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夏天,夜里风呼呼拍打着窗户,最上面的这扇玻璃似乎就要砸下来了,吹落了里面糊的那层薄薄的纸,透过那个小孔可以看见雷火通明,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样一闪而过,房间的那扇门从里面反锁了,聒噪的蟋蟀声响彻了整间屋子。
地上铺了一张草席,喝醉酒的父亲伸开双腿摊开手臂躺在地上,一个人占据了三分之二的席子,嘴里叨叨地说着:“你这个贱 人!”“偷人”“你在外面已经有人了”“还回来干什么?”扯着嗓子拿起手指着门的方向说着:“你给我出去!”
母亲蜷缩着背对着父亲躺着,身子有些发抖,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我和父母亲一个房间,房间里只相隔一块布,我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那把五片叶子不停旋转的头扇,风沙沙作响,似乎快要掉下来了。
父亲停止了辱骂,我以为他即将进入睡眠,便翻了一个身,抱着床头一只小小的毛都变得稀疏的狗狗,闭上双眼。
忽然,只听见母亲啊的尖叫了一声,我害怕的赶紧爬起来,打着赤脚,抱着手里的小狗,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母亲的衣服被撕扯烂了,露出奶瓶一样的乳头,光着腿。父亲的膝盖压着母亲的肚子,一只手掐住母亲的喉咙,另一只手拿着酒瓶子,用酒瓶口对着母亲,一道闪电的光照在父亲狰狞的面孔上,皱起眉头,咬紧牙关,好像要把母亲吃了似的。
“偷人!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父亲红着脸,喝过酒后吐字不太清晰,但字字震耳欲聋,犹如刀角刺痛着母亲的心。
母亲被压得喘不过气,使劲的摇头,一是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二是想让父亲停止。
母亲双手紧紧的握住父亲的手,想要借身子和脚部的力量站起来,但是都无能为力,嘴里慢慢地吐出:“不,没,没有。”
母亲越是反抗,父亲用力越猛,父亲呵斥道:“还说没有,我今天就要掐死你这个贱 人。”说着便用力地在地上把瓶子敲碎了,露出锋利的玻璃口子,指着母亲的眼睛。
我躲在帘子后面,哇的一声大声的哭了出来,喊道:“妈妈,我要妈妈。”
母亲用手示意我赶紧出去,我像被钉子定住了一样挪不开腿。奶奶听见了我的哭声,耷拉着拖鞋跑了过来。用巴掌拍着那扇厚厚的木门说:“开门!”
父亲全然没有理会,把奶奶的话当做耳旁风,玻璃划破了母亲的脸颊,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来。
我一边哭一边嘶喊着:“妈妈,我要妈妈。”
父亲的视线转移在了我身上,眼睛盯着我哄道:“哭!你哭什么哭!你也不是我亲生的!野种!”
我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母亲用手摸了摸一块碎了的玻璃,用力地拿开了父亲的手,也用玻璃对着父亲脸上,父亲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母亲试图用手撑着地站起来,一只手掌压在了碎了的玻璃片上,脚使劲登了一下,可还是没能站起来。
父亲抓着母亲的头发,狠狠地说道:“你今天要是再敢动一下,我就叫你死。”
我一听到死就以为母亲真的要离开我了,手中的小狗滑落在地,飞奔到他们跟前,用自己不大的力气推开父亲,边哭便说道:“放开!放开我妈妈!这是我的妈妈!”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我父亲,而像是一头饥饿的狮子,凶狠,残酷,冷血。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人就成了我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母亲会如此软弱,无助,没有力量。
父亲听着我哭更加暴躁了,一把把我推到了床沿,我没有站稳,“哐当!”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肚子有些疼,屁股也有些疼。我想爬起来,但是我的手臂和我的腿都没有力气了,我哭得发晕,抽搐,泪水和鼻涕混合在一起。
奶奶敲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了。砰!砰!砰!在外面使劲地叫到:“正根啊,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我扶着床沿一点点起身正准备去开门,父亲呵斥道:“站住!你给我站住!”我的哭声已经盖过了父亲的声音,一步一步抹黑挪到了门后面,我想打开门要奶奶进来阻止父亲,我举起手去扭动门上的这个按钮,但是我没有什么力气,无论我左扭右扭,门就是没有打开。
狭窄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哭声,吵架声,敲门声吵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伯父,伯父用脚用力地踹门说道:“海芸,你先起开。”
父亲用力更猛了,掐住母亲的脖子,母亲喘不过气来,眼珠子往上翻。
一次两次三次,经过多次努力,门终于被伯父用力地推开了。奶奶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不让我看到父亲,随后退后到了伯父的身后,伯父赶紧去拉开了父亲,用兄长般的语气呵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干什么?”
母亲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呼吸很弱,脸上的一道口子鲜血不止。父亲看到一家子破门而入,内心有些紧张,抬头望了一眼,眼神中的残暴,不满和凶狠劲似乎真的要把母亲赶尽杀绝。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在父亲嘴里是“贱 人”“荡妇”“不干净的女人”,他无数次的将母亲推倒在地上,拳打脚踢,母亲的腿上,手上,甚至是脸上,早就是青一块紫一块。村里人看见了,她就说不小心摔的或是田里干活累成这样的。我每次看到母亲挨打,只知道哭,使劲大哭。
伯父用力拉开了像牛一般的父亲,父亲摇摇晃晃,嘴里还是不停的说:“偷人,哥,你知道吗?她偷人,全村人都知道,我脸都被她丢尽了。”说着拍了拍他这张老脸。他的声音和窗外的雷声一样的响亮。
母亲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为自己辩护,只是把脸扭头看向窗外。
伯父站在父亲面前,像一位证人,对着父亲说:“晓平她是你妻子,她白天田里种田,地里除草,脸朝黄土背朝天,为你洗衣做饭带孩子,人家普普通通,村里人都知道她很勤快,偷人是不可能的。”
父亲接着说:“是勤快,偷人是很勤快,一个月偷几次,和对面村的王老五,和隔壁村的卖菜的老李,别以为我不知道。”说着,往母亲的肚子上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伯父拦都拦不住,母亲的嘴里吐了一口血,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对我说点什么,微微张了张嘴,但是她实在太虚弱了,只看到她的嘴型像是在呼唤“海......”她有那么一刻也许在担心她再也见不到我了。
雷电过后是一场倾盆大雨,伯父不再与喝得烂醉的父亲争辩,母亲用最后一口气咬牙坚强得爬起来,捂着她破烂不堪的睡衣,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动,掀开帘子,从奶奶手里把我牵走了。
熄了灯,散去,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醉鬼的父亲摊开一个大字睡着了地上,嘴里还在说着梦话骂道“偷人。”
母亲一手扶着腰,一只手挪动了几张凳子,摆在了空荡荡的乌漆嘛黑的大厅里,凳子有些颠簸,母亲用手臂枕着我的头,一会轻轻的揉了揉我的肚子,一会顺着我的额头抚摸着我的脑袋,她在我的耳边问我:“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你跟谁?”
那时候我才大概四岁左右,我不明白母亲所说的离婚是什么意思,好奇的问道:“妈妈,什么是离婚?”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把我楼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