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乌云密布。
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满天的星光,空气仿佛凝结一般,没有一丝丝流动。
山林深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多时,八位骑士自山林中奔出。
为首一人猛拉缰绳,胯下骏马停下脚步,唏律律一声,人立而起。
这八人停在路边,人无声,马不动,静立在此,好似在等什么人。
仔细看去,这些骑士七男一女,一个个目露精光,气息悠长,男身着青黑长袍,在长袍袖口绣着五爪青龙。女穿白色纱裙,袖口同样绣着一条五爪青龙。
他们胯下之马也非凡品,体态健壮,额生独角,满口利齿,脚长利爪,尾如蝎刺,身披铁甲,头戴护面。
此物名唤千里兽,比起普通马匹,速度更快,耐力更久,且凶猛异常,介于野兽与凶兽之间。
盏茶功夫,数道流光,从山顶降下,眨眼之间便已到眼前。
光满散去,两名白袍黑发,面目俊朗之人御空而立。长袍无风自动,气质飘渺,当真如仙人一般。
为首骑士翻身下马,对二人施礼说道:“布独参见师叔师伯。”
其中一位点头道:“根据情报,有几只凶兽出现在千牛村附近。这几只只是前哨,其后还有兽群。那里为我龙祖门属地,那些村民更是世代供奉我龙祖门。况且……罢了,即刻出发,务必赶在兽潮之前到达,尔等修为低微,尚需护好自身。”
说罢,两位高人身形一转,向东方飞射而去。
布独翻身上马,一声令下,众骑士握紧缰绳,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紧追几位高人而去,眨眼之间,此地空余滚滚烟尘。
此时时值初夏,田里的麦子都已金黄。
虽入夜已深,但村民们还未入睡。按照以往经验,麦熟之后必然有雨。早则一两天,晚则三五天。
现在麦穗已开口,只要有雨降下,便会击落麦粒。收获减少不说,麦粒沾水亦容易发霉。
大家都是与天争粮,是以麦子成熟便立刻收割,不敢有丝毫耽搁。
现在拥有睡觉特权的,只有那些七八岁以下,还没有劳动能力的小孩子。
小孩子虽然不用干活,但是他们现在正处于精力旺盛的阶段,没了父母的管束,哪里肯乖乖上-床睡觉?
再加上因为需要连夜收割、脱粒。村子里到处灯火通明,墙上插着火把,亮亮堂堂。
小孩子们三五成群,满村子乱闯。
这家摘个桃,那家偷个瓜。虽然没少被人骂,但是却一个个笑嘻嘻的,一边被主人家追着打,一边往嘴里塞着吃的撒丫子逃跑。
当然,这些大人也就吓唬一下他们,都是乡亲邻里,真打也下不去手。
这些小孩子里面,就属韩刻他们三个收获最多。
韩刻负责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大牛和二狗则实施行动。有时候二人已经搞了好多东西逃跑之后,韩刻还能从人家那里搞出来点吃的。
虽然韩刻爹妈死的早,但因为他小子机灵,会来事,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村里人也都挺喜欢他。不过,论起捣蛋,他也是孩子里面拔尖的一个。
仨人找地方分了赃,天色已经快到凌晨。
此时,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回来。
见父母回来,他们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各回各家去了。
看着大牛二狗在父母的带领下推门进家,韩刻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曾几何时,父母还健在时,自己也是这般。
他清楚的记得,三岁那年,父母进山打猎,直到三天后才回来。
只是,他们是被进山寻找他们的村民抬回来的。
虽然被张大叔用手蒙住了眼睛,但是透过指缝,韩刻还是看到,除了还稍微完整的头颅以外,父母的身子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甚至母亲的胸腹已被撕开,其内脏全无。
那一瞬间,韩刻只感觉天旋地转,登时不省人事,高烧不退。
在乡邻的悉心照料下,半月之后才渐渐好转,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也是从那以后,韩刻的身上隐约出现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好像是死气,又好像是另外一个灵魂的气息。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韩刻,现在的韩刻,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灵魂。
原本他因下水救人,力尽无力自救而被溺死。可能是上天垂怜,让他一丝灵魂穿越了空间,来到这里。
正好当时韩刻高烧不退,灵魂已在涣散的边缘。这缕灵魂便顺势而入,将即将涣散的灵魂整合,以自己为主要意志,最终在这里生存下来。
回到自己的草房,韩刻熟练的用燧石点亮桌上的油灯。
暗淡的火光之下,整个房间显露出来。
不大的房间中,陈设也没有几件。
一张小床,一张木桌,三把椅子就是韩刻的所有家当。
除此之外,还有墙上挂着的,一张断了弓弦的猎弓,和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砍刀上还有点点血迹,这是韩刻父母留下的,最后的一点遗物。
从桌上拿起今天的战利品,韩刻吃了几个果子,便把剩下的那些放好,以后再吃。
随后便小心翼翼的吹灭油灯,合衣上-床。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外面的火把也逐渐熄灭,整个村子慢慢陷入黑暗。
“救命……凶……”
东边刚刚出现一丝光亮,一道惨嚎划过村庄上空,将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一声声惨叫接二连三的响起。
迷迷糊糊的韩刻也被这惨叫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翻身下床。
快步走到墙边,摘下那把满是锈迹的砍刀,然后转身躲到床下。
他的床矮,躲在下面不易被发现。就算是被发现,他也可以凭借小孩子的身体灵活腾挪。
此时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人们的呼喊声,嘈杂的脚步声,凶兽的嘶吼声混作一团。
只听砰地一声响,韩刻草房的房门被撞开,一头凶兽从外面闯了进来。
韩刻的小床较低,趴在床下可视区域有限,韩刻看不到凶兽的全貌。
只能看到四根通红的利爪,其上淡淡火光萦绕。走过之处,空气都被炙烤的微微扭曲。
这就是凶兽吗?
