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赵睿豪又将顾海波来访的事跟赵世俊说了。
赵世俊道:“这样的话,我研究生不还是得在东昌读了?本来嘛,我本科已经在东昌了,研究生想考到外地去的。”
赵睿豪道:“留在东昌吧,我公司还不知道发展的怎样,有你在,还可以帮我一把,再说了,你成为顾海波的研究生以后,我还有大事让你去做。”
“大事?什么大事?搞得那么神秘,说来听听。”
“现在还不是时候。另外,你也没考上研究生,说了也是白搭。”
赵世俊打趣道:“这么说来,我是一定要考上这个研究生了,没有退路了?”
赵睿豪笑道:“也不勉强,看你自已发挥吧。考上了,我再说这件事,没考上,就从此不提,安心做事办公司算了。”
赵睿豪这个兄长在赵世俊的心里,分量是很重的。那天晚上兄弟俩谈过之后,赵世俊就把这些话记下了。他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考上东昌大学的研究生,成为顾海波的弟子。
从此,赵世俊更勤奋地学习,而赵睿豪在公司里也是干得热火朝天。第一阶段,重点网罗东昌市牡丹种植大户,逐一洽谈,并与之签订供销协议,第二阶段,中户,小户,也纷纷收入麾下。与此同时,线上线下的销路也在一起开拓。这些工作层层推进,势如破竹,等到二零一五年五月份,“东昌牡丹节”隆重召开之时,前来采购的花木商贩才惊奇地发现,赵睿豪已经成为东昌牡丹的经纪人了,要采购,都得跟他谈了。
赵睿豪的公司一炮而红,对此,顾海波挺为赵睿豪高兴的,因为赵睿豪的成功,也多少减轻了他心头的愧疚与负担。
赵睿豪的几个老同学,白斌,顾雨娜,孙智杰等人,也成了赵睿豪公司的座上宾,他们时不时地来串个门,拜访拜访,赵睿豪也常常请他们吃饭,唱歌,这段差点中断的友谊算是延续下来了。
然而公司的成功,个人的暴富,却似乎并未给赵睿豪带来太多的喜悦。赵世俊发现,赵睿豪去年读研究生以来,身上所出现的一些毛病也都还在。
据赵世俊观察,哥哥赵睿豪的性情还是没恢复到读研以前——忧郁,暴躁,易怒,这三种情绪,一直在赵睿豪身上交替,轮番统治着他。
这就奇怪了。
赵世俊曾经也问过赵睿豪,按照赵睿豪自已的说法,他身上的变化,或者说变态,是因为他与陈春花、顾海波之间所发生的纠葛,尤其是顾海波误会了他,并在学业上处处刁难他,令他深感愤怒,苦闷,无助,无望,才有了从外形到内心,从生活习惯到行事风格的惊人转变。
但现在不一样了,顾海波与陈春花早就离婚了,这两个人的感情早已尘埃落定,而顾海波也早就登门拜访过了,表达了他的歉意了。怎么赵睿豪的表现还是跟读研究生那会儿差不多呢?当然,也只能说是差不多,因为变化还是有的。比如人前。
现在,人前的赵睿豪是完全精英人物的派头了。温文尔雅的,谈笑风生的,谁见了不说一声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人后呢?人后的赵睿豪跟人前是两个人,跟读研以前,也还是两个人。
赵世俊琢磨着,是不是跟退学有关。好不容易考上的研究生,没读几天就半路出来了,这也是郁闷,发怒的理由。可赵睿豪也矢口否认了。
九月十五日,是赵世俊离家去东昌大学研究生院报道的前一天。
是的,赵世俊果然不负众望,考上了东昌大学的研究生,成了顾海波的弟子。
那天晚上,忍无可忍的赵世俊,把赵睿豪新买的几瓶酒都倒进了马桶,一按钮冲了,并再次提出要与赵睿豪深入交谈。
赵睿豪看着那酒随水而去,好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已孩子掉进了海里,被海浪带走,急得直跺脚。
“你这是干嘛?这酒很贵的。”赵睿豪冲着赵世俊大喊,脖子都粗了。
“我干嘛?我明天就要去东昌大学研究生院读书了。我可不想读着读着接到邻居电话,说回来一趟,替你哥收尸。”
“谁让你收尸了?这不还有爸妈在吗?”
“等我走了,他俩不被你气死就不错了,谁给谁收尸还不一定呢。”
赵世俊这几句话说得挺刺耳,赵睿豪一下子定在那里,不动了。赵世俊站在楼梯口,朝他招招手,道:“你上来,咱俩好好谈谈,你一定有事瞒着我,没说实话。上来吧。”
说完,他自已先往楼上走。赵睿豪愣了一会儿,也跟着赵世俊的脚步上去了。
在赵世俊的房间里,两人静静对坐了片刻,还是赵世俊首先发话:“说吧,这回别再说谎了,你憋着难受,我也不想再被你戏耍,哪怕是你亲兄弟,忍耐也是有限的。”
赵睿豪甩了甩头发,道:“我承认,我欺骗了你,我撒谎了。”
“你是指什么事?”
