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乌云风吹散,救活了公主,什么都变得可以理解。
回到候府的傅友德,看到一家人如往日一般安静,不禁有些后怕。刚才若是行错半步,这里将变得不可收拾。
他哀哀对儿子说道:“儿呀,我家好不容易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
你今天是得了圣心,风光无限,可要永远记住,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的心思难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了。
本来以为,开朝都十八年了,我们这班人能有个善终。可太子身体不争气,几个皇子又都英武不凡,本来明朗的局势,变得晦暗不清。
皇上和魏国公虽没撕破脸皮,风暴随时就会降临。我不求你出人头地,辉煌腾达,只求你夹紧尾巴,低头做人。”
夹紧尾巴,低头做人,前世的傅友德就是这样做的,他是朱元璋为朱允炆扫清障碍,兴起大狱的风波中,死得最为冤枉的,没有之一。
而且,历史上有个扑朔迷离的传闻,这个便宜老爹,听错了卫士传旨,做了人世间最冷血残忍、禽兽不如的事,那就是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提着儿子的头面见朱元璋。朱元璋一面故作惊讶,一面斥责道:“你为什么如此残忍?你莫不是记恨朕吗?”
傅友德激愤至极,立即大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们父子的人头吗?今天就一起成全了你!”话音刚落,傅友德便挥剑自刎。
从傅忠穿越过来几天看,傅友德做不出这样的事,更相信他是为了儿子而自刎的。
不管真相如何,他是死在朱元璋之手,而且全家被杀,一个不留,直到杀到自己的儿子时,朱元璋想起女儿,才放过了他。
这就是傅友德所谓的对皇上的了解。傅友德是洪武朝最勇猛之人,和常遇春齐名,并称为朱元璋麾下的“二虎将”。可以说,论勇猛,徐达、冯胜、李文忠等人,都在傅友德之下,唯有常遇春可以和他媲美,此时,常遇春已死多年(1369年)。
人只有自立,自己发展,强大到任谁也不敢下手,这才是今后也走的道路。
傅忠淡淡对傅友德说道:“父亲既然这样了解皇上,何不像汤和伯伯一样,辞了这劳什子官,我们一家回到老家,做个富家翁不比什么都好。”
傅友德心里一愣,这不是儿子平常说的话,于是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傅忠:“都是宋太祖不要脸,没带个好头,愣抢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江山。自己得国不正,看到一班如狼似虎的手下,如何安得下心来睡觉。”
傅有德:“他不是很仁慈吗!最后搞了个‘杯酒释兵权’,手下一班人算是得了善终。”
傅忠:“他不是仁慈,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傅友德:“那你跟为父讲讲,他有怎样的苦衷。”
傅忠:“他不敢做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对外,他抢了孤儿寡母的天下;对内,若再残杀功臣,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到此地步,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怎么坐得稳将山。
就算这样,不是还有酒醉错斩了郑子明那一回事嘛。
这个郑子明,是当时与柴荣、赵匡胤三人结义之人。赵匡胤抢了柴荣的江山,郑子明就不能抢赵匡胤的将士吗,所以,他必须死,因为他的威胁最大。”
傅友德‘咦’的一个长声:“儿子你长进了,只是你想多了,现如今的形势不能拿宋朝来做比喻,就算太子身体有恙,不是还有秦王、晋王、燕王嘛。
尤其燕王朱棣,龙行虎步,最像皇上,太子真的不行了,只要我们立定脚跟,不去参和几个王爷的事,皇上肯定会选燕王继承大位,不会出现孤儿寡母的局面。”
傅忠一阵冷笑,“您不是很了解皇上吗?假如他为了万世一系,选了朱允炆怎么办。”
傅友德只想到,若是太子不幸,夺嫡会在几个皇子中发生,这孙子算怎么回事,“不会吧,皇上算无遗策,就皇孙那种优柔寡断的性子,他能看得上眼。”
还说朱元璋兴的是无名大狱,父亲是个只知猛冲猛打的莽汉,他都知道的事,开朝的那些精英,哪个心里不明镜似的,朱元璋如何放得下心来。
恨只恨朱元璋逆改天命,放着好好的儿子不传。爱屋及乌,把对太子的感情转移到孙子身上,几个儿子如何心服,这才为靖难之役埋下了种子,也波及了自己一家人。
傅忠:“如果选了朱允炆,您就是第一个该死的人。现如今的天下,那个比你还能打。说到威胁,您不就是活脱脱的郑子明吗!”