韩刻蜷缩在床下,手中紧紧的握着砍刀。整个人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的盯着不断移动的凶兽四肢,以防对方突然进攻。
那凶兽状如豺狼,一道火线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尾尖。双目赤红,嘴里散发着丝丝黑烟。
它抽动着鼻子在屋里四处寻找,它闻到这里有人的味道。
而且,这个味道与它吃过的一般人类不同,这个味道让它感到痴迷,但又有一丝恐惧。
慢慢的,凶兽朝着韩刻所在的小床走来。
在这个间隙中,韩刻透过打开的房门,看到对面的六婶被一只凶兽从房里拖了出来。
六婶的双腿已经不见了,肠子从腹部的伤口处滑出,在地上拖成长长一条。
此时的六婶还有些许意识,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求救一般。
韩刻心中抽痛,泪流满面,握着砍刀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年六婶可谓对他照顾有加,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也不忘给韩刻一些,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给韩刻做上一身新衣服。
看到六婶如此惨状,韩刻想要冲上去,将六婶救下来。
但是他不敢。
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出去,还没等出门就会被眼前的这头凶兽杀死吃掉!
看着前面的凶兽越来越近。
韩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个个绝望惨叫的声音不断的传来,在他的耳边萦绕。
大牛,二狗,老五爷,陈伯……
一个个熟悉的声音,从以往的笑声、骂声,变成了现在的痛哭声、惨叫声。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弱。
除了凶兽的走动声和咆哮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来。
虽然韩刻不敢想,但是他清楚,现在所有人都死了,都死在这该死的凶兽爪牙之下。
韩刻的心里好像着了一团火。
他再也忍不住了。
只见他用力一滚,从床下滚了出来。
高高举起手里的砍刀,用力朝面前的凶兽头颅砍去。
看到韩刻出来,这凶兽眼中划过一抹喜色。
看也不看那砍来的刀,凶兽张开大嘴,朝着韩刻的脖子咬了过去。
韩刻手中砍刀重重的砍在凶兽头顶,但是却连油皮都没有擦破。而他却被反震力震得双手发麻,砍刀几乎脱手飞出。
一刀无果,凶兽利齿几乎已经咬到韩刻的脖子。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等着死亡的到来。
生死关头,他的心中却是变得平静。
可能是临死关头,已经明白无力回天,不再挣扎,也就不再恐怖了吧。
韩刻此时已经能够感觉到凶兽口中散发的腥臭热气,头发也被凶兽身体的炙热烤的卷曲起来。
只听得噗的一声,一股灼热的血液喷洒在韩刻的脸上。
为什么不痛?
韩刻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从这凶兽的头顶穿过,直直插-进地面,将凶兽钉在地上。
此时他才发觉,外面竟然传来阵阵搏杀之声。
由死转生,韩刻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刻他只觉得胯下湿漉漉的,低头一看,竟是被吓尿了。
“这里有个活人,是个小孩。”
一声大喝从外面传来,随后一个人从门口进来,伸手拔出长剑,将凶兽尸体一脚踢开。
同时伸手抱起地上的韩震,也不嫌弃他身下的尿液,抱着他便走了出去。
此人身着青黑长袍,袖口绣着五爪青龙,正是昨晚的骑士布独。
来到房外,另外七位名骑士与凶兽战作一团。
他们各自施展绝技,或驭鬼,或化身为兽,或以韵律干扰,或以书画施招,对凶兽造成或轻或重的伤口。同时,也承受着凶兽带来的伤害。
远处,那两位高人与三只巨大的凶兽战在一起。
那三只异兽闪转腾挪间颇有章法,与只知道蛮力硬抗的凶兽不同。
并且这三只凶兽实力强劲,对战两位高人硬是不落下风。
除了他们,这里再没有其他活人,所有的村民都化为满地的尸体。
韩刻看着那满地的尸体,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却是四分五裂。
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每一个人都对他关爱有加。
明明昨天他们还一脸笑容的同自己说话,而今却阴阳两隔,整个村子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
虽然历经两世,但是在这一刻,韩刻还是崩溃了。
他哭嚎着挣脱开布独的手,踉踉跄跄的跑到尸体前。
拼尽全力拖着一具具尸体,想将周围的尸体摆在一起。
奈何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孩子,力气实在有限。
只是搬了三四个人,便累得脱力,摔倒在地,伏地大哭。
周围七名骑士解决了凶兽之后,带着满身伤痕,默默走到韩刻周围,目露不忍,静静的看着大哭至晕厥的韩刻,而那名女骑士,美目中更是泪水涟涟。
布独伸手抱起晕倒的韩刻,环顾四周,望着这人间炼狱,叹声道:“村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我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