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需要也最能够学习的青少年时代,我遭遇了两种大病——第一是我自己身体上的病;第二是社会发展中的病。前者开启了我一生痛苦的闸门,那洪水猛兽般的磨难如今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后者则让我领教到了社会的复杂和人心的险恶,同时也给了我变通的智慧。
——李鸿仲
老爷子说的第一种病,是先天性肺动脉狭窄。这个病现在看来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当时条件下却近乎绝症,是他成长中的最大障碍。他提到的第二种病——社会发展中的病,说的是著名的“文化大革 命”。那无疑是一场人间浩劫,它将人们的信仰和信任来了一次毁灭性打击。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身体上的疾病所带来的思考,让身处文 革洪流中的他保持了可贵的清醒,走对了属于青葱时代的那关键的几步。
——房间里的大象
【李氏家训】
1.伟大的成功和辛勤的劳动是成正比的,有一分劳动就有一分收获。
2.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病痛可以磨练人的意志,让头脑保持清醒。
3.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只有懂得了敬畏,才会真正地走向成熟。
伟大领袖毛泽 东这样描述自己的青少年时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真是潇洒!而被毛泽 东誉为“近代最有大本夫源的人”——曾国藩的青少年则是另外一种情形,他是苦学派,彻夜苦读,孜孜不倦,曾因读书而一度气走盗贼。正是人生的好时光,正是读书的好年景,李鸿仲是怎么过的呢?
探花郎李鸿仲
在说李鸿仲之前,我们先说说前面提到的曾国藩“气走盗贼”的故事,以免一些人没有读过那个故事,而导致费解。
故事是这样的:曾国藩的天赋并不高。小时候有一天在家读书,一篇文章重复不知道多少遍了就是背不下来。那晚,家来了一个贼,潜伏在屋檐下,希望等读书人睡觉之后捞点好处。可是等啊等,就是不见他睡觉,还是翻来复去地读那篇文章。贼人大怒,跳出来说:这种水平读什么书?然后将那文章背诵一遍,扬长而去!
曾国藩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被毛泽 东誉为“近代最有大本夫源的人”。“大本夫源”是什么意思?“大本”原是宗教语言,这里的意思是“最大的根本”。比如说,人的大本是父母。“夫源”一词来自白居易的海州刺史裴君夫人李氏墓志铭中“夫源远者流长”,意为源头活水,细水长流。毛泽 东将两者结合,用“大本夫源”来评价曾国藩,意思是说:曾国藩成功的根源,是因为天道酬勤,是坚韧不懈,是细水长流的结果。
伟大的成功和辛勤的劳动是成正比的,有一分劳动就有一分收获,日积月累,从少到多,奇迹就可以被创造出来。李鸿仲虽然不是曾国藩、毛泽 东那样的伟人,没有那么大的理想抱负和万丈豪情,但他在当时的村里和当时的条件下也创造了奇迹。
1960年。
正是饥荒闹得最凶的时候, 虚岁14的李鸿仲报考了泌阳县第一中学。当时,全县就只有这一所中学。而且只招两个班,区区90个人而已。全县上百万人口,几万小学生,只有90个名额!天哪!我们可以想象,这其中的竞争得有多么激烈!谁要是能考上,那绝对是祖坟冒了青烟。
当年的考试,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简单到只考两门——语文和数学。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两门课,却把很多同学给难住了,这其中就有李鸿仲。
李鸿仲的小学时代,咱们前面有说过,那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吃不饱,穿不暖,没有擅教书的老师,没有好读书的同学,你想把学习成绩提高上去,难!难于上青天!李鸿仲天资并不是很聪明,在那样的条件下,学习不好是正常的。但是,到了五年级,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
那是一个饥饿的午后,肚子像往常一样咕噜噜地叫着。李鸿仲所就读的高店小学同年级一共大大小小的30来个学生,所有人正闹哄哄地在学校的小院落里做游戏。当时的一位老师,李鸿仲现在都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但他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他呆呆地看着远方,表情犹豫,情绪低落,不时还轻轻地叹气。李鸿仲来到他身边,坐下来陪他。两个人都静静地,甚至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谁也不说一句话。突然,老师说了一句:有文化才有活路啊!李鸿仲记得很清楚,老师说那句话的时候,语调深沉,语速很慢,一字一顿,有喜有恨,最后那个“啊“字还拖得老长,知道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
就是因为这句话,少年李鸿仲开始发奋读书。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整个白天都手不释卷,缠着老师问来问去,晚上又学到深夜,没有灯就借着月光学习。当时有个同学杨彦林,和李鸿仲结成了学习的伙伴,两个人一起学习,互相鼓励。两个人学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能把以前学过的课本全部背诵下来!别看只是小学阶段,一至六年级也得12本书呢!就那么一本一本地背下来,而且分毫不差,你可以想象这哥俩得下了多少功夫!
杨彦林是个数学天才,什么题都不在话下,连老师不会做的他都会。而李鸿仲呢,恰好数学不行,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杨彦林的帮助下,数学成绩突飞猛进。到后来的小升初考试,李鸿仲的数学居然考出了98分的高分!遗憾的是,杨彦林的数学却不慎考砸,导致没能考上。
还有一科是语文,语文最难的是作文。古往今来,好像都是这样,作文是公认的拦路虎。在古代,干脆只考一篇作文。要是不考作文,李鸿仲绝对是满分。但这是不可能的,作文是必考题型。后来,分数下来,你猜多少?95分!神了!神就神在作文写得极好!
