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下,孤亭伫,旁有修竹花圃荷塘,晨风吹过,一些竹叶沙沙飘落,此地静出了禅意。
亭中石桌已备好了一席精致浓香的酒菜,可惜杯中有酒,却少了满天星光与一轮皓月陪衬,而阳光再好,也不搭酒色。
毒三娘坐在一方石鼓上,面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憔悴。
但她眼神里竟隐约透着柔情蜜意。
真实又平凡的情感让她美得浅浅淡淡,艳而不媚,以往的深沉心机荡然不存,正持久地沉浸幽思,就像一片刚接受过春雨洗礼的青草地。
她平静坐着,毫无等待的急色,对那个人的来否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今天来,也是因为终于能直面那对自己绝情鞭打了近十年的恶魔,享受到真情便生出强大勇气,死地求生的勇气。
她为了自己为了许松,必须勇敢争取余生的自由。
她头发未曾仔细梳理,只是随意的披散下来,一些散在胸前,一些散在肩后,脸上也不施脂粉,平生罕见的素面朝天,却独有一种前所未见的美,清清爽爽,宁静中饱含诗意,又原始自然,像晨间飘过的一层薄雾,像静夜洒下的一层月辉,像朦胧又永恒的梦。
她独坐的姿态端庄秀雅,甚至有雍容华贵的气质,对圣主来说,这已是个高不可攀的女人。
圣主居高临下,却觉她高不可攀,而被圣主踩在脚底的许松却能平等拥有她全部的爱。
圣主意识到这点,难免狂怒,走来的步伐加重,一步步让她的尊严支离破碎。
她的尊严碎了,本就是虚假的尊严,早该碎了。
她讨厌当初那个似是而非的自己,从不把尊严当回事。
圣主自黑暗走到光明,自阴冷走到温暖,自地道走近凉亭。
他出现的匆匆一瞥间已惹起她的久久注目,她对他产生的第一感觉竟有些似曾相识。
她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什么境况曾见过这个人。
她不知道这个人的特殊魅力足令任何人看他一眼都顿觉熟悉。
可怕的熟悉,自以为深刻了解,其实都是他的障眼法,等别人信心满满的错估时,他才更容易对其一击致命。
他走入,坐下,手抚复古的酒杯,动作极尽优雅,就像名画师运笔纵墨于白纸间,墨汁随心所欲的挥洒勾勒,一幅趣意盎然的佳作一气呵成,展开眼前,博取惊叹。
毒三娘的命运就是他的一幅佳作。
他毫不客气地凝注这幅佳作,毒三娘懒得回避,也平心静气,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其实从他出现的那一瞬开始,毒三娘的目光就没离开他身上。
他蓝缎长袍,腰系玉带,三颗闪闪发光的珍珠极是夺目,而他眼睛柔光内蕴,似有人间最丰富细腻的情感。
这当然又是他精心营造的假象,让人难以相信有这种眼睛的人竟是无比残酷。
他全身平平展展干干净净,不管他是什么姿态,身上所穿缎帛绝不会出现一丝折痕,就像他脸上不管展示什么表情,绝不会出现一缕皱纹。
他温和儒雅中又不容人亲近,眉如剑锋,英气勃发,足见傲骨不凡,风神俊秀,不怒自有一分深刻的威严。
他帝王般坐在那里,庞然身躯令毒三娘不禁怕石鼓捱不住他重压而崩裂。
他身上实在有太多矛盾,却处处相得益彰。
他脸白如玉,五官秀美,谁也不会说他太书生气。
他虎背熊腰,站在野外都像要把天撑破,谁也不会说他太粗莽。
毒三娘看他久了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恨不起来。
他的声音不惊波澜,却可以瞬间激得别人精神上卷起狂澜:“你喝了酒?”
毒三娘强作不以为然的微笑:“这里的酒难道不是给人喝的?”
圣主道:“你喝的不是这里的酒。”
毒三娘讥诮:“你闻得出?你的鼻子和狗一样灵,这种事居然也闻得出?”
