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飞雪,漫天惨白。他颤抖着在雪中蹒跚,身后跟着那头低垂着头的老黄牛。
本就饿了一天,眼瞧着这么些天里日日夜夜守在火堆前候到的炭,像突遇一场浩大的山火,消失在他眼前,连炭渣都寻不到。他脚下一软,一头栽进了那彻骨的惨白。不想起来了啊。就在这儿躺着罢,永远地睡在这样的一一个寒冬。
老牛突然低低地哀嚎一声,却是唤醒了他。将落不落的凉日悬在远方的山头。他惊忆起家中苦候的妻子和孙儿。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身上也热乎了不少。真是糊涂,这个时候,怎能耍小性子?于是一深一浅地向那个困了他一生的残破小屋走去。
到了门前,他将老牛拴在门前的牛棚里,抬手欲敲上那扇遍布划痕的木门,却闻妻子凄而无助的抽泣。他急急地冲进去,却是踉跄地退了出去。泪水都早已凝结成冰,冻在了心里。
孙子死了。他知道,冻死的。腊月飘雪,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在这样的严冬,只着一件破布衣。小家伙在生命的最后,还在盼着祖父回家。
他恨么?当然。恨那狗仗人势的太监那么无情地,夺走了孙子的命。他悔么?亦是当然。如果能早些回家,是不是还能用他的怀抱,给小家伙渡去几分滚烫?
“老伴儿。”他哑着嗓子轻唤。“咱们把他埋了吧。”屋里的老妇没有动,只是紧紧抱着冰凉的小家伙,低低地哭。
大手轻颤着抚上老黄牛的背,掌心传来的,是瘦骨嶙峋。终是没有忍住,老泪纵横。“对不住了,老伙计。”他哽着声,却无比坚定。他把老牛卖了。他要还给孙子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离别的时候,缰绳不再握在自己手里。他捧着碎银,看着老牛远去。牛是三步一回头,人是泪眼涟涟。他垂头望向面前的雪地,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浅坑。那是老牛最后一滴泪。他抚上那坑,浅笑,像是再抚上它的脊背。飞雪 也似暖阳。
打更人嘹亮的嗓音遥遥地传来,他生命中最后一个鲜活的日子,结束了啊……
浩大的天地间,夜色真浓。一点微弱的炭火,一点一点,被大雪淹没。鸟儿悲啼,却终是,传不到那冰冷的皇宫。
(卖炭翁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