傅友德心里一愣,汤和辞官回家时,他也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后来见到朱元璋杀的,只是贪官污吏。自己谨小慎微,风暴跟自己沾不上。况且自己出身与汤和不一样,贸然提出撂担回乡,不是屎不臭,跳起来臭吗!
汤和是皇上的发小,皇上起事时,他们便在一个锅里捞食。自己不是淮西集团的人,是从陈友谅手下投奔了过来的,本身就打上了不忠的烙印。
他苦笑说道:“我也想,可我不敢,我是从陈友谅那里投奔过来的,腰杆子没有人家硬气。如今便是一头驴,戴上了皇上的套杆,除了死,没有别的路可走。”
傅忠:“陈友谅比皇上怎么样。”
傅友德:“格局、气象自然是不能跟皇上比的,但心思怎么也毒不过皇上。只是我当时年轻气盛,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才造成现在不尴不尬的局面。”
傅忠长叹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倘若他得了天下,两人心思没什么不同。”
傅友德:“汤和大哥走之前,我去送他,临别时,我不知他对其他众人有什么暗示,但他右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左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到现在我还没想透是什么意思。”
傅忠:“背者反也,又作躲解。造反您是不敢的,他是暗示您该躲藏起来,汤和伯伯也算是有心了。”
一席话说得傅友德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你不是医术高明嘛,想想办法,救救太子。”
傅忠沉默不语,心里暗暗抱怨自己所学的医术来,东西是好东西,就是离不开精密仪器的辅助。
他半响方说道:“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但您要知道,郎中只能治病,却不能改命。
我的医术不是万能的,能救活公主,那是因为她的症状很明显,这样的病我能手拿把攥。
而且,通过这件事,我也细细观察了公主的身体,也不是十分好,却没有什么大病,好好调理,能得一般人之寿数。
但太子的病情复杂,他的面部蜡黄,能够判断的是肝部与胆部有问题。双唇无色,可以判断是肾脏有问题。究竟是那个部位出了问题,还待慢慢去观察。
所以,我才说有一套调理身体的方法,不敢说能彻底治愈。”
傅友德,“那不是跟没说一样,皇上最讨厌答应后却不能兑现的事。”
傅忠:“拖到太子继位,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世上的万事迈不过一个理字,哪怕时间只有一天,朱允炆从他父亲手里继承的江山,那就谁也无话可说了。
您要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将来朝廷有战事,您推了出去,不要再想去争什么功劳了。”
傅友德对儿子刮目相看,频频颔首,“是得低调点了。”
这时低调已经来不及了,傅忠也懒得去纠正父亲的误会,面对一个即将对自己举起屠刀的君主,有必要还为他死忠吗。
刀枪无眼,历史上他的父亲没有战死在疆场,但傅忠也怕出什么意外,因为,这个历史已经变动了。
傅友德接着说道:“你也要注意,我看你救治公主之时,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太子未必会说什么,但皇上肯定是有想法的。”
傅忠:“我是故意表现这个样子的,您想啊,将来我还有很多新鲜玩意,我才多大年纪,一幅老谋深算的样子,谁见了不害怕。”
傅友德:“忠儿,你跟我说实话,你原来聪明是聪明,但哪里有如此深的计谋。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变成了这样,难道是因为上次大病,把你的脑子烧出了智慧。”
傅忠:“也许吧,您管这个干嘛,难道您希望儿子是个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