“就是说我的改变,不是完全因为我被顾海波误会了,顾海波给我穿小鞋了,甚至半路从研究生院退学,自毁前程了,是,这些事,确实困扰过我,给我的身心造成过重大影响,可还不是我痛苦的根本原因。学业上,事业上的失败,我能扛得住,大不了重头再来嘛。我的痛苦主要是来自感情上。”
“感情上?感情上谁给你气受了,谁给你痛苦了?相反,我们这一家人,包括柳淑静,全是天天地被你给折磨。”
“你不懂。”
“我不懂?那你倒是说啊。”
赵睿豪停顿了一两分钟,才郑重对赵世俊说:“我爱上了顾雨娜,无法自拔,无药可救了。”
听到赵睿豪这么说,赵世俊深感意外。
这一年来,他常常跟着哥哥赵睿豪,也经常与赵睿豪的几个研究生同学接触,聚会的,他怎么就一点都没看出赵睿豪喜欢顾雨娜的迹象来呢?
“你隐藏得可够深的,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啊。”赵世俊道。
赵睿豪苦笑道:“毫无希望与把握的事,怎么可以轻易让别人看出来,看出来了,那就是一种耻辱。”
“那就是说你连表白也没表白过了?”
“对。”
“既然没表白过,怎么知道就是毫无希望与把握的呢?”
“顾雨娜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就是那个白斌,你不也知道吗?这两人郎才女貌,感情稳定,深厚,我观察了很久,没法下手,下手必败,而我是不做必败之事的。”
“那就得怪你自已了,人家明明有男朋友,你干嘛还喜欢人家?”
赵睿豪不服气道:“我原以为顾雨娜是没男朋友的。去年,我们开学时,顾海波手下就顾雨娜,孙智杰还有我,三个人,听顾海波说还有一个同学因父母生病,需要照顾,一时走不开,要十天以后才来,我那时哪里能想到,这个没来的白斌,就是顾雨娜的男朋友呢。”
赵世俊道:“听你的意思,你是十天之内就彻底爱上顾雨娜了?这也太快了吧。”
“爱上她顶多也就三天,后面七天是不断升温的过程。你了解我的,我从小刻苦读书,从中学到大学本科,都立下了不谈女人,不谈恋爱的誓言,我也做到了,并用我的成绩证明了自已。后来本科毕业,又忙着找工作,实习,准备考研,这两年,也没有女人走进我的心里。
就这样,去年的九月十四号,感情上一张白纸的我,踏上了东昌大学的土地,在研究生院前,我对自已说,现在,我的人生来到了新的阶段,从今天起,我的人生可以恋爱,学习,工作,三位一体地进行了。
我自以为把人生规划地井井有条,像精密仪器的齿轮那样有序地运转,谁想到,爱情这东西,要么不来,一来竟会如此猛烈呢。”
赵世俊略带嘲讽地说道:“能不猛烈吗,都憋了二十六年了,是水库那都得爆了。”
赵睿豪否认道:“不对,我承认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在自我克制,考入研究生了,才打开爱情的闸门,但爱得深,主要原因还不是我单身过久。比如柳淑静,在外人看来,她也算优秀的女孩吧,相貌不错,事业有成,对我百依百顺,从我读中学开始到进入研究生院,她是不是没有放弃对我的追求?而我呢,本科毕业参加工作,直到今天,我早就在爱情上打开心扉了,可面对柳淑静,我不还是无动于衷,稳如泰山吗?所以还是看人,顾雨娜就是我心目中的伴侣,所以才一见钟情,所以才越爱越深。”
赵世俊点了点头,觉得赵睿豪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白斌知道你喜欢顾雨娜吗?”他问。
赵睿豪道:“不知道,天底下谁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看出。但去年,研究生院刚开学的那一阵,白斌如果再晚来几天,我可能真的要试着向顾雨娜表白了。然而白斌的出现,却让我从此知道,原来顾雨娜已经名花有主这一事实。于是,我只好把这爱意埋进心里。然而埋得越深,伤得也越深,直到心伤透了,人也就变了。中医不是早就说了嘛,‘心主神明’,心是精神的主宰啊,心都伤了,这人的精神气质能不变吗?”
赵世俊有点急了:“那你想怎么样?难道说白斌与顾雨娜不分手,你就一直这副德性下去了?”
“也许吧,反正目前来看,我不知道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多久。”
“我有个建议,你想听吗?”
“什么建议?”
