刚才没说错话吧!”
“唉。都过去上十年了。活着的人怎么能跟死人记恨、赌气呢!”范冬生说。
“您说得对。你们父子有眼力,就这地方好!”老头说。
范家父子随后分别在刘学武的墓碑前鞠躬行礼。这时人们陆续离去,公墓宁静下来。
陈秋芬的墓碑在范家父子俩的操办下,花4000多元,照着刘学武的墓碑样式很快砌成。她的骨灰于5月9日母亲节,即阴历3月24日这天转迁安葬刘八台公墓。碑牌上印刻着: “母生于一九四六年七月初二,卒于一九八九年九月二十日;故显妣范母陈氏秋芬孺人之墓;孝男厚军,立。
2
1965年的春天,春 光明媚得让人耀眼。陈秋芬觉得下腹隐隐作痛,神情恍惚得难受,预兆着那个事要来了。她记得插队离家时母亲交待过,做那个事时不能打赤脚冰冷水的,否则闭了经弄出大毛病可不得了。她让同屋住的知青替自己请了病假,自己简单地收拾了衣物,准备回镇上家里休息几天再来。因为眼下正是农忙季节,自己不下地劳动,怎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让人知道自己整日呆在屋里,不说成是资产阶级小姐吧。她决定还是回家的好,她这样想着的时候,房门“咯吱”地被推开。进屋的是公社派在他们范家岭村蹲点的干部,穿着一件时尚的灰色的确良衬褂。他笑嘻嘻地说: “小陈,听说你病了。我昨天都见你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是想家了吧!”
“我是真的病了。头晕舌干,口里无滋味。肯定是打摆子。”女孩子羞于说出那个事,只好很认真地说是打摆子。
公社干部走上前来,便伸手摸到她额头上。陈秋芬惊慌地躲开,她突然发现这发霉的屋子空旷旷的;再听听外面,只有那青蛙的“咕呱”声是那样凄婉。整个大队部宁静得让人打颤。她忙提上包裹向房门走去。公社干部忙把房门关上,挡着她,色眯眯地说: “小陈,你们三个知青中,就你最漂亮,我也最喜欢你。”
“我求您,别……”陈秋芬苦煞着脸,又不敢声张,只好乞求地说。
“告诉你,我老婆前年就死了。我喜欢你,我要娶你做老婆。让你成为革 命干部的老婆多光荣!”他死皮赖脸地纠缠说。并一把抱住了陈秋芬纤细而柔弱的身子。
“快松手,快松手,再不松我就喊人了。”陈秋芬挣扎着细声说。
“你喊吧,这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人了。你就是喊得让人知道了,对你未必好。”他威胁着说。
“求求你,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我们以后再好。再说您还是公社干部呢!”陈秋芬抱着最终的希望,哀求着说。
“干部怎么样,干部还不是人,还不有七情六欲。小陈我是真的喜欢你。”他花言巧语地说着,不顾一切地将她推到床上,扯开她的蓝布长裤和花短裤,施行了强 暴,发泄了兽欲。
陈秋芬惨遭蹂 躏后,觉得下身肿痛,又只好把痛楚埋在自己的心底。而她最担心的是月经会不会还是照例到来。她过去是害怕它的到来,她会几天几夜不舒服,不思茶饭;眼下担心它会不来,那事情就更糟了。她作了最坏的打算,等待着死神的降临。人们发现陈秋芬一天天消沉下去,听不到她的笑声,她的歌声;看不到她那青春活泼的劲头。队里安排给他们知青做饭的周大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特地在自己家里宰了只正下蛋的母鸡,用瓦罐在灶里煨熟,把陈秋芬接到家里去吃。同时也想摸摸她的心思,也好劝慰她,以免闹出什么不测的事情来。
周大娘递上碗筷,要她趁热吃,好好补补身体。又劝她说:“小陈,有什么心事就当大娘说出来。遇事总要想开点。你们在这里不会呆长的,听说政府要收你们回去安排工作的。”
陈秋芬望着大娘慈祥的目光和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煨鸡,喉咙像被什么卡着似地难受,禁不住泪水漫过眼圈刷刷地往下 流。周大娘抚摸着她的头,温情地说: “闺女,心里不舒服,想哭就大声哭吧,这里没有外人。”周大娘的话像掘口的铁锄,一下启开了她的痛苦的情感闸门。陈秋芬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周大娘忙将家里惟一的已变了色的花毛巾拿出来,用棉油皂搓了搓,然后来给陈秋芬擦泪。
陈秋芬哭着哭着真想把自己被欺侮和担心的事说出来,她终于没有那个勇气。她哭过一阵后,心里好受多了,便喝了一小碗鸡汤。周大娘心细,又叫儿子冬生护送她回大队部。
一路上,范冬生领着陈秋芬,迎着朦胧的光,踏着弯弯曲曲的蚯蚓田埂小路,听着那虫鸟的鸣唱;看着不时现出的萤火虫屁股后的闪光。紧跟他走,觉得心中有了依靠,有了保护神。他俩静静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地看到了大队部里的微弱的煤油灯光。他一直把她送到房门口,等她敲开门。她转过身要留他坐会,可他悄然离去。
光阴是人生最好的调节剂。陈秋芬和周大娘家的来往日渐密切起来,尤其是周大娘那忠厚本份的儿子也渐渐地占到了她心中的位置。她重新升起了生活之帆。她喜欢周大娘一家善良的人们;她更喜欢周大娘的儿子的结实和憨厚。她要他每晚都陪她,在她去他家的路上散步,在大队的树林里聊天,讲关于她家他家的故事。她觉得生活里有他就充实多了。
