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多疑的蛇
将最后一批难民服卖完之后,海骏决定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培训班。他赶上了好时候,学员人数扩大了一倍,他又租了三个教室,分为中午、傍晚和晚上三个班次针对在职人员进行电脑速成培训。他不敢停下来,一刻都不敢停。一场暴雨将三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从头再来的打拼只有靠勤奋和坚持来填充。
黑黢黢的压迫感笼罩在头顶上方,尤其那股无时无刻都在的迫害感像把悬着的利剑,随时有可能横空劈下。仔细想时,又找不出这迫害感的具体依据,也想不出谁在迫害他。
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最盼望东林来帮忙打理。东林懂他,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东林睿智,脑袋瓜里总会蹦出奇思妙想;东林心有灵犀,与他默契得像一个人;东林灵活,善于处理他无法处理的棘手事件。
但是,有一条可怕的蛇游到了他心坎里,它不咬人,它只是纠缠,不停地纠缠。有些时候它还会收缩,再收缩。海骏最害怕的就是蛇的收缩,一收,他就透不过气来了。但即便蛇不收缩,他的心也在收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不断告诫自己忍耐,澹定,但这是一条微笑着的蛇,是一条含英咀华的蛇,生动,妖娆,通身洋溢着邪恶的力量,稍有不慎就可以让他万劫不复。这条蛇的名字叫做多疑!
每当看到东林,亦菲的影子便油然浮出。他心里放不下亦菲,怎么都放不下。然而关于他俩关系的种种猜测像团棉絮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东林似是而非的回答,更像一根坚硬的鱼骨卡在喉头。理智告诉他应该相信东林说的话,另外一个理智又警告他那不过是个骗局。
海骏变得沉默了。
无奈的沉默才更像沉默。他的沉默是矫枉过正的,他必须矫枉过正,并使矫枉过正上升到一种信仰的高度。在信仰的指引下,对东林的信任成了天使,一切的猜测只能是魔鬼。在天使与魔鬼之间,他的心情极不稳定。
每个月一号是他和东林约定给旺旺汇钱的日子,前天刚刚收到旺旺这学期的成绩单,除了语文,其他科都不及格。土坯房学校出来的学生进到县中学,简直算做白板一块。旺旺能够在第一学期没考鸭蛋已经算非常努力了。他们写了封鼓励的信,今天连同汇款一起寄给他。
刚走到邮局门口,迎面遇到苏里,这也是昔日“山鹰队”一员得力干将,高考落榜后补考了三年,分数一次比一次低。
“再也不考大学了,我来跟着你混。”苏里矮小结实,很少笑,经常锁着眉头像在思考国家大事。他同父母进行过重量级的较量之后才迈出了这一步。
呼机响起来,刚拨通就听见海大世焦急的大嗓门:“海峰跑了!他逃学,我打了他一巴掌,他就跑了!昨晚没回家睡觉!你赶紧去找他!”
海骏从语调里想象得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样子。海宾跳河之后,海峰打死不读高中,开学一学期了,一天课都没去上。
要找到海峰其实很容易,这个胆小孱弱的弟弟绝对不敢孤身闯天涯。海骏直接就去找海峰的死党,一通连哄带吓,海峰灰头土脸地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望着自小最疼爱的这个弟弟,海骏不忍心把他交给父亲。
当年父亲暴跳如雷的时候有三大酷刑体罚他们三兄弟,一是跪搓衣板,二是不许吃饭,最严重的是遭皮带抽打。海峰被罚挨饿时,海骏会偷个饭团悄悄塞给他;看到海峰要被皮带抽打,海骏不管自己有错没错都要跑去与海峰一起挨打,这样他可以用身体尽量护住弟弟。
他决定带海峰去麓沙市玩几天,先让他放松放松,再来谈上学的问题。等班车时有人叫他,回头看是孟兰。
“你要回城里去?”孟兰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她与海骏是同班同学,也没考取大学,接连补考了三年。
“亦菲跟你说了吗?”孟兰对着他绽开一个夸张的笑,那些笑容用脸盆装都会溢出来,流到地上还会起泡泡。
海骏被她的话和她的笑弄得摸不着头脑,愣愣的。
孟兰皮肤偏黑,五官像越南人,脑门稍稍外凸,一双不大的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鼻子宽厚地卧在脸上,一笑便露出不太整齐的四环素牙齿。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性格随和人缘极好。她是亦菲无话不说的闺蜜,从小到大两人形影不离。
这时班车来了,孟兰无奈地挥挥手,“你上车吧,改天我来找你玩。”
海骏猜出来她一定有话要讲,是一桩很棘手的事情要他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