圣主眉梢不易觉察的微动几下,眼睛更显深邃,语声更显平和:“不管怎样,你不应喝了酒再来这里。”
毒三娘冷冷道:“可惜我现在已喝了,喝得比这里的酒更多,难道你因此想叫我打道回府?”
圣主道:“我不想。”
毒三娘笑道:“既然你不想,为何又要说?”
圣主沉默,似在心底最阴暗处苦思冥想,他每次思维一动,眼神就出现了吸力强悍的旋涡。
毒三娘只觉自己才萌动的少女情怀已在他眼神旋涡的吸附下濒临崩溃。
她绝不能又跌回行尸走肉的可悲状态,但根本无力反抗。
幸好他突地展颜举杯:“我的疑虑完全是无聊透顶,来,先干了这杯,算我赔罪。”
他说这种妥协的话时,却像正痛快宰割别人的灵魂,别人听后非但没放松,反倒神经紧绷,不寒而栗。
毒三娘强制自己不要对他屈服,双手静放在膝盖上,毫无半点兴趣碰酒杯。
她想让他明明白白地看出她此刻的不屑。
他看出了,举杯的手如举一柄刺向她咽喉的剑:“怎么不动?”
毒三娘嫣然:“我什么都可以动,只这杯酒不可以。”
圣主道:“你怕酒中有毒?”
毒三娘道:“用毒酒害人,对你来说太麻烦,也太无趣。”
圣主道:“你心知肚明,却仍不喝?”
毒三娘道:“我已喝过,已醉过。”
圣主目中有一抹奇异的光陡然凝结成冰:“喝过醉过,就不能再喝再醉?”
毒三娘笑意更浓,在圣主目如寒冬冰封时,她却笑如春暖花开:“不是不能,是我不想。”
圣主道:“为什么?”
毒三娘道:“因为我不想,所以我不想。”
圣主凝视她半晌,突地仰面大笑:“如此简单的道理,我竟不懂了。”
毒三娘柔声笑道:“因为你不是人,所以你不懂,你处处算无遗策,却从不肯了解最真实的人心,人之常情恰是你的弱点。”
圣主不动声色,又半晌后,突地深叹:“这些高价难买的琼浆玉液,只能我独享,世间好东西入我手,我情愿分享,可惜别人都没那运气和福气。”
他举杯沾唇,并无其他动作,碧幽幽的酒液就自动流进他嘴里。
毒三娘并不为他展露的这份强大内功所动。
让她惧怕的,是这人一眼能洞穿别人心底最深的秘密,至于他不可思议的武功在她看来就像小丑做戏。
她冷笑道:“这样喝酒岂非也很有趣?你自己一定觉得比与我同饮更有趣。”
圣主清俊的脸略显阴沉,对视她不失妩媚的眼,目光渐变锋利。
她安安静静端端正正地坐着,姿态看来是那么柔和,这魔神的逼视竟再也休想穿破她思想防卫的外壳。
柔能克刚。
圣主似直到此刻才明白这四字道理,冷然点了两下头,阴森入骨地沉声道:“这菜也让我独享?”
毒三娘笑道:“一个人喝酒叫闷酒,一个人吃菜却不至于发闷,何况你本性喜欢别人欣赏,有我在旁边欣赏你吃菜的模样,你应该每一口都吃得香喷喷。”
她的愉快对圣主简直比嘲讽更足以激起狂怒。
他绝不允许始终在自己脚下卑微如蚁的人突然从容不迫,但怒焰刚从心底升起就被他平缓压下,微笑道:“你没让我失望。”
毒三娘目光闪动,惊讶道:“我没让你失望?什么地方没让你失望?”
圣主道:“什么地方都没让我失望。”
毒三娘想了想道:“是因我如你所愿干掉了陆不悔?”
圣主道:“不止因这一点。”
毒三娘故作好奇:“还有几点么?”