陈秋芬在和周大娘家的往来中,使她得到了犹如家庭般的温暖,熬过插队生活的艰难岁月。范冬生越是对她一往情深,她越觉得内心有愧。她几次想告诉冬生自己失过身,但又不忍心去伤害一颗无辜而又纯洁的心灵。这也越来越成为她和他俩交往的沉重的心理包袱。她望着他那炯炯有神的浓眉大眼,又似乎把那沉重的心理包袱抛到九霄云外,而且主动地拉着他的大手,使劲地握着,把那心底的青春激 情通过手感电流而传达给对方。范冬生用炽热地眼光看着她。他不敢用劲握她的手,他怕把那水嫩禾苗似的纤指折坏;他想拥抱她那娇小的身子,让她像小羊羔似地依偎到自己宽阔的胸怀里。他始终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没有跨出越 轨的半步。他知道她永远属于城里的凤凰,迟早是要飞走的。他想把自己和她的交情留作美好的回忆。
这天终于来到了,陈秋芬高兴地蹦蹦跳跳地来到周大娘家,告诉他们特大的喜讯,她填写了招工表。然而,她见范家的人都。沉下脸立刻意识到什么,忙改口叫周大娘说: “妈,我是要走了,可我和冬生的事还请您作主,成全我们。”
这声“妈”把周大娘喊得又喜又惊,喊得范家人面面相觑。周大娘忙笑着说: “闺女,现在是新社会了,你们年轻人的事由你们自己作主。”
陈秋芬被招工安排到邻区的供销社当了名匹头营业员。他们中有的知青到省城大工厂当工人去了,也有的去了遥远的油田。她上班后,一刻也没有忘记范家,没有忘记插队的日子。她连续写了三封信寄给范冬生,向他表白自己海枯石烂不变心的真情,范冬生这才给她回了一封信,表明自己的顾虑和情意。
冬去春来,蚕豆灌米的时候,周大娘摘了大半化肥袋的蚕豆荚,催促范冬生给她送去尝个鲜,也去看望看望她。
范冬生背着新鲜的蚕豆荚,步行50多里泥泞路,找到陈秋芬所在的李庙分销店。他谨慎地走进20多米长的明亮的平房商店。商店正面墙的货柜上端竖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八个大红字。他一眼就瞧见了尽头匹头柜内的陈秋芬。他见她两条粗黑的长辫依旧,而脸面比过去更白皙秀丽,在黄军服的映衬下更漂亮多了,更惹人爱个够了。范冬生只是远远望着她腼腆地笑着。陈秋芬正在柜台内用尺丈量花布。她一眼瞥见范冬生站在大门边,忙笑着喊: “呀!冬生!”她扯断布叠好,收了顾客的布票和钱,忙走出柜台,和邻柜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走过来迎接范冬生。她把范冬生引着,从柜台穿过,走后门到分店小院,然后在右边的平房宿舍打开第二个房门,这是陈秋芬的住房。
这间10来平方米的小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前放着课桌;木床背朝房门面朝窗口的卧在房中;床背面的墙角倚着红色木洗脸架,和木盆、洗板什么的;床下用木板隔着放了几双鞋子;窗玻璃用白纸遮蔽。整个房间显得清爽明亮,体现出主人的风格。范冬生放下化肥袋,有点不自然地说: “这是妈特地叫我带来的新鲜蚕豆荚。”
陈秋芬打开口袋,拿出蚕豆荚掰开来,将鲜嫩的蚕豆塞进嘴里嚼着咽下,然后,欣喜地说:“还是青甜的呢!”她热情地叫他坐下,又倒了杯开水放到桌边叫他喝。
范冬生被陈秋芬的言行所打动,觉察到一种特亲近而新鲜感,便毫地顾忌地说: “这比在大队部里睡破床,吹冷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又说: “妈说问你好,叫你有空时回去看看。她特想你的。”
陈秋芬又请店里的同事陪他吃饭,还喝了红葡萄酒。她留下他住几天,并到针织柜买了短球裤和60只纱的白背心;从食堂提来热水,让他洗了个流水澡。人夜,他俩坐在床沿的浴巾上切切丝语。
陈秋芬鼓起勇气说: “冬生,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不能欺瞒你。”她停了下,再鼓勇气,终于说出: ‘‘我失过身。,,她见冬生低下了头,不言语,脸一下热哄哄地绯红了,又说:“要是你不同意,我们以后就作好兄妹走。”她接着讲了自己失 身和刮小孩的事。
好久,范冬生才吐出几个字: “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马上抬起头,凝视着她闪着晶莹泪花的眼睛,然而说: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现在不能没有你。我天天都梦见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陈秋芬一头栽到他怀里,泪语凄咽。他被那悲伤的哭声在自己的情感弦上敲打。他替她拭了拭眼泪,又坚定地说: “你今天说了,就是对我的真诚。我保证不会计较那些的,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挚的,什么都无所谓。”
陈秋芬仰起头,深情地望着他说: “冬生,我们结婚吧,就定在下月。我应该属于你的人了!”
