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整衣冠来到留守府议事大厅,中使已在那里等候。李渊见此人面色很生,并不认识,想想自己已有好些时日未回朝面君了。
“奉上谕!李渊接旨!”
李渊跪倒接旨,只听那中使高声宣读:
“唐国公、太原留守李渊与马邑太守王仁恭抗击突厥不利,疑有通敌之嫌。着王仁恭就地自裁,李渊速至江都,另行查办。”
李渊伏地申辩道:“这……这是有人欲陷害于我!”
中使却不听他的,对左右随从道:“来人!将李渊拿下!”
几个卫士顿时涌上来,欲将李渊绑上。
“且慢!”只听一声断喝,屏风后闪出英气迫人的李世民。
中使见是一少年公子,俊逸挺拔,目光如电,不觉一愣,问道:
“尔是何人?竟敢妨碍本中使执行公务?”
“不敢,在下李世民,乃唐公之子。”
中使毫不客气:“原来是罪臣之子,尔有何话要说?”
“世民适才听到,诏令并未对家父定罪,只是说‘疑有通敌之嫌’,既然如此,家父就不宜称为‘罪臣’,天使也不能以罪臣之名绑缚家父。”世民不卑不亢。
“本中使奉旨行事,自可便宜从事。公子想要抗旨不成?”中使仗着有诏令在手,态度蛮横。
“不敢!家父并未通敌,自然不甘心背负如此罪名,定会跟随天使去往江都为自己辩诬。以世民愚见,天使远道而来,不如在此歇息几日,待家父将留守府公事做个交待,自会跟随天使至江都复命,如何?”
中使眼珠转了几转,问道:“我如何能知尊公不会逃跑?”
“恐怕阁下只有相信了。或者,可以以我为人质?”
“跑了令尊,只抓了你又有何用?”
“那以阁下之见呢?”
“李渊应交由我等押往官舍看管。”
“不可!”一声斩钉截铁的回答,世民不再虚与委蛇,“阁下若强行押解家父,你以为这太原府是轻易走得出去的吗?”
“尔等还敢造反不成?将李渊带走!谁敢阻拦?”
几个人一拥而上,欲捉拿李渊。
只听“呛”一声脆响,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世民已长剑在手,剑尖直指中使咽喉。他这一出手,快如闪电,不愧名家风范。
“放开家父!”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势。
那中使是个银样蜡枪头,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
“放……放了唐公。”
此时钱九陇带着留守府一众卫士冲进来,拔剑提刀,围成一圈。中使的几个侍卫一见这阵势,不敢逞强,赶紧放了李渊。中使暗暗叫苦,心想这回我命休矣!岂料世民已神色自若地将剑还入鞘内,吩咐道:
“来呀,设宴!为天使压惊洗尘!”
又对中使抱了抱拳:“适才情非得已,世民多有得罪,还请天使见谅。家父前线失利是真,若说通敌万万不会!还望天使在圣驾面前美言几句。家父肯定会跟天使去往行在复命,只是天使数千里远行,一路风尘,应当在此将息几日,也好让世民略尽地主之谊,方可返回江都,不知天使以为然否?请诸位一起入席,边吃边谈。在下与家父还想听诸位说一说江南风情呢。”
被世民这么一打一揉,中使弄得哭笑不得,他已领教了这位公子的厉害,哪敢说个“不”字?只得随世民进入后厅赴宴。李渊也惊魂稍定,入内陪中使宴饮。
酒宴已毕,李渊安排了中使一行人的住处。送走了中使,李渊当即与世民、刘文静、裴寂进入内书房密议。
世民急切地劝道:“主上昏庸无道,大人尽心于他,又有何益!原本是下属打了败仗,圣上不罪高君雅,却怪罪大人,还有何是非可言?事情已迫在眉睫,请大人速下决心。晋阳兵强马壮,人才云集,府库积粮如山,钱财巨万,以此举事,何患无成!主上远在江都,长安由代王侑主持,代王年幼,形同虚设。关中豪杰并起,目下正是群龙无首之际,大人若鼓行而西,恩威并加,他们必如江河入海,汇集在大人旗下,为大人奔走效力。古来圣人行事,皆以顺时为第一要诀。今天下大乱,正待我等顺天应人,收拾时局。大人若再犹豫,难道甘心受单使之囚,去江都任凭那昏君摆布吗?”
裴寂也催促道:“二郎之言大有道理,若再迟疑不决,悔之晚矣!”
世民又说:“外面我已作了安排,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即可集结数万人马。”
李渊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别无选择!非我有意辜负主上,实在是主上不给我第二条活路啊!二郎,就依你之言,如今破家亡躯由你,化家为国亦由你。”
世民双目精光四射,立刻精神振奋,说道:“孩儿即刻召集心腹将领到此议事。”
“为父尚有一事担忧。”李渊说,“你大哥、四弟与家人,尚在河东;你三姐、姐夫亦在长安。若仓促起事,岂不累及全家?”
“孩儿正要禀告父亲,已替父亲拟好了两封书信,给大哥和长安的姐姐、姐夫,只等父亲决定,即刻差人送去。”
“如此甚好!我儿虑事周全,为父又有何忧?”李渊接过书信看了看,甚为满意,随即签上名,封好信封,吩咐世民:“速差亲信之人送去!”
“孩儿知道。”
李渊又道:“以为父之见,先拖住那中使几日,待你大哥他们一到,即刻打出义旗。”
“中使那边,明日交给孩儿去办。在这太原地界,他和几十个随从,量也翻不了天!”
世民连夜召集刘政会、殷开山、唐俭、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等人密谋,大家几乎一夜未眠,天快亮时,方散去各自行动。
第二天一早,李世民果然没有“失信”于中使,尽“地主之谊”邀请中使一行人在晋阳城内外游玩,中使心里七上八下,哪里有心思?但知道这位二公子不好惹,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世民谈笑风生,风度翩翩,好酒好菜殷勤款待,相陪了一天,晚饭后告辞时,又送了些金银珠宝的礼物。中使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敢推辞。一天下来,他已知晓,李氏父子在太原竟深得人心,世民公子所到之处,太原百姓钦羡、恭敬有加,有叫“二郎”的,有叫“李公子”的,竞相争睹世民公子风采。想不到这太原已俨然李氏父子的天下,凭他区区数十随从,要用强力带走李渊,显然是“不可能的任务”。中使不知该如何完成使命,又能全身以退,他无计可施,只得滞留太原。随后的两天,李家父子没有露面,但仍差人送来酒菜款待他们。
在第一批江都使者到达的第五天,江都派出的第二批使者到了太原府,后一位中使带来皇帝新的诏令,撤销了前一道诏令,赦免了李渊与王仁恭,令其仍担任原职,各安职守,防御突厥入寇。
李渊父子和第一批使者都松了口气。
送走了两批使者,李渊对世民道:“原来事情急迫,只为救死,今既如此,可暂缓时日,容我再慎重、全面考虑,以便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世民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大哥等人尚未到来,的确有后顾之忧,只得暂时作罢。他一面与心腹继续紧锣密鼓地暗中准备,一面与刘文静等人鼓动李渊周围亲信轮番劝说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