圣主道:“其中一点是,你皮肤黑而不粗,气质冷艳,实在比江湖传言中还美。”
毒三娘淡然道:“你眼睛并不瞎,可惜你虽看出我的美,本性却不通男女之情,你现在必定一次没试过。”
圣主笑道:“这些凡人执念,落于下乘。”
毒三娘道:“所以你永远没机会懂凡人的诸般好处。”
圣主道:“你以前也不懂,现在怎地突然懂了,是不是和他试过的关系?”
毒三娘面露慰藉之色,目光转开,痴痴道:“我们同饮,共醉,我对他献身,他无怨无悔的占有,现在我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这就是凡人的好处之一。”
圣主道:“那个被你在身后抽鞭逼迫得生不如死的人,那个被你毁了家的人,那个陆府叛徒,居然不恨你,还与你享受鱼水之欢。你们是欢了,可别人看来,却不过是一对无耻恶臭的狗男女。如果这就是凡人的好处,我不做凡人的选择真是对极了。凡人总会在不经意间变成畜生,甚至猪狗不如。”
毒三娘收回目光,又凝注他身上,神情已不如刚才随和宁静。
现在无论圣主把话说得再锐利恶毒也不能伤她分毫,她全当这毫无人性的魔在嫉妒。
嫉妒的人从不表面承认。
她微笑,不染微尘的美独在他面前显得深邃而神秘,永远捉摸不透。
她笑如杀人不见血的刀。
圣主实在想不到世上竟还有人能无视他的威慑,敢直截了当的反击。
毒三娘冷冷道:“我在他身后抽鞭逼迫,你在我身后抽鞭逼迫,狗男女又如何,至少最终我与他达成两相心安的和解,而我与你——”
圣主道:“这种事不值得我期待。”
毒三娘点头:“你爱说自己是神,我就当你是神,但神也有神的仁慈,你的仁慈呢?”
圣主道:“你想要我的仁慈?你有资格得到我的仁慈?”
毒三娘笑了:“放眼看看这偌大陆府,现在都是你的,钱三爷富可敌国的资产也由你掌控,这些还不能让我有资格?”
圣主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这些是你办到的,好,我就给你仁慈,你说出你的要求,只许一个。”
毒三娘正色道:“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
圣主道:“你已经看见了。”
毒三娘道:“你还以为我如你想的那么蠢?”
圣主道:“我从未轻视你,否则你根本不配与我同席。”
毒三娘冷笑:“那你就不该继续掩饰。”
圣主面不改色:“你可以看出这张的的确确是脸,不是面具。”
毒三娘道:“我可以看出这是一张巧夺天工的人皮面具。”
圣主嘴角微动,似想笑却终于什么表情也没有:“被你这么厉害的眼睛盯着,我只能承认了。”
毒三娘道:“你肯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圣主淡淡道:“我不肯。”
毒三娘道:“没有一点仁慈,你就不能算神,而是见不得天日的魔鬼。”
圣主道:“神也好,魔鬼也罢,只要比人强就行了。”
毒三娘道:“你不愿真面目示人,其实我早知原因。”
圣主道:“是么?”
毒三娘道:“你在很多前辈眼里,本该已死了几十年。”
圣主似苦涩地笑了笑,全无破绽的人皮面具上显露出一种复杂而奇怪的表情。
他内心最深处也埋藏着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的无奈与痛苦,可能比毒三娘更多更难以消除。
沉寂良久,他冷声道:“我现在还活着,世上知道我活着的人屈指可数,你很幸运是其中之一。”
毒三娘目光一暗:“很不幸。”
圣主笑道:“既然你知道很不幸,还要让我撕下面具给你看?”