范冬生默默地答应了她。俩人谈得很深很深,俩人的激 情已把静夜淹没,依依的恋情已把一切忘记。范冬生突然看到桌上的闹钟都过1l点了,便起身说:“我去小武的房里去睡。”
陈秋芬忙挽住他说: “就在这里睡。”
“那人家会说你的闲话的!”范冬生负责而坚定地说。
“这是我们俩人的事。我迟早是你的人,人家说了也等于白说。我只看你的态度。”
他俩吹灭煤油灯,第一次度过了他俩人生以来最欢快惬意的一夜。
3
陈秋芬和范冬生未婚同 居,在分销店算是划时代的开了先河,同事们也只是背后里议论几句。然而,范冬生的行为却使陈秋芬再次未婚先孕,尽管没有第一次那种绝望,也是终日惶恐不安。陈秋芬让范冬生抚摸着她突起的小腹,当心地说:“你得想想办法,那肚子再大了,叫我怎么见人,怎么向父母亲朋交待。”
“唉!我真不该……”范冬生揍着自己的脑袋懊丧地说。
“不然我们早点结婚吧!”陈秋芬前思后想,最后说。
“不行,我不能这样匆忙。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出世后让人瞧不起。再说我还是农业粮。”范冬生注视着那泛黄煤油灯芯说。
陈秋芬不知范冬生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呜呜地哭泣起来。范冬生的心灵被陈秋芬的哭声震撼。他想是自己伤害了她,他觉得自己懵懵地做了一个大蠢事。他反复琢磨着,也只有选择尽早完婚才是最好的出路。但一想到双方的父母,又怎么过得了这关。他只好替她拭了拭眼泪,悄声说: “别哭了,让人知道了多不好!”他又哄着她说: “好!别哭了。我去和爹娘说说,如果他们同意,我就去你家求亲。”
陈秋芬得到一时的安慰,停止了哭泣。
范冬生回家对父母瞒着她怀孕之事,就说了他俩要结婚成家的想法。他父母硬是喜得合不拢嘴。他娘去请阴阳先生定吉日良辰。阴阳先生根据他俩的生辰八字,婚期只能定在下半年的冬月十八。否则,日后生活不美满,不吉祥。
陈秋芬听他带来不好的消息,更是痛哭不已,无地自容。她使劲地擂自己的肚皮,定要把那来得太早的小东西擂下来不可。范冬生见此也束手无策,只好劝她找医生去想办法。
大清早,他俩趁着人们还没有起床,来到分销店隔壁的卫生所,求妇科医生解难。女医生鉴别了陈秋芬怀孕的月份,看到他俩苦楚而乞求的目光,同情之心油然升起,认真地替她作了人工流产手术。
陈秋芬躺在手术台上,忍受着心灵和肉体的艰难痛苦,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还不敢大声地呻 吟。当她从手术台上下来,像得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大病,脸面苍白如纸。女医生警告他们千万注意,不能再有第二回,这样是自我摧残身体,是犯罪!她挪动着弱不禁风而摇晃的身子,在范冬生的搀扶下艰难地回到房间。
范冬生和陈秋芬的婚礼终于如期在冬月十八举行。范冬生任人摆布他度过终身难忘而又平常的一天。入夜,他麻木地躺在床上,不知怎么搞的,老想到她的失 身,她不是黄花闺女。尽管陈秋芬经过人工流产后,身体恢复得更妖娆;ru房隆起得像两朵棉球;倩妆的脸像更似画中人水盈;白皙的身段楚楚动人。当她主动伏在他身上,他却无动于灵。他自悲、自疚,心里发麻发痛,他推开伏在身上边的新娘子,没有一点动情的欲 望。她倒过身去,凄婉悲怆,悄悄地滚着伤心的热泪。
婚后,陈秋芬再也很难感觉到从前冬生对她情意绵绵的时刻。范冬生像是躲避她似的,一回到老家去就是1个多月。她想丈夫疏远自己,完全是自己的过错所致。她想挽回这一切,要把他从农村转到街上来,把他死死地拴在自己的身边,也许这样会弥补自己对丈夫的负疚感,也许丈夫真会感动得比从前更亲近自己。
陈秋芬常常一人冷冰冰地撂在床上,凄凄地望着窗口的残月,她多想依偎到他宽厚温暖的胸怀。然而,面对现实她不甘心这样僵尸一般地活着。她要活得比人家更好,她要用最大的努力来编织美满的小家庭,幸福的小日子。在苦苦地搜寻着机会,等待着丈夫的激 情到来。
县里撤销革 命委员会领导体制后,新组建的商业科科长胡宗祥作为县委农村工作带队到中玲大队蹲点。为了不增加大队的负担,或是下属的李庙分店的生活条件好些,胡科长住在了分销店。他很快得知陈秋芬的家庭状况,很是同情她,也为她找了个农村婆家而惋惜,更为她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而妒忌。他主动找她说,要把她丈夫招为国家职工。她感激不已,并包揽了胡宗祥的收洗等后勤服务。
这天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胡宗祥打着手电筒来到陈秋芬的房门口,说是拿她替他洗的衣服。陈秋芬划着火柴点亮台灯,立刻清亮的灯罩把灯火照射给整个房间,灯火通明。胡宗祥被热情地迎进房去。他将手电筒按熄放到桌上,含笑地盯着眼前只穿着内长裤、披着夹衣的充满青春活力的陈秋芬,不无遗憾地说: “小陈,你思想还是蛮不错的。愿意嫁给农民。”
“看您说的。其实小范一家对我很好,我们是自愿谈的。要是您能帮小范也参加工作,我和小范真不知怎么感谢您呢!我们算是遇上大贵人了。”陈秋芬笑微微地说,便去拿胡宗祥的衣服。
“小范的事我已经表态了,你们的愿望马上就会实现的。”他接着温情地说: “我住在店里,也亏了你的服务,你还蛮逗人喜爱的么!”
陈秋芬将折好的褂裤、袜子等一叠递给胡宗祥。胡宗祥接着衣服的时候,故意捏住了陈秋分纤细而秀丽的手。陈秋芬不好做出拒绝的表示,以为他一个县领导会很快松手的,谁知他却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在了怀里。自然的事也就这样发生了。
陈秋芬每每和胡宗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惦记着乡下的范冬生,良心上也时常受到谴责,也总觉得欠下了他还不清的债。她只好求请胡宗祥帮忙,让范冬生参加工作,也了却她负疚的心愿。尽管他们的苟且之事是偷着做的,可哪有不透风的墙呢!人们背地里闲聊,甚至指责,但最终没有谁敢对范冬生透漏出半个字。范冬生在胡宗祥的关照帮助下,以贫宣队的身份充实到财贸队伍,一步蹬天跳农门,成为一名国家正式职工,被分配在李庙食品组工作。
范冬生和陈秋芬一起过上小日子了。而并不像陈秋芬所编织
和想象的称心如意。她购置了10根引芯的煤油炉、小铁锅、小钢金锅、红花小饭碗、蓝花茶碗,还有小桌和那柳条纡的靠背椅。她炒洋葱、土豆,烧排骨和架子汤,准备了一瓶山西汾酒。小两口关上房门对饮。她见他脸泛红光,酒足饭饱,似醉非醉,便没有再给他斟。她怕他醉得不省人事,不亲热她。又准备好热水让他洗后先上床去睡。她没有收洗碗筷,怕耽撂他的情绪。她忙吹了灯,贴进被窝,紧紧地着砸着他。他任她脱 光衣服,逗兴,吻他敏感的肉体。当她正和他进行着那事的时候,他突然又想到了她的失 身,觉得难受得心闷,便只是长长地嘘了口气,任凭她的摆弄。她见他不情愿的姿态,只好含着泪帮助他完成了一个男人的义务。
第二天,他俩抢晴天,搭上拖拉机去区供销社仓库,帮分销店运输东西,箩筐、撮箕等商品的千里马拖拉机,颠簸在被那午轮凿成深深的车轱辘里,到区派出所为范冬生上城镇户口。户籍员接过范冬生的介绍信,到所长办公室去后,回来对陈秋芬说,所长叫她去一下。她来到所长办公室,瞄了一眼穿着军服,神情威严的所长,再也不敢正面看他。
“你就是陈秋芬!”所长刘学武见她默认着,接着提高嗓音说: “果然有几分姿色,难怪有人检举你作风不好,拉拢革 命干部。你知道吧,这都是阶级斗争要打击的对象。”他见陈秋芬不在乎的脸上刷地挂上了彩虹,又说: “你来为你爱人上户口的。他还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吧。你先回去写份检查,下次你一人来把检查带来。检查过关了,再说你爱人的户口的事。” .
