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衿是真的怒了。
如果没有世家子弟自幼接受的控制情绪的训练,他真想现在就大干一场。
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千人捧万人拥的贵家子弟,大概就是因为爱上了一位女子,所以从云端直落谷底,一点缓冲都没有。
父母训斥,六亲背离,陪着寒清露的一路,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是个认得几味药的他就得陪着笑脸,带出来的万金已经差不多挥霍一空,可也买不来杏林馆的优待,一个出身粪坑的野小子也敢顶撞他!
更可恨的是洛清商,出身下贱,被风慈渡收留的穷家小子,在名医的教导之下,终于成了个人样,就迫不及待地大献殷勤,引诱清露。
真是嘲讽,连车夫小武都可以进入那个所谓禁地,贵公子如他却被拦在外头。
青子衿负气甩手而行,他对清露是死心塌地,清露打他也好,骂他也好,甚至杀他也好,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这只是对清露一人。其他人是没资格踩在他头上的。
现在的情况却正好相反,清露从未对他疾言厉色过,永远是那么温柔,汪汪水盈的眼睛,天籁无匹的轻语,还有那幽幽如兰的体香,都令他沉醉。他从未见清露生气过,这就是仙女一般的女子,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而一些侥幸搭上了高枝的野小子,却盛气凌人,若不是求人而来,他真想质问圣裁峰是怎么教导新人的。
只听得嘿嘿一声冷笑,“蝎心佛手”付如来手执玉如意,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面前。
青子衿心中怒火正无处发泄,明月笛一指,道:“秃驴笑我?”
“非也非也。”付如来呵呵道,“老佛毕竟人老了,江湖名声也不大好,美人看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问题青少主风流俊俏,人品一流,怎么也不得美人垂青?”
青子衿道:“秃驴不用来逞口舌,我和清露虽然失意,但两心相知,又是你这种人渣能挑拨的?”
付如来却是哈哈大笑,只笑得满肚子肥肉乱颤,道:“青少主,不是老朽说话难听,你虽然是世家公子,可是有时候啊,还真不如一个蹩脚医生好用。我反正新纳了小妾,对寒小女子也没太多兴趣了,倒是青少主很值得我结交。青少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吧。”说罢扬长而去,再不给青子衿回话的机会。
青子衿叫道:“等等!”但付如来来去如风,霎时就不见了踪影,哪里还喊得住。
闻檀室外堂。
洛清商神色严肃,刚一搭脉就知道情况很糟了。但是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容色习惯了镇定,道:“不妨事。”安定了两人心情,便令医馆学徒好生照料寒武两人,抱着寒去病进入了内室。
小武也松了口气,端起一杯香茶咕咚咕咚便喝了起来。他只觉得这位洛神医说话温柔,让人放心。青公子虽然出身世家,脾气也未必太硬了些。时不时让寒姑娘一边担心弟弟,一边担心他,双重担心。
他只是圣裁峰的仆役而已,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卧榻,喝这么名贵的香茶,还是有点小小虚荣的。看到寒清露愁眉不展,他便捧上一盏茶,道:“寒姑娘,你试试这个茶,很香呢。”
寒清露接过来,勉强一笑,喝了一口,道:“嗯。谢谢。”显然心思根本不在茶上。小武便再也开心不起来,心想这里就算是皇宫他也高兴不起来了。只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开心一会儿,哪怕一会儿呢?
寒清露神思恍惚,整个都失去了精神,她的香肩朝下,指尖朝下,眉眼也顺着看着下方,就像被淋湿了的小猫咪一样,娇弱无辜,让人生怜。
静谧的闻檀室,突然听到一阵鸭子的嘎嘎叫声。
杏林馆养着仙鹤,但还真没养鸭子,寒清露诧异地抬起了头,却发现小武在桌上摆弄着一只木头鸭哨。
这只鸭哨挺古旧了,粗头粗脑的,一按它的尾巴,便会嘎嘎乱叫,还会像真的鸭子一样,摇摇摆摆蹒跚前行。
寒清露毕竟是女孩子,喜欢所有可爱的小玩意儿。她终于露出了微笑,伸出手指,开始摆弄起这个小玩具来。
她出生在败落的小寒庄,常年笼罩的阴郁让她的母亲一直心情焦躁,自从哥哥被爆竹惊吓了摔伤早逝后,她就再也没有过任何能发出声音的玩具。
她过了一个没有玩具的童年。
她虽然琴棋书画俱通,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玩一个真正的玩具。
她嫣然的微笑照亮了整个闻檀室,小武心都要醉了。这世上如果有良药让她天天开心,那他用尽一切去交换,都是值得的啊!
寒清露并不知道,那只笨拙的鸭子,并不是街头上人人都有的小玩意儿。那是小武的生父帮他的五岁幼子做的。
他的农人父亲最终死于狼口,杏林馆收走了他的尸体用于解剖,同时也收留了这孤苦无依的小男孩。
这只鸭哨是如此珍贵,从来都是贴着小武的心口收藏着的,但是今天拿了出来。
那是他生父留给他的唯一纪念啊!
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相濡以沫。
有这样一份经历在,哪怕最终相忘于江湖,彼此的心底,都会留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