毒三娘道:“正因很不幸,我才非看不可,今天我只有这一个目的。”
圣主道:“何苦非看不可?你已和你心爱的男人终成眷属,就不该再想这些不幸。”
毒三娘冷冷道:“正因现在有了新的依靠,我才下了这决心,我不能心怀不甘地和他共度余生。”
圣主道:“难道我的脸比你的男人更重要?即使你们从此共度,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
毒三娘郑重道:“这是最后的愿望,我耿耿于怀了多年,心结已非我不去想就不产生影响的。”
圣主叹道:“我若不怜香惜玉,倒是可以帮你取出心结,方法很简单。”
毒三娘道:“的确简单,你只需伸手撕下这张面具。”
圣主摇头:“我只需伸手穿透你胸膛,把你的心掏出来捏碎,心已不在,结当然也没有了。”
毒三娘目光又暗了下去,深入骨髓的怨毒与愤怒似即刻会按捺不住。
但她明白一旦发作这些情绪,根本伤不了圣主分毫,反倒将轻易毁灭自己。
圣主懒得注意她身上的任何变化,漫不经心道:“今后我可以允许你们逍遥快活,但必须在陆府,你们敢踏出这范围一步,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的心掏出来捏碎。”
毒三娘闻言竟笑了,笑的短促一瞬,本已怨毒愤怒的表情又变得痛不欲生。
她笑得空洞,这时她才真的彻底绝望。
对生绝望,对死绝望,对人性绝望,对未来绝望,对世上的一切绝望。
因为终于有了希望,才真的彻底绝望。
老天爷赐人希望,似总为了让人更易绝望。
这绝望来得实在太多太沉太大,太凶猛,如奔洪瞬间冲垮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丝坚强信念。
她感到好无助,好无力,好无奈,好无情。
她眼里心里满是支离破碎的痛苦。
她时刻遭受圣主的欺辱压迫,却一点抗击也做不了。
她怪异的笑着:“我说了,我今天非看不可。”
圣主的回答简单而残酷:“想看,就得付出性命,只要你舍得死,舍得甩下那个男人孤苦伶仃的死,我也乐意把你的命夺来,毕竟是举手之劳,这难道不算一种仁慈?”
毒三娘冷冷道:“很好。”
她猛地飞身上前,探手出袖,五指纤巧而灵活,闪动锐光的指甲直取圣主左腮,显然是真的不惜把命拼上也得看看那真面目。
可她全力一击在圣主眼中比儿戏还幼稚,根本不值提防。
圣主优雅自饮,顺便举筷夹起一颗油炸花生进嘴里津津有味的细嚼。
他的腮部肌肉轻微动着,只待毒三娘的指甲触及,波的一声,毒三娘那只手顿遭剧震,手掌连同臂膊都被震得发麻,力量尽失,整个人软跌桌上,却未撞到杯盘碗盏。
酒杯酒瓶及那些菜肴竟逐一非常稳的荡在半空。
又听波的一声,毒三娘身体从桌上滑落至地,杯盘碗盏才无声无息的回到原位。
圣主悠然道:“你舍得死,我却还不舍得杀你。”
毒三娘痛恨至极,紧紧咬牙,泪光泛闪的眼睛如冷夜寒星,凄惘中透着迷茫,过了半晌才挤出新的一丝力冷哼道:“你不杀我,我自己也可以死。你再神通广大,总不能时时刻刻伴我在身边,你就算把我手脚拷上,囚于地牢,也无法阻止我不死。你知道对我来说,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我就是从无数的生死关头熬到现在。”
圣主笑道:“你可以自己死,但你死后,我还可以让别人给你陪葬。”
毒三娘嗤之以鼻:“你是说血肉双煞?这两个奴才即使陪我死也是应该的,我绝不会心痛。”
圣主笑中有千般意味,莫测高深,似一句出自阴冥的诅咒,斯斯文文地摇一下头,语声竟柔比春风:“这两个奴才,怎么配给你陪葬?”
毒三娘冷笑:“除了他们,你还能让谁给我陪葬?”