“大所长,我又没有说反 动话,又没有做通敌叛国的反 动事。您怎么能……”陈秋芬对所长所指责的事不理解地分辩着。
“你还要我替你全兜出来,你是怎么拉拢胡宗祥的,还不老实!”刘所长板着脸孔训斥。他见陈秋芬的眼睛悄然红润了,又进一步说: “你要不老实,我马上把你关起来!”
范冬生坐在大厅的木条椅上,望着两边墙壁上分别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和毛主 席语录“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他反复无意义无目的地默读着,心里却忐忑不安,当心户口上不成。他见陈秋芬淡红着脸从走廊内出来,忙起身迎上去,小声问: “没有麻烦吧?”
陈秋芬没有答话,翘了下嘴示意出去再说。他俩走出派出所,陈秋芬若无其事地告诉他: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我们还写个申请,再就是要到后天,15号才是上户口的日子。”
“我怎么见你像哭了的。”范冬生关切地问: “那所长没有狠你凶你吧!”
“没有。哪能呢,我又不是五类分子。”
陈秋芬为了丈夫的城镇户口,如期来到区派出所。她想只有丈夫有了城镇户口,才有粮油、棉布票、猪肉票等的享受,将来孩子出世也不被城镇的孩子欺侮。刘学武所长将她带到仅10多平方米的审讯监护房。他陡改上次的冷峻面孔,和蔼可亲地接过陈秋芬递过的检查书。他不屑一顾地将检查书塞进荷包里,双手如虎钳般地将她夹住,连连说: “你叫我想得好苦啊,真是想死我了!”
“请放开我,刘所长。”陈秋芬闻到一股浓烈的男人昧,柔弱地挣扎着。
“秋芬,我真的喜欢你!你太漂亮了,简直让我神魂颠倒。”刘学武边说边狂热地吻她,迫不及待地扯开她的衣裤。
陈秋芬作了冷涩而徒劳的挣脱,终于就犯。她也终于体味到了,一个真正男人对真正女人的性 生活的最高境界的实现,同时也给她留下了最难忘的回味。她不觉得是在对她施暴,而是在施舍,而好像是寻觅到婚姻的知音。
4
陈秋芬欣喜地告诉范冬生自己有了身孕。他疑惑地问她:“是不是我的?’’陈秋芬和他打着赌说: “要是有半点假,我愿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一晃半年过去,陈秋芬驼身怀肚为社会为范家尽一个女人责任。她按科学要求,少吃辣菜,多吃水果,多喝骨头汤增加钙质。她遇事留意,生怕伤着肚里的小精灵。她忍受着阵痛,积极与医生配合,顺利分娩,是一胖小子。他那黝黑的小脸蛋和滴溜睁大的眼睛,还有那鼻子,还真是那么回事,真有点像范冬生。从此小家庭有了新的欢乐。范冬生按着范家的辈份字号给儿子起名叫厚军。他希望儿子长大后能成为一名光荣的,报效祖国的,威武雄壮的,人民热爱的,受人尊敬的解放军。他想只要他们家也有了解放军,他们家才能光荣起来。自然,小厚军成了夫妻感情联结的纽带和各自精神的寄托。有了小厚军、,他们的家务事也繁忙起来。
陈秋芬休完产假,单位将她调到区供销社所在地的集镇,担任纺织仓库的实物保管员。以接替因贪 污布票和现金而在经济运动中被揭露出来而被下放改造的前保管员的岗位。经济运动年年有还需人人过关,主要手段就靠办学习 班,实施政 治攻心。让你在学习 班里学毛主 席语录,写交待,相互批斗,问题不讲清楚不能与亲人见面。或许今天你是正面典型是动力,或许明天你又成了反面典型挨批斗。陈秋芬在交手李庙分销店匹头柜手续时,将升溢的100多元现金和2丈多布票如数交给了单位。当然她也担心交手时是否会出现差货短款的情况,眼下顺利交了手,她才松了一口气。
陈秋芬业务能力也强,从未出现过差错。她的服务态度很好,总是耐心地接待顾客,从不和顾客争吵。有时柜台上留下的减价减票的头子布,她都毫不保留地让给乡里乡亲;有时也给婆婆公公做件时尚的洋布新衣裳,以祝贺老人的生日。范冬生也时常想,要不是她失过身,他这一生该有多幸福。他每每想着这些的时候就自暴自弃起来。有时为了看儿子,他才上区上去,带上猪肉、猪架子什么的。这可是食品职工的优越性,别人只能垂涎不可攀比。即使城镇户口的居民每月才半斤猪肉的指标。
陈秋芬搬到区上后,又没有别的亲人。她就想到了刘学武,是他帮忙给冬生上的城镇户口,更何况他们还有一日夫妻、百日恩的情缘存在。她趁着冬生回家的日子,冬生又从食品组带来会餐的佳肴,便叫冬生去接刘学武过来吃饭,要是日后有个不测,也好有人照应。
刘学武很高兴地接受了范家的邀请,还特地带一两瓶五加白酒。他一进到陈秋芬布置得条理的房间,心底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他从前卧室,到中间的客厅,再到最后的厨房间,通前处后共三间。他在厨房里和陈秋芬打招呼说: “小陈,你终于还记得我们呵!”
