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走的那一天，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她联系了江河问要不要见一面，江河说不了。季凌明白江河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要走的，他那么熟悉她，那么了解她。
有一次学校统计学生周末的回家方式，有一个问题是是否有同伴同行。季凌对班主任说：“一个人回家。”
江河突然出声：“不是！她和她哥一起。”
季凌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她和季龙一起回家。
江河开启了日常嘲讽：“哈哈哈你怎么就变成一个人回家了！你哥呢？”
季凌：“我忘了。”
“你连你哥都能忘记哈哈哈！”
三四月的月份，春风还不够温暖，还不足以让经历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回春。
班里正在发学生的周记本，女生问：“季凌，你的周记你能不能给我看一下？”女生是初二下学期新来的转学生，来到这个新班级里没有多长时间。
“不给。”季凌说。
“你就给我看看嘛！”女生用着撒娇的语气，季凌却觉得她的表情有一点奇怪。
季凌：“不要。”
“给我看看，我就看一会。”女生说。
季凌还是不答应，女生见状直接拿走她的周记。江河一把把周记本抢回来，冲女生吼道：“你看不见她不想给你吗？你就非要看？”
女生怔怔地看着江河，眼睛里充满了震惊。然后，她哭了。
有一天，女生在寝室里说：“你和江河好像是小学同学，是吧？”
她说：“你们好熟啊，我都不知道他以前的事情。你可以和我说一些关于他的事吗？”
季凌感觉她很奇怪，但还是说了一些以前的事。她说江河在小学的时候和两个男生玩得特别好，后来有一个男生转学了，还有一个男生在现在的6班。她说江河跳高很厉害，但是别看他长得很高，他打篮球特别烂，所以基本看不到他打篮球。她说江河小学的时候总是不完成美术作业，因为他觉得把美术当成作业那就禁锢了艺术，所以他总是在美术课上被罚站。她说她记得江河有一次在课上玩她的手工剪刀，然后剪刀就被老师没收了……
又是一个周五，班会课上老师强调，学校再次强调，上课时间不允许学生到小卖部买东西。
季凌还在耐心等着她的周记本，发周记本的同学不知道是怎么发的，最后还是江河拿着她的本子走回来给了她。
江河那时候的神情平静得有点不像江河，季凌习惯了他平常的嘻嘻哈哈。江河看了季凌许久，说：“你看这世界上这么多人，你就不想走近他们看看？”
季凌看江河的眼神很怪，她说：“不要。”
过了几秒，江河才沉思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秒，他说：“好像要下雨了，你有没有带伞？”刚问完他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哦，我忘了，你和你哥一起回家。”
季凌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带伞了。我妈说她来接我，和我哥。”
江河又点了点头。
江河谈恋爱了，和那个之前想要看她周记的女生，他们俩已经谈恋爱很久了，好像是女生转学来不久就谈了。季凌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天江河骂女生的时候女生哭了。
江河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他谈恋爱这件事，这还是她有一天听到班级里有人起哄才知道的。
知道的时候，她有一点落寞，她终于意识到，江河有一天会离开她。
有一天课间，女生说：“你身上的味道和江河好像啊。”
季凌感觉很奇怪：“怎么可能，我和他怎么会味道很像。”
女生说：“真的，我认人都是先靠鼻子的，闻味道，我不会闻错的。”
女生苦涩地笑了笑：“不信你借他的外套回来，我闻给你看，对比给你看。”
季凌就在下晚自习之后向江河借外套，江河看了她一会，可能是觉得她莫名其妙吧，但还是把外套脱给了她。季凌欢喜地回了寝室把衣服塞给女生。
女生看到衣服，立刻就哭了。
季凌很担心，不知道她怎么了。
“就是很像啊。”女生把衣服放在鼻尖嗅了嗅。
季凌有一点惶恐，解释说：“可能是因为我和他坐的挨得近吧。”
有一个室友问：“这衣服谁的？”
季凌：“江河的。”
室友：“谁拿的？你拿的？”
季凌点了点头。
“你怎么拿的？”室友问。
“就直接问他要的啊。”季凌有些莫名其妙，还能怎么拿的，还能抢不成。
室友听到回答，坏笑着看了季凌一眼。
然后女生哭得更伤心了。
季凌看着满脸眼泪的女生，陷入了沉思。
那个周末季凌回到家，去买了一个新杯子，换掉了旧杯子。
季凌记得有一次，女生和她开玩笑，但是那个轻浮的玩笑让季凌感到不舒服，季凌有一点不太高兴。两个人就开始互相追究是谁的错，季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要告诉江河，要他来评判到底是谁的错。季凌只是无意间说说，并没有打算怎样，结果到了教室就有室友对江河说：“季凌和你女朋友想知道，如果她们两个人同时掉进了水里，你会先救谁？”
江河没有回答，只是一个人憋笑。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女生好像变得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这个感觉后来一直萦绕在季凌心头。先是体育课拉着季凌去小卖部买东西，她之前从来没让季凌去过，因为季凌不可能去。但这一天她一直要拉着季凌一起在上课时间买东西，季凌不答应，她直接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后来无论女生和谁聊天，有多开心，只要季凌一出现，脸色就冷了，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季凌也不在乎。
