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接口道:
“说的全对也是不取分文。”
少年暗暗忖道:这倒奇了,既然分文不取,何必多费口沫?思忖中,不禁好奇心动,含笑走了过来。
江铁嘴眯着双目,重向少年瞅了一眼,伸手一拍摊侧的竹凳,道:
“小兄弟请坐,我看你是南人北相,不错吧?”
少年暗想,这个何用看,听我的口音,自然猜得到我是南方人,心中在想,口中笑道:
“先生说的不错,在下是荆州人氏,不过,先母祖籍山东。”
江铁嘴连连点头,举手一拂须,道:
“小兄弟满面书卷气;依我看来,你还粗通武艺,嗯……一定是文武双全。”
那少年先是一笑,继而脸色一黯,甚为伤感地道:
“在下读书不过识字而已,虽会几手拳,却谈不上武艺二字。”
江铁嘴摇头笑道:
“小兄弟自谦,我看你双眉高直,目秀而长,这是聪明超越之怔,额高印涌,鼻耸天庭,这是权威凛冽,名扬四海之相,能文能武,那是绝对不会错的。”
少年苦苦一笑道:
“先生谬赞,在下文不够处馆,武不能保镖,飘零人海,三餐尚且难继……”江铁嘴举手一摇,断然道:
“小兄弟,你耳廓略嫌低反,所以幼年孤苦,好在为时已过,相法上有两句话,‘十五火星居正额,十六中天骨法成’,从今年起……”
那少年身无分文,心想再听下去,不付钱难以为情,当下截口说道: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在下身有要事,改日再来讨教。”拱了拱手,匆匆行去。
江铁嘴大为惶急,站起身来,招手唤道:
“小兄弟留步,在下还有下文。”
他叫得急切,那少年越发不敢回来,反而充耳不闻,加快脚步,急急走去。
江铁嘴见少年去意已坚,神情愈显焦急,跨步离座,大声叫道:
“小兄弟,你……”
一言未了,倏地双手扪心,口喷鲜血,倾面就倒。
那少年闻得身后有异,扭头一望,江铁嘴已是扑通一声,昏死在地,少年又惊又疑,不多想,疾步奔了回来,一把将江铁嘴抱起。
这时,附近的小贩与游客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噪成一片。
少年暗暗想道:这算命先生为了做我一笔生意,急成这副样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非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倒是我的罪过了。
一面想着,一面用手在铁嘴胸上推拿,忙了许久,才见江铁嘴吁一口气,悠悠醒来。
少年如释重负,招手一抹额上汗水,道:
“江先生,你现在感觉怎样,若是口渴,在下替你讨碗水来。”
江铁嘴喘息片刻,举起衣袖,抹了抹嘴角的血渍,颤声道:“小兄弟,我一看你鼻如悬胆,准头齐,山根不断无偏软,兰台廷尉……”
少年见他如此虚弱,不禁又急又气,道:
“唉!江先生,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想法啊!”
江铁嘴道:
“对!对!慢慢再谈。”
说罢之后,由怀中摸出一个黑色小葫芦,拔开木塞,倒出一粒药丸来。
少年见他自己备有药物,料想他那呕血昏死的毛病必是宿疾,既是老毛病,一时之间,想必没有性命之忧,不禁心情一宽,这时,有人递过一碗凉水,少年接过手中,照料江铁嘴服药。
那药丸大如黄豆,黑漆漆的,不知是什么药材制成,葫芦中尚余八九粒,想来那是江铁嘴的命根子,他来不及服药,先将葫芦盖好,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此时围在四外看热闹的闲人已有三四十人,众人只是好奇,谁也不曾在意,唯独一个老者,却是与众不同。
那老者头带员外巾,身穿一袭赫黄锦袍,足蹬一双金黄缎面的高头履,银髯拂胸,红光满面,背负双手,杂在人丛中看热闹。
这老者衣履华贵,道貌岸然之状,俨然是一位微服出游的王公大臣,要不就是富甲一方的缙绅,但他一见江铁嘴那药丸,双眼之内,顿时露出贪婪之色,而且越来越是厉害,简直变成了一副馋涎欲滴之状。
江铁嘴收好葫芦,将那粒药丸投入口中,就少年手中饮下一口凉水,死灰般的脸上已是有了几丝血色,那少年素来就是为善最乐,眼看江铁嘴逐渐复原,脸上也绽出一片欣慰的笑意。岂料,江铁嘴偶一抬头,忽然见到那华服老者。
四目交接,两人同时大吃一惊,那华服老者“哦”了一声,身子一缩,躲入人丛之中,眨眼不见。
江铁嘴先是一怔,哪知眼珠一转,突然又是一声惨叫,双手扪心,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看热闹的人一阵大哗,你言我语,纷纷议论起来。
那少年惊急交加,暗想这算命的实在古怪,若说是一位风尘异人,却又如此孱弱,若说是个普通的江湖术士,行为又是如此颠倒。
他百思莫解,但觉人在自己手中,终不能见死不救,耳听四外议论之声,心头一烦,不禁咬一咬牙,抱起江铁嘴,挤出人丛,撒开大步,疾奔而去。
奔离西湖,寻了一处无人的所在,少年放下江铁嘴,双手并用,忙着为他推拿。
少年喘了一口大气,道:
“江先生,你好些么?”
江铁嘴双目之内,突然进出两行热泪,凄然说道:
“小兄弟,我不行了。”
少年急道:
“你还有药丸嘛,管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