“您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怎能忘记呢!”陈秋芬回答着,又娇脆脆地说: “冬生,给刘所长倒茶,请刘所长坐!”
刘学武回到前面房间,在铺好杯筷的方桌旁坐下,接着范冬生递过的茶杯,豪爽地说: “冬生兄弟,你也能调到区上来,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在街上有电灯,比下面热闹。”
“我们分开着过还亲热些。”他笑着说: “秋芬说过多次,我的户口得亏你刘所长帮忙,这个人情老记着,所以就接你来吃餐饭。表示这个意思吧。”
方桌上很快摆上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陈秋芬过来要范冬生给刘学武斟酒,自己忙去抱起摇床内刚睁开眼的小厚军。刘学武干下一杯粮食酒,用手指逗着小厚军的脸蛋说: “叫什么名字?”
“是冬生起的名字,叫厚军,等过了年,厚军就会叫您刘所长伯伯了。”陈秋芬笑着说。
小厚军圆睁着清亮的眼睛,直望刘学武一眨也不眨。刘学武不敢邪想,难道他是自己的。他忙从上衣荷包里搜出一张大旱结,递到小厚军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来,接着,伯伯第一次见面,算是见面礼吧!”
陈秋芬见刘学武持了一会,便操起小厚军的小肉手,帮着捏住了大团结。范冬生一直被动着,这才沉住脸说: “怎么不行。我大秋芬的,做她哥哥总可以吧,那我就是厚军的舅伯了。”
“呀!我可高攀了。”陈秋芬赶紧接过刘学武的话。她就向冬生说: ct冬生,屉子里有烟,拿出来装给刘所长抽。”她又马上亮着嗓子改口说:“给舅伯抽。”
范冬生站起身,顺势侧身拉开抽屉,拿出烟,拆了一会,刚撕一边,抽出一支递给刘学武,又准备去找火柴。刘学武婆毪孽琶边说: “我有打火机。”他点上烟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悠然地吹出一股白烟后,说:“还是你们财贸职工好,有肉吃,有酒喝,还有烟抽。这游泳的烟可是区委烟哕!”
“这是我特地从南货仓库找人开后门买的2包,还是业务组长批的条子呢。”她又转向冬生说:“把那一包都拿出来给舅伯.反正你又不抽烟。”
“嗯,你们留着招待客好了!”刘学武被陈秋芬的细心和出手大方而感动,眼睛盯着她说。
“我们也没有别的客人,就只是你舅伯了。” 陈秋芬一手抱着小厚军,一手弄过冬生手里的烟,硬塞到了刘学武的荷包里。
刘学武被陈秋芬接二连三地叫“舅伯”都叫得心花怒放了。忙笑嘿嘿地说: “这二包游泳的烟是我们区委一个月的特殊指标。”
从此,陈秋芬和刘学武的偷 情可以在姑舅关系的掩护伞下畅通无阻地进行了。他们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当然也不会那么风平浪静。据说县委要考核刘学武进县公安局的领导班子,就因男女作风问题而被搁浅,仕途渺茫。尤其是刘学武乡下的老婆拉扯着三个孩子,还要服侍公婆。一年下来,队里分红分不到几个钱,连吃的盐也要用鸡蛋换。她开始只是想不拖累他,不影响他的工作,自己苦点累点也值得。可日子长了,他一年半载的长期不回家,不给家里一分钱,也不关心家里老小的冷暖,最终引起了她的疑虑。她丢下家里的活,到区上一打听,原来是他还另外有一个家。这位纯良的农村妇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急匆匆地找到区供销社江边仓库,找到陈秋芬的宿舍房间。
正在专心致志地告诉儿子堆砌积木的陈秋芬,猛然见眼前伫立着蓝缕的女人以为是要饭的,但再瞧见那老虎似的凶像,她忙惶惑地问:“你找谁?”
“你就是陈秋芬陈妖精吧!”她发射着仇视的目光,粗声粗气而愤懑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吧,是刘学武的老婆,结发妻子。”
“啊,是嫂子呀,快请坐。”陈秋芬很快应变地说。见她身着几处参差了不同花色补丁的老式父母装,便到木箱内找几件新式衣服,准备送给她。她知道这几天眼皮跳得厉害,总当心有什么意外灾祸临头,所以心平气和,想缓和一下激烈的气氛。
刘学武老婆如见仇敌,喉咙管都是硬的,一时说不上话来。她见陈秋芬越是故作热情,心想自己又不是来乞讨的。她忍无可忍,忙赶上前一把揪住陈秋芬的头发往给屋外拉。陈秋芬见她比自己高、力气比自己大,便没有丝毫的争辩和反抗的表示。刘学武老婆以为陈秋芬不动声色是在故意气自己,忙举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陈秋芬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痛,而仍然没有抗挣的表示。小厚军见此,吓得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打扰了刘学武老婆的愤慨之情。她望了望他,又转向赶来看热闹的人们。这时,陈秋芬的同事们忙站出来制止,责令她放开手。指责她打人是犯法的。
刘学武老婆见众人怒视着自己,只好松开手,喘着粗气说:“你这狐狸精,你勾 引我老公,你让我不能好好过日子,我也让你不得安逸。”
有人在一旁说: “哦,她是刘所长的老婆。她是怕误会了,她是和刘所长攀舅哥么,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呢。”
也有人在一旁感慨地说: “这都是报应,罪有应得啊!”
