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敲诈
临近注册开学的日子越近,海骏愈发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堵在胸口,有头怪兽正朝他走来,既无法抗击,也不能全身而退躲开它,他被这奇怪的感觉困惑着,却没时间去梳理清楚原因,因为等着他处理的事务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几个礼拜以来,他和东林、袁自达使出浑身解数四处招揽生意,王仙利用亲戚关系在报社做了两期免费广告,终于把学员招齐,下周学校就可以正式开学了。
按理说此时应该松一口气了,东林约他来“小炮楼”喝酒,海骏却莫名其妙忧心忡忡。
“收完学费资金就周转过来了,先偿还一部分利息让兄弟们高兴高兴吧。”东林最担心的就是“山鹰队”弟兄们的钱打了水漂。
海骏不想那么早还钱,这些钱他还要再派派用场。但他不想跟东林明说,免得争执。
“小炮楼”价廉物美,所有座位都被坐满。熙熙攘攘的嘈杂当中,海骏听见呼机在响,刘晓米送他的中文传呼机上显示三条同样的信息:王仙先生有急事找你,速回电话……
东林呷着啤酒等海骏复机,心情异常地好。在新公司部门经理对他印象颇好,马上要派他去深造。他和海骏的电脑学校终于完成了第一次招生,步入正轨后会不断发展壮大。主业、副业同时起步,工作、爱好齐头并进。生活如此丰富多彩,人生,多么美好啊!
奇怪,海骏怎么那么久不回来?东林狐疑地朝远处张望,来回穿梭的服务员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站起身来才看见海骏,正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在空中来回抡动,肩膀剧烈起伏,似乎正同话机那端的人争吵。
望着海骏越来越激烈的手势动作,东林隐隐滋生出一层不安。
海骏终于把话机放回去,那话筒似有千斤重,他的手臂似乎承受不住那重量,放得极其缓慢,无比沉重。
海骏抬头朝他望来,眼里溢满了愤怒,还掺杂着绝望。东林心头一紧,想起身去搀扶他,海骏已经朝他走了过来。他端起桌上剩下的半瓶啤酒,咕咚咕咚灌进喉咙,用颤抖的声音讲出一个东林意想不到的消息:
此次招生由王仙和另外两个老师全程负责,共招收了一千名学员,这骄人的战绩远远超出了预期。王仙刚才说,那两个老师要向海骏“借”40万现金急用,如果不借,他们马上通知学生退学,所有报名学生的资料表格都在他们手里,他们会将学生的资料、表格付之一炬……
“这是敲诈勒索!可以判刑的!”东林咬牙切齿道。
一场蓄谋已久的敲诈!在自己毫无防备之际就开始排兵布阵!谁是主谋?王仙吗?那两个老师是他带过来的,他故意充当唱红脸的角色来谈判吗?
自己创业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被骗。被骗之际的担心、焦虑、胆怯、自卑,都会以一种无限放大的姿态黑洞洞地体现出来,让人害怕。这害怕是虚的,也是实的,是小的,也是大的。大大小小,虚虚实实,和看不见的宇宙一样广袤,和地心黑洞一样阴森可怕。。
海骏觉得自己背运透了,出山第一脚就踩空了。是踩空,不是跌倒,这里头有根本的区别。跌到了虽然会流血,会疼,人却是实实在在摔到地上。踩空了就不一样了,你没有地方跌,也看不见伤口。只是往下坠,一直往下坠,不停地下坠,个中滋味比粉身碎骨更令人心悸。
“我找洪杰去,王仙是他推荐来的人。”东林气哼哼地。
海骏摇摇头,“必须先稳住。所有学生的联络方式都在他们手里,万一他们通知学生退学,或者毁了学生资料,学校也完蛋了。”
王仙再三强调一定在注册前付款,再三强调是借钱。
“王仙把每步棋都算好了,首先料定你不敢报警,学生资料一旦被销毁,警察就是抓了他们,学校也一样倒闭;其次,他强调是借钱,这样在法律上他就没有犯罪。”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海骏后悔啊,懊丧啊。他晚了一步,迟到了一步,只顾埋头创业,忘记在做事待人的时候把自己的内心撕成两块:一半将信,一半将疑,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一个独立的、超脱在尔虞我诈之外的象牙塔。世界的每个角落始终散落着觊觎者的目光,这目光诡异,坚硬,无所不在,狡猾而又妖魅。当如他这般的热血青年浩浩荡荡扑向社会打拼创业的时候,脚下永远有两块石头,一块是自己的智慧,一块是别人的算计。没人提前警示他,没人教他怎么做,他只能摸着石头前进,步履维艰。
洪杰正陪着领导出差在外,电话里说王仙绝对是受人要挟,让海骏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想办法。
但是开学时间正一天天迫近,王仙天天在催。
天边泛起鱼肚白,学校值班的孙老头伸了个懒腰,走出值班室来。他舒活舒活腿脚,拍打几下有些酸胀的腰板,抬眼朝二楼办公室望去。窗户上雪白的灯光从昨晚到现在都还没有熄灭,海骏自昨晚进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孙老头回值班室去收拾东西,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听到脚步声,海骏从办公室走了出来,走到操场上那棵槐树下,仰面望着曙光初现的天空一动不动。
孙老头走过去跟海骏打招呼,这位海校长一向待人和气,见面经常发烟给他抽。但是,孙老头叫了两声,海骏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仰面望着天空。孙老头讪讪地走回值班室来,边走边满心疑惑地扭头去看海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