不喜欢她的人多着呢，她不管这些。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早上和林雨琪一起去接热水，然后回教室，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
这一天，看到林雨琪因为接热水的玻璃杯瓶太烫，把瓶子放在冷水流下冲，季凌说：“你最好不要立马放在冷水下冲，瓶子容易破裂。”说着她还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爆炸。
林雨琪一脸厌烦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季凌懵了：“我只是想和你说那样瓶子容易炸裂。”
林雨琪：“你知不知道他们看到你的周记是怎么说你的！你真的很烦！”
“你管别人遵不遵守纪律，你管别人体育课去小卖部买东西干嘛！”
“还有你不和别人说话，一脸好学生的高冷样真的很讨人厌！”
季凌走在前面，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她听见林雨琪在后面补充道：“我不是在关心你！”
季凌想，不是在关心我，只是因为和我走在一起，担心自己也一起被骂吗？
回到教室之后，季凌没有太纠结林雨琪说她烦这件事本身，她总感觉和林雨琪说的玻璃瓶会炸裂的原理说错了。她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之前说错了，还写了装满热水的玻璃瓶放在冷水下降温会炸的正确原理。
她还在下一个课间转头看了看林雨琪，林雨琪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也很熟悉。
很像母亲发现自己总是冷着一张脸，被骂也从来不回口、不说话时的眼神，像那个说自己有病的男生看她的眼神，像江河问自己就不想走近其他人看一看时的眼神……
季凌说不上很在乎她的眼神，她见多了。
季凌渐渐感觉，这个班级里似乎只有江河愿意和自己待在一块了，受到排挤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有一天，她对父亲说：“爸，我想转学。”
季先生同意了，连带着季龙一起，要和她一起转学。
季先生露出了他常常会浮现在脸上的笑容。和所有老父亲一样，那种充满期待却又满是疲惫的笑容。季凌每次看到他笑都心酸得想哭，她想说，你别笑了，你的笑太沉重了，我承受不住。
江河照样和以前一样，可以和她谈的一起谈，不可以和她谈的闭口不提。
到了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季凌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江河看她的眼神了好像看穿了一切，他的脸色平淡又古怪。
在假期，还没有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之前，季凌联系过江河。
她给他发消息：为了庆祝认识五年终于加上好友，假期见一面吗？
过了许久江河才回了消息：不了。我要打篮球。
季凌走的那天，是个炎热的夏日。突然间厚重的黑云遮盖了天日，惊雷划破天际，震得季凌耳朵发疼，引起她一阵心悸。一场暴雨忽然而至，狂风嘶吼着为雨水伴乐。这场雨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只是要洗刷走一些东西。
雨水拍断了嫩芽的腰肢，要它腐烂入土。
季凌在新的学校里平平稳稳地度过了一年。她和江河联系的很频繁，在原先学校开学的那天，江河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来报道。他们还像从前，仿佛还是同桌。
她感觉很奇怪，明明和江河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叫过江河师父，但是分开之后，她总是频繁地叫他师父。
或许这个称呼是唯一能留住他们关系的东西了。
在那里她交到一个叫段希的好朋友，准确来说是段希单方面交的她这个朋友。
段希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季凌，我该怎么办？”
季凌：“其实我觉得重点不是你做错了，只要你改了，就可以了。”
过了几天，段希对她说：“我给老班写了一封信。”
她说：“我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我没有办法了。”
她抱着季凌：“我感觉，我们是一样的人。季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她说：“我感觉，我们会，很像的。”
段希一只手搭在季凌肩膀上，把她抱住，一只手沿着她的脖颈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
季凌轻轻把她的手拿下来，段希轻轻“啧”了一声，对着季凌笑了一下。
季凌感觉段希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很想安慰一下她，但她自己就像一个情感淡漠的人，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很想反驳段希，她们一点都不像，但她又找不到说这话的必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哪里不像。
季凌大概已经明白她不是一个阳光乐观的人了，段希也不是，理性告诉她，她不该和段希走太近。
但是她再也走不近热烈的人了，一靠近那样的人，他们身上的光都要把她灼伤了。
就像太阳，把黑夜撕碎。
她们两个都像是独行的、看不清路的人。
太阳向西走，日光不见了。天要黑了。
天黑了。
天黑了，她们就会变成瞎子，迷失在黑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