刘学武老婆被人拉走,人们散去。陈秋芬软瘫在木椅上。晚霞映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将其染得泛红。小厚军倚在妈妈身边,仰望着痛苦中的妈妈。给了小厚军在他出世以来开始脑海记忆而第一次摄下了永恒难忘而朦胧的一幕。陈秋芬将小厚军抱起骑坐在自己并拢的双腿上。她用湿润的脸颊贴在他的小脸蛋上,伤心地痛哭起来。她好像是当着慈祥的母亲在倾诉着自己心灵的苦楚。她把一切的希望全寄托在了,也属于自己生命一部分的小厚军的身上。她抚摸小厚军稀疏而丝绸柔软般的发须上,期盼他快快长大成人。她还想生个女孩,只有女孩才能理解妈妈的心,才能体贴妈妈的苦衷,才能使妈妈得到慰藉和安闲。
5
陈秋芬留心给丈夫范冬生扯了节蓝涤卡,又带信叫他回来,到缝纫店给他量体裁衣,做件时兴的中山服。她在心里琢磨着,他都过30的人了,老穿着那件粗布学生服,会让人瞧不起的。她更考虑着如何趁着丈夫宽心时把刘学武老婆闹上门的事告诉他,以得到他的谅解和支持。
“说你病了,你不像是生病的,叫我回来有么事。这几天我正在大队里配合落实牲猪派购任务。不是说你病了,我担心,这几天还真抽不了空回来。以后没有重要事不要叫我回来。要是让单位领导知道你骗我回来的,叫我怎么好见人呢!”范冬生埋怨着说。
“病了是真的,是打个摆子,不要紧的病。今天好多了,叫你回来你不明白,是人家太想你了嘛。”陈秋芬只好顺着丈夫的心理,继续蒙骗着说。她忙到了内间房里拿出新布,在范冬生的身上比照了下,说: “这颜色你觉得怎么样?你看那区里的干部们都穿着中山服,多抬人,多体面。俗语说,男人妻,女人衣,看了男人的衣,就知男人的妻。”
“我一个贫民百姓,怎么能和那些干部们比。这一件上装总要得半个月的工资。再说我们搞经济工作的,朴素点好,免得让人胡猜疑。”范冬生蹙着眉说。
“朴素不等于窝囊,体面不等于花枝招展。朴素中要体现一种整洁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说你不比我们女人,工作在求上进,就是能当个食品组长也是我的荣耀。”陈秋芬得知丈夫的脾气,每置一件新衣服,他总是反对,等他穿上身后又舍不得脱,便笑了笑,接着态度坚定地说: “我已和张师傅讲好了,他在店里等我们的。” .
范冬生自知嘴笨,说不过她,只好跟着她翻过江堤,来到小街边的合作缝纫店。张师傅叫范冬生站立在那里,然后从领口到袖口,袖长,胸围,肩宽等…量过,同时用画粉在新布上记下尺寸,叫他们三天后取衣服。
夜悄悄地静下来,偶尔有几声“嘟嘟”的轮船汽笛声而划破夜空。陈秋芬见小厚军已经睡熟,便起身到丈夫的一头睡下。她依偎到丈夫怀里,默默地淌着泪水。范冬生感觉到她在伤心,便小声问: “怎么哪,好好的,哭什么呵?”
“你知道吧!刘学武的老婆都欺上门了。”陈秋芬接着哽咽着讲述了几天前发生的事。
“算了算了。这有什么伤心的。她老婆要闹让她闹去,只要
我不误会你就是了。其实,我对你说过,刘所长帮过我们的忙,我们谢过他也就算了。你还偏和他作什么亲戚走。这不搞出麻烦来了。”
“冬生,你现在还爱我吗?我心里总疙瘩着。”陈秋芬睁开黑夜那闪光的眼睛望着他闭上的眼,疑忌地问。
范冬生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陈秋芬此时明白,丈夫一定又想到了她失 身的身上,那是一种心灵痛苦的呻 吟而发出的叹息。便说: “其实你爱不爱我,我不勉强。只要我们还是一家人,就这样过日子,我也就满足了。”
“我是在想,你既然和刘学武的老婆撕破了脸,那往后的日子就没法熬了。特别是厚军一天天的大了。他懂事了,让他知道这些,他怎么承受得了。”范冬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范冬生提到儿子,一下戳到陈秋芬的心尖上。在她心目中情感上经过几个男人的碰撞,只有儿子才是自己最亲的人,最可依靠的。她想到儿子要在世上做人,一定要让儿子出人头地。她突然想到了胡宗祥。她觉得只有他才可能帮自己实现夙愿。忙说:“我们去县里找胡科长,请他帮忙调到城里去。逃出这个鬼地方,这个是非之地。”
“现在商业和供销分家,商业科早改为商业局了。胡科长成了胡局长。上次他为我帮了那么大的忙,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上县去看看他,他还认不认我们哕!”范冬生总觉得进城简直是天方夜谭,谈何容易。
“胡局长不是那号人,我们去了他一定会接待的。那会子他还要我叫过他干爹呢!”陈秋芬满怀信心地说。
“这样也好,进了城对厚军是有好处的。我们反正三十多岁的人了,也没有什么盼头了。”范冬生在心里平衡了一下,说。
范冬生一家赶在端午节前到县城拜望胡宗祥。因为端午节期间要组织生活物资供应,一人要当几人用,还加班加点,是请不动假的,再者赶在端午节前带上点乡下土特产,甲鱼、鸡蛋、盐蛋、皮蛋、猪什什么的,保准胡局长高兴。
他们带着小厚军,拎着大包小包,转过几条街巷,就觉得这城里的太阳比乡下的烈,弄得他们汗流浃背的,口渴得干裂。他们终于找到了位于新华巷内的县商业局宿舍大楼。他们走进胡宗祥家门的时候,胡局长一阵惊喜。他尽管帮范冬生安排了工作,以为过去在李庙分销店和陈秋芬发生的打情骂俏的事是过眼烟云,想不到这两口子还记得他。
“干爹身体还好!”陈秋芬还是那种亲热劲头说。
“好,好!”胡宗祥抽 动着脸上的横肉,笑着说。
“干爹的恩情,我们一直记着,只是没有机会进城来。眼下马上要过端午节了,我们来看望您和干妈。爸爸你们城里不把端午节当回事,只重元旦、国庆,还放假加餐。我们乡里可把端午节看得重,生产队里都放假让老百姓过节,喝硫黄酒,挂艾叶草,叫着消毒驱邪。听老人们说在过去,怕发大水,还把包子、棕子都丢到江里祭河神啊!有的还划龙船比赛。”陈秋芬无拘无束地说了一大篇,范冬生坐在一旁用眼盯着她,示意叫她少说几句。她似乎从他的目光中领悟到什么,这才关了话匣子。
“这是我常给你说的秋芬。”胡宗祥向老伴介绍说: “我在李庙蹲点时,就是秋芬关照我,洗衣服,还给我弄好吃的。”胡宗祥又转向小厚军说: “我在那里时,你们还才结婚吧,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叫什么名字,说给爷爷听听。”
“叫厚军。”陈秋芬帮着儿子回答,又对儿子说: “快叫爷爷,叫爷爷!”