圣主道:“这一跤跌得不轻,你不但站不起来,还忘记了许多事?但你不该忘记你心爱的男人。”
毒三娘故作不懂,强装镇静,仍冷笑:“他现在是你手中最重要的一副牌,少了他,陆氏家业及钱氏资产都不能名正言顺地归于你手,你又不会这么早就从幕后出来,也找不到更适合的傀儡。你不舍得杀我,难道舍得杀他?”
圣主微微动容:“平生所遇,你是第一个准确抓住我弱点并勇敢出击的人。”
毒三娘道:“你本来完美无缺,是这件事让你有了凡人的许多弱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却亲手把自己的凡人本质逼了出来。”
圣主目光陡然一炽,竟比直射眼角的阳光更亮:“你真以为我不能杀他?”
毒三娘喘息着,已显中气不足:“情势当前,绝对不能。”
圣主诡笑:“你一定也深知这绝对不如你想的那么绝对。”
毒三娘浑身无端发冷,每寸皮肤每块肌肉每条血管每根神经甚至是骨髓里,都在无端发冷,混乱不堪的思维似接近冻结。
圣主又道:“其实我讨厌杀人,凡人最无趣之处就是动则杀来杀去,虽然我不是绝对不能杀他,但我要赐你一个全新真相,一个比杀人有趣的真相。”
毒三娘不说话,她必须集中精神,恢复力气,爬起来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离开这疯子。
她此刻很不幸的是,耳朵无法不听。
于是她绝望地听见圣主道:“那个真相就是几天后我会在陆府某处给你们安排一场游戏,我说的你们可不是光指你和那男人,还有陆不悔的女儿,或许还有其他意外的客人。到时候,你们一定开开心心,因为那将是一切的结局。人在结局里,死已不是千古艰难了。”
她力气终于恢复,陡然恢复,痛得恢复。
但这些力气竟似不是为让她重新振作,而是让她一触即溃,再无余地的溃。
她眼前只是苍白,什么都消失了,顿觉自己太可怜可耻可悲可笑。
她笑不出,哭不出,成了啼笑皆非的丑态。
啼笑皆非的人,啼笑皆非的心,万念俱灰的边缘,连泪也难以畅快地流一回。
她的灵魂碎了,不知今夕何夕,只知今人已非,爱恨匆匆。
她语音满是死气:“我等着,我等着这结局。”
她就像从坟墓里爬出一般尽力站起来,转身朝亭外走,每走一步,内心某处的某种东西就要离灰飞烟灭更近。
圣主冷冷看她,冷冷道:“你干什么?”
毒三娘苦笑:“我在屈服,残酷的宿命压得我好累,我要去好生睡一觉。”
圣主目光起了一阵微妙变化,沉声道:“你现在就想走?”
毒三娘痴痴道:“你的酒喝完了,菜吃完了,话也成功将我伤透了,现在走算我识趣。”
圣主道:“你的确是个识趣的女人,居然比我先发现已到该散席的时候,而我举着空杯许久,还没觉察酒都喝完了。”
毒三娘道:“谁让你说话太投入,今天我们不欢而散,希望结局的那天是皆大欢喜。”
圣主想表现自己欢愉,内心却莫名生出一缕哀愁。
他憎恶这感觉,突然叱道:“赶紧走吧。”
毒三娘不必他催,已疾步走出这片被愈盛的阳光映得辉煌的区域。
他独守空亭,克制不住地反复回味今天他对毒三娘说的每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完美。
他回味自己的这些话时,脑海响起最清楚的却是毒三娘的那些话。
他实在想不到终有一天自己竟被一个女人用言语戳中要害并逼出凡人脆弱而混乱的情绪。
他突然渴望杀人。
他走回那间水蛭浴的密室,红光弥漫的室内,躺着陈志的尸体。
他狂怒,咆哮,因为发现陈志是自己杀了自己。
他渴望杀人时,准备杀的那个人却提前自尽,这无疑是杀伤力极强的一种讽刺。
今天他连续两次挫败,整个人都热血贲张,燥得极为难受。
他只得脱去衣服,第三次躺进水里,让无数水蛭吸食他充满戾气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