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山里条件有限,只临时搭建了男女各一个淋浴棚子,为免人多排队困难,每个棚里设了两个花洒位。
演员们若有些咖位和名气的, 一般会比较注重私密性,定不会与他人同浴。
但《顾昭梧》剧组虽然班底扎实,拍的却是剑走偏锋的题材,两个主角都是十八线,其他配角更是几近透明,剧组又以年轻人居多,大伙儿凑在一起倒也没太多讲究。
谢云清因昨日醉酒,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过来洗澡。他脑子里还盘旋着柳淇俊美如画的脸,心里还揣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便有些痴痴呆呆的。
以至于人都站在花洒下面了,衣服倒还穿着板板正正的。
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并不再是柳淇那样的年轻小伙,满满的青春荷尔蒙了。
和前女友分手后他已经保持了五年的单身,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提前步入了淡然的中年,不再像少年人那样冲动鲁莽。
可是谢云清实在想不明白,与柳淇亲密一些时,为何会意乱神迷?
他无意中握住自己的手时如此,打闹时靠的近了一些,也是如此。
莫非是因为那日他化身梁凤仪的深情目光,让人提前入了戏?
这简直是一定的。
谢云清终于给自己的反常找到了理由,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导演说要提前喊角色名字,要培养剧中的情境,顾昭梧面对梁凤仪时,可不得特殊一些么?
“谢哥,你发什么呆呢?洗澡也不脱衣服,是干洗呢?”
谢云清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扮演黄瞻的林茂才过来补位了。他年纪和柳淇差不多,是电影学院的科班出身,容貌身材都算的上出色。
因泡剧组也有个五六年了,颇是个见面熟的性子,一边和谢云清说着话,一边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谢云清就站在他对面,林茂才全身上下可谓是一览无余。
“小伙子身材不错,本钱也好。”谢云清看着他白花花的身子虽有些刺眼,但却也觉得平常,甚至还不忘调侃了一句。
林茂才眯着眼睛道:“恐怕比不过谢哥!”
这本就是男生之间应有的反应和态度。可如果是柳淇呢?
他会如常淡定,自己也会这般淡定如常吗?
想起方才他如秋水一般的眼眸,谢云清忽然又觉得心跳快了起来。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谢哥你想啥呢,我都快洗好了,你还搁那失魂落魄的。”
“呃没什么,今天我和柳淇打游戏输的太惨,我在想原因。”
“你可别想了谢哥,他坑你呢,你不知道他在游戏方面算是个专业人士吗?”
“嗯?专业人士?”
“级别很高的电竞比赛都找他当嘉宾解说,圈里也是小有名气,你要是新手和他打,那可不惨败么?”
“我就说呢,怎么还没开始就给他整趴下了,他倒还抱怨我手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哈哈,谢哥你干脆堵他墙角里揍一顿!他铁定打不过你!”
“回去我就揍他!”
“谢哥你慢慢洗 ,我先走了。”
“好勒!”
林茂才收拾东西出去了,又补进来另一位演员,谢云清也赶紧利索的洗好出去了。
柳淇还在屋里埋头打着游戏,听见开门声便喊了一句:“哥,你回来啦?”
谢云清见桌上泡的绿茶还没有动,用手试了试杯子还有些温热,便端过去给他:“就知道打游戏,天热要多喝水,这个热度正好,喝几口。”
柳淇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反举起杯子给他:“哥你刚刚洗完澡不渴吗?你先喝,给我剩两口就行。”
谢云清这时倒真觉得渴了,便也不和他客气,端起慢慢喝了半杯,柳淇才接过去咕嘟咕嘟将剩下的半杯饮了,还不忘夸赞了一句:“云清哥泡的茶就是好喝。”
谢云清笑道:“你这种喝法和饮牛似的,能喝得出来好坏么?”
“我是个粗人,就图个畅快,可比不得云清哥文文雅雅的样子,”柳淇瞧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便起身往行李里翻出一个电吹风来:“这个不伤头发,哥你坐那,我帮你吹干。”
谢云清却将电吹风一把夺了过去:“还真当我是手残啊?”
看他自己呜呜的吹着乌黑的头发,柳淇这时才觉得自己有些殷勤过了,尴尬的挠了挠头,谢云清似乎觉察出他的情绪,伸手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本来还想揍你一顿,看你这么有眼力见,免了。”
柳淇瞪着眼睛道:“哥你揍我干啥?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听林茂才说你是个游戏高手,在这里欺负我个新手,你说该揍不该揍?”
“林茂才?演黄瞻的那个?”柳淇忽然内心有些有些不爽快,“他和你一起洗的?”
“对啊,不是里面有两个花洒吗?”
“两个确实是有两个,”柳淇又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会泄露心里的隐秘,赶紧找补回来,“就是我平时都是洗单间,一时不大适应与别人一起洗。”
谢云清有心跳出顾昭梧的体验,也学着对林茂才说话的语气打趣道:“淇哥明天我带着你一起去,到时衣服我亲自动手给你那么一脱,分分钟给你纠正回来。”
柳淇一听这话,立即脑补出来谢云清脱他衣服的样子,脸上一热赶紧囫囵过这个话题,弯腰从床底下翻出一双鞋子来:“哥你不是要看我跳舞吗?这会儿也消化的差不多了,我换上鞋子给你跳一段。”
“好好好!可算等到了!外间宽敞些,我们去外间吧!”谢云清迫不及待的先跑了出去,将桌椅等所有乱七八糟的摆设都推到墙边,给他留出尽可能多的空间。
柳淇换好了鞋出来,见谢云清已经坐的板板正正的,仿佛等待舞剧开场的忠实观众。
他已经阔别专业舞台很久了。自然,也很久都没有见到过特定的观众。
这个虽简陋却传递出些熟悉和亲切的场景,让他有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重回了在舞台上追梦的时光。
他缓缓的走到场地中间,向着谢云清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古礼。
此时夜已深沉,狭窄的窗子里吹进带着余热的风,外面却还偶有人声传来。在这简朴的山间民房里,原是带着最平常的人间喧嚷,并没有隔绝尘寰。
可是自他这端方一礼,却仿佛引来一片山云缭绕于他身间,谢云清忽然觉得万籁俱寂,唯闻此声了。
“这是舞剧'遥远的绝响'中的一段,表现的是魏晋时阮籍和嵇康的知己之情。我与云清哥亦一见如故 ,便将这段舞送给云清哥。”
柳淇微微低下了头,再抬起时,神色已清雅卓然,眼神尽是清傲疏狂,仿佛那青翠远尘的竹林已在这破败的山房里摇曳,而那魏晋名士已踏月而来。
此时并没有音乐伴奏,可他长长的手臂舒展之间,带着飘逸清泠,腾身而起时灵动若九天揽月,身姿俯仰转还之间,如泠泠雪飞玉落,又如云霄环佩叮咚,风情尽化,唯有魏晋风骨。
他转眼,是顾盼神飞,他展眉,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他没有装扮宽袍广带,可却仿佛有长袖拂过清风,这清风徐来,拂在了谁的心底,又仿佛有衣带飘飘然如仙,这仙子,又飘飘然触动了谁的心弦。
谢云清怔怔的看着他,想起宋书中的一段话:“觊逊业之举,无闻于乡部;惰游之贬,有编于疲农。直山渊藏引,用不遐弃,故得抃风舞润,凭附弥年。”
他知道,从此他再也忘不掉这一幕,以及这个为他起舞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