“爷爷!”范厚军翘着嘴终于叫道。
“真是乡里伢进了城。他在家可活泼了,在小孩子中称王称霸的。”陈秋芬说。
一阵闲聊过后,胡宗祥俩老便留他们吃饭。陈秋芬便到厨房去帮干妈做事。
这是栋四合院,是县城当时最时髦最舒适的住房。不过近年来,又有了时兴做楼房几室几厅的,这种四合院只成了一时的宠物。
一顿饭后,两家人的感情更融洽了。陈秋芬趁着胡宗祥的兴致好,到一旁对胡宗祥撒骄似地说: “干爹,您不能把干女儿甩到下面吧。”
“刚才吃饭时,我想到这个问题,就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愿不愿进城。”胡宗祥说。
“怎么不愿意呢。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这辈子都记得的。”陈秋芬自然没有说出是和丈夫商量过,专门为这事来的。她知道说了会冲淡看望干爹的情份。
“你现在具体做什么业务?”胡宗祥问。
“我在区社纺织品仓库负责。”陈秋芬说。
“现在供销社和商业局不是一家,不过,我们商业局在县城有纺织品经理部。我到时候做点工作。到纺织品经理部可以和你的业务联系起来。你看怎么样?
“那太好了。要用钱的地方,您只管当家先垫着,我再加倍还给你。”
胡干爹不负干女儿之托,很快为陈秋芬办好了调动手续。陈秋芬报到上班后,经理部暂未安排住房,她就临时借住在胡宗祥家。小厚军也随妈进城,送到了县直机关幼儿园。然而干爹和干女儿旧情很快燃烧,他俩不寻常的眉来眼去被干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次正当他俩热火朝天的时候,正被干妈撞见。这位即将退居二线的饮服经理部书记却不动声色。她怕闹出去,儿女们都成家立业有一定的身分,往后不好见人。俗语说家丑不可外扬么。她只好悄然地找到纺织品经理部的领导,为陈秋芬在纺织品仓库里找了一单间住房,送走了这位干女儿瘟神。胡宗祥也因作风问题,准备提升为县财办主任的美好仕途成了泡影。他在事业 上再没有奢望,只有干女儿才是他的精神刺激,便与她依依施守,暗度陈仓。
这天,食品所领导为照顾范冬生,专门安排他押运牲猪进县食品宰猪场。他办理好了交接手续,直奔纺织品仓库。他想,忙了一上午都转钟了,肚子已咕咕响,回到妻子那,一定饱吃一顿,还想休息一下午,明天再赶回所里。他万万没有想到,开门进屋,床上却睡着一男人。他掀开被子,正要发怒,却是干爹胡宗祥。
胡宗祥一阵惊吓地跳下床,穿着短裤,忙跪下求饶: “冬生,我该死,我不是人;我该死,我不是人!”
范冬生瞪着充血的眼睛,大吼道: “滚!滚!”
胡宗祥穿上外衣,灰溜溜地走了。陈秋芬忙关上房门,抱着丈夫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求求你看在我们10多年的情分上,饶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范冬生摇晃晃地站立了片刻,甩开陈秋芬,狠不得用刀将她剁成肉浆。他马上闪过一个念头,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做。他只好将家具用具砸了一地,然后放声痛哭了。一阵精神疯狂过去,他左思右想,忍受着这奇耻大辱。他看到她如丧家犬一般可怜巴巴地瘫在地上,想这责任不完全在她身上。他觉得是自己长期冷落她,没有给她男人激 情所致。他要替儿子着想,和她闹翻了,儿子怎么办?他不能让儿子纯洁幼小的心灵承受那样大的打击。他更担心重新组织家庭的难处。他想这些,就想着只有和她将就着过日子。
6
这年,在胡宗祥权力余热的帮助下,范冬生被调到县交通稽查站。他正赶上稽查站做新楼,二室一厅。这些年来,陈秋芬上下奔波,手面也大,不仅没有积蓄,还亏了点债。眼下要搬新楼,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那几件结婚时的架子床、大衣柜等搬来搬去的,也快散架了,再说摆到新屋里也不像个样子。加之厚军已上10岁了,花钱的日子一天天增加。陈秋芬为钱犯愁的时候,没有指望冬生,他每月除了留下生活费,工资全交给了她。他又不抽不喝,无额外开支,自然也没有本领弄来额外收人。她就想到了刘学武,想到了她的刘舅哥。她趁着和丈夫回乡搬行李的日子,到派出所找到了刘学武。
“舅伯,钱借了我马上会还的,而且还还息。”陈秋芬娇滴滴地说。
“不是我吝啬舍不得,只是我手里也很紧。你知道我乡下有老婆和三个孩子。”刘学武难堪地说。
“你嘴里说喜欢我,只有身上的肉不能割下给我吃了。”陈秋芬见还不能打动他的心,又目光深深地说: “告诉你吧,上10 年了我不想说,你知道、厚军是你的亲骨肉。”其实,陈秋芬心里也没有谱,到底厚军是冬生的,还是干爹的,还是刘舅哥的她还真不知道是谁中的标。她只知道厚军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的生命的延伸,精神的寄托。为了厚军她是不惜会舍掉一切的。
刘学武眯眯地望着她。他乡下只有3个女孩,现在厚军是他的,他有了接后的,自然感到一阵意外的惊喜。然而,他一想到经济负担,又蹙紧了眉头,不堪重负。这么大个家,要靠他40 多元的薪水养活,谈何容易,况且还要交际,还要做得潇洒。
“你总不能这么狠心,看着我们娘儿俩过苦日子。要不然,我告诉厚军,让他来找你。”陈秋芬亮着最后的底牌说。
刘学武马上领悟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说: “别,别告诉厚军。他会受不了的,这对他太残酷了,会毁了他一生的。”他又想到县里正考核他进县局领导班子的事,便皱了皱眉说: “你等会,我去找管理员借借。”
片刻过去,刘学武很快借来1000元现金,递给陈秋芬,并再三叮嘱: “这是我俩私下的事,千万别让外人知道,特别是不能让厚军知道,不能透露半点风声。这不是好玩的事!”
