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筠撇过头，咬紧牙关。
“陆六！”
寒光闪过，匕首稳稳落下，插在祝筠离眼睛寸许远的舱板上。月光下，一个黑衣影子掠过光头，投在祝筠脸上。
“嘿嘿，我就吓唬吓唬他。”光头摸着锃亮的脑袋。
夜色模糊，但那副身量、那副眉眼祝筠绝不会认错，发出的声音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将军？”
黑衣人这才注意到被陆六按在地上的那个人，稚嫩的脸庞，一双小鹿般的明眸，“祝筠！怎么是你？”
“将军！”祝筠推开一愣一愣的光头，扑着跪着抱住高照的双腿。
“不怕不怕，没事了。”高照蹲下来，摸着小管家的脑袋安慰道。真是造孽，怎么又把人家给弄哭了。
“什么情况？”彪悍的光头这回也成丈二的和尚。
“我管家。”高照腾不出手，就给陆六一个眼色。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陆六此时心里乐开花，戳戳祝筠的后背，轻声细语道，“小管家，既然咱是一家人，解药给我呗。”
祝筠厌厌地抖开肩膀。
“你中毒了？”高照鄙夷地看着陆六。
陆六拔出刺透舱板的匕首，难为情的点点头，又慌忙搓搓眼睛跟祝筠解释道，“我没想真砍你手指头，就是吓唬吓唬你，真的！你就看在将军的面子上，把解药给我呗。”
“你还会下毒？”高照垂眸，惊讶地看着祝筠。
“没有，就是洒了一把砂子。”祝筠抹干眼泪道。
祝筠声音不大，但陆六听着如雷贯耳，“卧槽，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祝筠猜到光头知道真相会暴跳如雷，遂机智的朝高照身前蹭了蹭。
“行了，”高照搂着祝筠避开陆六视线，“自己办事不利还被骗。”
“我……他……”陆六指着自己，眼睛瞪的铜铃一般圆鼓，又指着祝筠，气得说不出话来，左右是高照怼人，兵法有计云离间，遂毫不留情的揭短，“哎呀，小管家你是不知道啊，老夫前来劫船，可是得了眼前这位大将军的授意。”
祝筠闻言果然神色一僵，“将军您不是在蜀地打仗么，怎么落草为寇了？”
高照白了一眼陆六，抚在祝筠耳畔轻声道，“是朝廷密令，我此番出行不可与外人道。”
祝筠如闻惊雷，郑重点点头，内心实则已摩拳擦掌准备随将军出生入死。
“那……那、那边没有您……”祝筠低声喃喃。
“巴蜀地处高山，前两天还大雪纷飞。后凉打不过来，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开战。”高照扶着祝筠起身，徐徐道道。
祝筠不大明白，“那岂不是可以不班师回朝？”
“后凉那群龟孙子让我咱们摘栽了那么大跟头，怎么能轻易放过。”陆六抢答。
“哦，”祝筠隐约懂了些，将军这回是秘密出行，所以一袭黑衣加之乔装打扮，祝筠抬起明眸望向多月不见的将军，嘻嘻笑道，“将军，您又贴假胡子啦，这回贴的还挺牢固。”祝筠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敢太岁头上动土，捏着高照的胡子随手就薅下一个根。
“嘶——”高照捂着下吧吃痛。
祝筠看着逼真胡子根，恍然发觉自己薅的是将军实实在在的真胡子，“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高照见祝筠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不计较，“得，我默许老六打劫你，你薅我一根胡子，算是扯平了。”
陆六惊呆了。这薅胡子的换作张冉，仁慈的将军早就一掌把他拍飞到水里。
祝筠见将军翻篇翻得快，也赶紧扔了胡子，“将军您为什么要劫船啊？”
高照顿了顿，“我缺一张入幽州的官券路引。”
“那您吩咐一声，我差人给快马送一张不就行了，我这儿刚好要去幽州给大家主送酒。”祝筠哭笑不得。
“对呀，”陆六也连声附和，“将军您早说您家大业大，我今晚也不用费这劲儿。”
“我也没想到我的管家这么有本事，买卖能做到幽州，”高照说着，手再次摸起祝筠的脑袋，“去幽州的这段时间，我要跟你混啦。”
“圆满。”陆六一拍即合，抽出匕首给伙计们解绑。
“嗷对了，”祝筠想起原本打算要偷着给客舱的人送些粥，现在伙计们都晕了，是个好机会，“我去给客舱送些吃的，将军您回我房间休息。”
轰隆——祝筠一惊，声音隐约是从客舱传来。
高照不放心，“我陪你看看。”
祝筠快跑两步，掏出钥匙推开客舱的门。祝筠还未来得及看清里面的状况，门后就闪出两根木棍横劈过来。
祝筠脑海一片空白，本能的抬起胳膊挡住面门，说时迟，那时快，高照一把拉过祝筠的胳膊，将他甩到身后，再一脚踹开飞左手边人的，同时后仰腰身躲开右手边袭来的棍棒。祝筠脱了险，高照也松开胳膊，双手夺下棍棒，一棒子将那宵小打趴下在地。