“直接向顾雨娜表白算了,她要是接受固然好,不接受你也可以死心了,然后重新做人吧。”
赵睿豪突然有些生气:“你这也算建议?这是最差的办法了。现在白斌和顾雨娜的感情很稳定,这样做唯一的后果就是丢人现眼,而且连人也得罪了,所有人都会鄙视我,笑话我,我在别人眼中,会变成一个傻瓜。”
“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打无把握之仗,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有极大的命中的可能。而只要白斌还跟顾雨娜在一起,如胶似漆的,那就根本无法下手。所以,要想得到顾雨娜,白斌这个人就必须从顾雨娜身边消失。”
赵睿豪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透出阴郁的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往一边抽着,看起来有些吓人。
“白斌从顾雨娜身边消失,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分手?”赵世俊又问。
赵睿豪答:“分手也算消失的一种,而且是最理想的一种,但理想是理想,却很难实现,很难预测,你根本不知道白斌和顾雨娜会不会分手,万一没分手,甚至结婚生小孩,一辈子在一起了呢?所以,被动地祈祷白斌与顾雨娜分手是不现实的。可行的做法,是变被动为主动,无声无息,稳扎稳打,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白斌消失,让顾雨娜身边的位子先空出来,然后我再想办法去占有那个位子,这才是最有利,最有胜算的。”
赵世俊慢慢领会到了赵睿豪那话中的意思,不禁觉得房间都凉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与惊悚的味道。
“你不会想要杀人吧?”赵世俊问,这一问连他自已都吓了一跳。
赵睿豪道:“你想什么呢,杀人动静太大,容易暴露自已,一旦暴露自已,只能是同归于尽,那就得不偿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你所谓的变被动为主动,所谓的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白斌消失,又指的是什么?”
“失踪。可以让白斌失踪。实话跟你讲,我连具体方法都想好了,非常成熟而且可行,只是我一个人无法做成,须要你的配合。这也是我为什么希望你能进入东昌大学研究生院,追随顾海波的原因。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你说当我成为顾海波的研究生以后,你还有大事让我去做。是这句话吗?”
“是的。不过丑话我也必须说在前头,我们要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你要是害怕可以退出。但方才我也说了,我的计划是很成熟,周密的,只要我们按计划去做,就不会失败。我希望你能听一下我的整个计划,看看是不是像我所说的那样完美。”
赵世俊的心中本能地排斥赵睿豪的企图,但嘴上却鬼使神差地说道:“你说吧,我听着。”
“你等一下,我去拿纸笔来。”
“去吧。”
就这样,赵睿豪一面用嘴巴说,一面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以便更清晰明了地讲解他的方案。他的这一套计划已在脑子里酝酿半年有余,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设计,反复考量,他自认为是无懈可击,十拿九稳的。
赵世俊的神色越发凝重了,“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柳淑静来说实在太残酷了吗?”
赵睿豪道:“确实残酷,这我也知道。但为了这套方案的顺利实施,我不得不先假装跟柳淑静恋爱,而且不单单是恋爱,还要做出恩爱甜蜜的样子来,只有这样,我的犯罪动机才会彻底消失。到那时,我对白斌来讲,既是圈子以外的人,又是毫无利益纠葛,毫无感情冲突的一个局外人,他的失踪或死亡,都与我无关。”
赵世俊道:“怪不得你最近对柳淑静的态度改变了,我还以为你到底是被柳淑静的执着感动了,没想到,你只是在布局而已。”
“对,你说得没错。布局越早越好,越自然越好,我们是十一月份开展这个计划,如果到那时我突然接受柳淑静,这样反而容易弄巧成拙,暴露自已。”
赵世俊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低头沉默着。
赵睿豪接着说道:
“怎么样,你要是觉得有什么破绽,不妨现在直说,但我认为你找不到。”赵睿豪十分自信地,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反问赵世俊。
而赵世俊也提出了几条疑问,只不过都被赵睿豪一一反驳,因为在赵睿豪的心里,可能想到的疏漏,他没有不再三检视过的,赵世俊所能想到的,甚至警察所能想到的可疑之处,都在他的心中过滤过了。
“你是我的亲弟弟,”赵睿豪接着道,“在计划正式实行之前,你都可以反悔,反悔了,就提前跟我说一声,那么,我们就取消所有安排,就当这计划是一场梦。但是,当行动的那一天到来时,你就不能反悔了,到了那一天,你就再无退路,咬紧牙关都要去做。明白了吗?”
赵世俊的脸严肃的吓人,但最终,他竟然还是点了点头。他从小就是跟着哥哥混的,游戏时如此,社交时如此,读书时如此,作恶时,竟然也是如此。
“早点睡吧,”赵睿豪拍拍赵世俊的肩膀,“养足精神,明天我送你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