“放心,学武。只要我不讲,谁都不知道,保管你升官发财。”陈秋芬做了个笑,丢下美好的回忆给刘学武,风一阵地飘走了。
范冬生雇了一辆双排座的小货车,司车说跑一趟县城得200 元,这是车队的规定。陈秋芬却说: “我这些烂东烂西总共才值几个钱,再说都是老熟人,长期拉货的。这次是个人出钱。”陈秋芬七扯八拉,把运输费降到100元。硬让司机哭笑不得。上车的时候,范冬生连那个腐朽的鸡笼也舍不得丢下,硬塞到车顶上。
陈秋芬喷喷地说:“这破鸡笼拉回去有么用,把鸡子喂到床底下不成。到了城里,是要在凉台上放鲜花的。”还有一只木撮箕,这是食品所做屋时,范冬生找了几块蛋篓盖板和几根条木,自己动手亲自做的。他还真舍不得丢下,好像家里的一土一木,一碗一杯都和他的生命息息相关,丢下它们,让它们孤苦伶仃地在乡下受罪,他于心不忍。陈秋芬又叫司机爬上车,将木撮箕、鸡笼、松了腿的木凳、缺了耳的铁锅、外壳生了锈的藕煤炉,什么竹槁子、竹床垫等全都甩下来,范冬生拗不过她,眼睁睁看着司机将已放上车的东西往下扔。这真是叫花子搬家都有穷三担。陈秋芬坐到驾驶室里,范冬生在车厢上押车。
车子缓缓颠动,把一棵棵大小树,一栋栋高矮平房,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抛得永远的。范冬生眨了眨眼,依依不舍地凝视着他生活了10多年的小街渐渐地消失殆尽。他想,人总算有了最终的安落地。
陈秋芬做了金黄的新窗帘,购置了新式沙发和席梦思,还特地为儿子购置了书桌。一家人总算团聚,安居落业了。
陈秋芬在尽心地编织着后半生的美梦。她觉得老呆在家里,和范冬生守着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太枯燥无味了。她要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她听说工人文化宫开办了跳舞培训班。她积极报名参加,不到一周就学会了简单的慢三慢四。她回家要教丈夫学跳舞。范冬生不感兴趣,拉不下面子,拒绝她说: “我只要跳六(楼)。”她只好找到新开张的银乐舞厅,到舞厅里去寻找刺激,寻找知音,让精神得到充实。她发现自己渐渐地少不得舞厅,一晚不到舞厅去,心里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在舞池里搭着男仕的肩,踏着轻盈的步子,哼着悠闲的曲调,简直心旷神怡,如痴如醉,神仙一般。时间长了,她又发现 有些男人紧紧地抱着她酥软的腰,胸脯贴得她不自在,她厌恶这些臭男人们想占自己的便宜。人们沉浸在风行一时的跳舞热中,有人却作了扭曲的概括:霓虹灯下鬼见鬼,男女上头嘴对嘴,男女下头腿绊腿,女的跳出自来水,男的跳出三条腿。本来是一种文明高尚的娱乐,确让一些低级趣味别有用心的人当作了滋生邪念的手艺。
陈秋芬也有一星期不上舞厅了,她讨厌那种色迷迷的目光,讨厌那些沾“嫂子”便宜的小男人,玩圣么子。
正在她无所适从时,她接到老师的邀请。说厚军近来学习明显退步,甚至还跑电子游戏室。她忿怒了,和丈夫分头到电子游戏室去找。她要亲自把他揪回来,让他爸狠狠揍他一顿。她顺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到几家游戏室搜寻,只见那些大小孩子们,双手操持着,全神贯注地扑在游戏机上闯关。
她经过公安局门前的时候,一眼瞥见了站在大门口和几名公安人员闲聊的刘学武。她喊了他: “舅伯,在县里开会?”
“呵,秋芬。你有事去?”刘学武来到陈秋芬面前,小声说:“我调到县局来了。”
“是升了局长吧!”陈秋芬高兴地说。
“副局长。”刘学武说。
“你升官了,架子大了,也不通个气,到我家去玩玩。”陈秋芬俏皮地说。
“才上班两天。我准备等工作有了头绪,就去找你的,给你一个惊喜。”刘学武解释说。
“你还有心思记着我们。你那淘气的厚军一天天的大了,一天天的不听话了,让人操心死了。马上要中考了,不知怎么迷上了害人的游戏机。”陈秋芬说。
“小点声。”刘学武忙插话说:“你没事吧,我们去走走。”
他俩肩擦着肩,漫步在人行道上。好像这繁华的不夜街上只有他俩的存在。
“说内心话,我们又有好久没见面,真让人想死了。”刘学武说。
陈秋芬听到刘学武的话,感到一阵肉麻,真想捧着他厚实的脸来吻一口。她说: “我还欠你的1000块钱呢!”
“我们之间就不要提钱的事了。倒是我欠你的债这辈子也难还清。”刘学武说。
“你老婆孩子他们怎么办?,'陈秋芬问。
“准备等我的工作安稳后,再把他们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