屋子里的其他人见状，皆握着棒子，踟蹰不敢上前。
“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船上行凶！”高照皱眉。
祝筠反应过来解释道，“他们是燕国商旅，因海盗流落海上，今天刚救了他们。但伙计们不喜燕人，我便将他们安置在这间客舱。原想明晚到徐家口就将他们放下，没想到会这样，”祝筠话说得飞快，探头瞥见地上绑着一个人，是那个呼救的书生萧珩。祝筠仗着将军站再在自己身后，上前将书生嘴中塞得布团纠了出来，并为其解绑。
“他们要夺船！”萧珩急道。
“书呆子，瞎喊什么！”舱中燕人闻言踹了书生两脚，又指着祝筠道，“你把我们关在这里，就算要了我们的命官府人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做也是自卫！”
“不是，我是怕伙计找你们麻烦，才将门上了锁……”祝筠拉起萧珩解释道。
“笑话，你一个魏人会有这么好心。兄弟们，别被他骗了。我们的命得握在自己手里。”喊话的人挥起棍棒，跃跃欲试。
高照没有说话，只是将棍子在手上挽了个花，然后凌厉的眼神扫过全场，所有人便都安静了，更无一人敢上前。
“没有劝说厨子把粥留下是我的错，但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祝筠腥红着眼睛，浑身都在颤抖，话几乎是嘶吼的着出口。
“经商走货以信立足，”高照忽然开口了，“既然你们不信任祝老板，那便就此别过。我来时见有一艘小船相连，想来是你们的船。今春海上并无大风大浪，我赠予你们罗盘，你等和衷共济，齐心协力划上岸吧。”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高照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当即吩咐陆六将那些人带下船。陆六顶着一个光头，貌似恶煞，众人畏之如阎罗，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祝筠站在一旁趁机悄悄和萧珩说话，“他们怎么会把你给绑了？”
萧珩叹了口气，低声回道，“你走之后，他们就怨我说漏身份，他们抢走糕点，然后为了独吞糕点打了起来……后来他们恢复点力气，就商议着把船夺了。我极力反对，没想到他们竟然将我绑起来，”萧珩顿了顿，拳头捏的紧，“他们也不想想，他们气息奄奄躺在穿船上，是谁喊破嗓子，给他们求来水喝……”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别多想。”祝筠宽慰。
“你不跟他们一起么？”高照看向祝筠身后的书生。
“不可，”祝筠制止，“萧公子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搞不好会被丢进海里。”
“也对，我来时还有一艘渡船，你可以坐那艘船离开，”高照指着大船后面跟着的那艘渡船，“那上边有吃有喝不收钱，还会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
祝筠心知将军本就是个谨慎的人，况乎此番秘密出行，不留外人在船上亦是为避免节外生枝。萧珩是一个识趣懂礼的人，揖了揖手作为拜别。
夜色正深，月色刚好，不相干的人都走了，不相熟的人都睡了，陆六扛起了守卫的重担，风吹着帆缓缓航行，甲板上高照与祝筠并肩而行。
高照有许多想说的话，想聊聊捏石、谈谈小鱼干，想说一说被张冉毁掉的竹叶卷。
祝筠也有很多话憋着，他不知道今天这事将军怎么看，会认为自己冷漠没有给他们粥喝，还是会埋怨自己不合时宜的包容他们。祝筠有些懊恼。
“你在信上说赵司理在，怎么没看见？”高照思虑良久，才找到一个切入点。
“王姬是他的旧主，既然已经离开，总不好再见。”祝筠没想到将军会突然问起赵司理，莫非是将军不喜？
“说的也对，”高照撇了一眼祝筠，发现他一直低着头，这家伙也不怕撞桅杆上，“当时我就想问，他怎么乐意跟你？”
祝筠想了想，“给的银子多吧？”
“你给多少钱？”高照随口一问。
“年银二百两。”祝筠抬头答。
高照的脚步停下，四目相对，“你知道我每年俸禄是多少？”
祝筠摇摇头。
“我，正一品大将，”高照指着自己的胸脯，可惜没穿官袍，“天天在边关吹风吃沙子，每年俸禄也就二百零八两。”高照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比划了数字。
“为什么还会有个零头？”祝筠注意到高照修长的手指停在空中，真好看。
“这是重点吗！”
“可是赵司理很厉害啊，他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