那次考的是命题作文——《雷雨》。李鸿仲一看这题目就觉得来劲,生活中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过,好多好词儿噌噌噌地往外窜。雨快来了,写各种动物的各种表现,写农民久旱盼雨的心情和表情。雨终于落下来,田里的庄稼精神抖擞,人们在雨中欢呼。这篇作文写得活灵活现,富含真情实感,就算是拿到今天,也是一篇难得的佳作。
考完以后,李鸿仲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虽然感觉考得不错,但自己判断考不上。为什么呢?自己本身不是很聪明,学习成绩在本校都不是拔尖的。何况,全县只招90个人!大海捞针呢!好运怎么会落到咱的头上?想都别想,赶紧回生产队干活去吧!
一个月后的晌午,太阳正毒辣辣地照着在田间劳作的李鸿仲,教数学的邱老师高举着一张纸边跑边喊着来了。考上了!考上啦!李鸿仲!说你呢!李鸿仲!看那老师的兴奋劲儿,好像是他自己考上了似的。
虽然通知书就在手里,李鸿仲还是不敢相信是真的。老师立即补上一句:你考了全乡第三!第三名!要是古时候,就是个探花!哈哈哈!老师开怀大笑!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病滋味初体验
其实考试过后的第二天,李鸿仲就把考试的事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拿起锄头,走到田间地头,告诉自己以后得好好跟土地打交道。那时还是在生产队里,好好干活多挣工分,争取能吃上饱饭。
有社员问起考试的事,或一家人边干活边聊到这个话题。父亲往往会说:没那个可能!这个时候,母亲往往跟上一句:分数没下来呢!父亲又补一句:下来也没那个可能!妈妈不服气,说:万一考上呢!父亲接上话:一万个没那个可能。母亲也急了,说:你耳聋啊!我说的是万一!父亲就不答话了,沉闷地干活。
李鸿仲每每遇上父母这么对吵,总是躲得远远的。他虽然很感激母亲,但更加倾向于父亲的判断:他在学校本来就不是拔尖的,遇上这么大的考试不可能有奇迹。所以,当邱老师举着录取通知书满世界里找李鸿仲时,李鸿仲一度觉得自己听错了,或者李鸿仲这个名字是别人的名字。反正他头都不抬,自顾自地干活着。直到邱老师被众人簇拥着来到他的面前,明明白白地给他看通知书上的“李鸿仲”三个字,再加上那一串足以吓跑所有麻雀的“哈哈哈”时,李鸿仲才如梦方醒。
好小子!队长看了通知书,说:你李鸿仲是队里第一个考上一中的!有出息!快快快!到高音喇叭上广播广播!还有人建议说:得出一期板报,队里出了秀才是大事!
那天父亲母亲没出工,他们是听高音喇叭那么喊知道消息的。他们有没有再争论就不知道了,等傍晚散了工回到家时,李鸿仲已经从他们脸上读不出任何喜悦来了。一盏豆油灯下,一家人围着通知书发呆。李鸿仲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在愁钱,没钱上学啊!虽然那个时候上学不用交学费,但总要吃饭吧?本来在家挣工分都紧巴巴的,何况这回要脱产去读书?但谁都不说话,就那么闷到后半夜,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母亲跟他说,这学得上!
后来才知道,是哥哥又去找了父母。这位平时“慢独”的哥哥,找到父母扔下句话:这学,得上!活,我来!这是一句承诺,从那以后,哥哥就成了家里干活最多的人,一直到后来的几十年,一直到现在。现在,这位劳苦功高的“大伯”在四个侄子侄女眼里,是那么地德高望重,那么地不可或缺,无可替代。
就这样,李鸿仲到县里读了中学。
其实也不远,离家就30多里地,但又是翻坡,又是过河的,蜿蜒曲张的小土路,得全靠两条腿走,单趟就得几个小时。要是遇上雨天,河还过不了。周日下午去,周六上午回,就这么来来回回地走,还没什么伴。这要放到现在,是不可想象的,毕竟才十三岁的孩子,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要是遇上狼怎么办?可那会儿就是那样,没得选。
吃什么呢?那会儿学校早就不管饭了,得自己带干粮。那会儿只有一种干粮,就是红薯面的窝窝头。正是困难时候,有时候周六回来,连窝窝头都没有,两手空空再回去。几天不吃东西是经常的事,放到现在同样也是不可想象的。
即便是有窝头可带,也没有多少,就那么五六个吧,基本上也就一天一个。要是夏天,窝头还会生毛。先是短寸的黑毛,然后是长长的白毛,要是现在早就扔了。那会儿哪管那么多,用手把黑的白的毛毛一拨拉,就着半开不熟的水就吃。哦,还好,水是学校供应的。但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从来没有煮开过。
再说说住的。虽然是县一中,但还没当年的高店小学住的好。高店小学虽然也没有床,但至少有个土台子,高出地面,不会返潮。这里可倒好,就是坑坑洼洼的地面,大家都在上面打地铺,连打地铺用的稻草也得自己带。
就这么个条件,人人还觉得心满意足,毕竟能来的都是全县的精英!多少人想吃这个苦,还不够格哩!连城里来的孩子都不拿这当回事,何况咱这皮糙肉厚的乡下人?李鸿仲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就喜欢上了这里,就下定决心好好读书,将来考高中,上大学,光宗耀祖!
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生物。李鸿仲每天都像个饥饿的孩子见到了食物一样,贪婪地读书学习,他的勤奋全校有目共睹,他的成绩自然也引人注目。连校长都说,如果不发生意外,他一定能考上县重点高中,将来上个大学,当个国家干部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意外偏偏就发生了。
说意外其实也不是意外,李鸿仲打小就发现自己身体有毛病——跑步的时候总是喘不过气来。到了中学,跑步成了体育课的例牌菜,躲是很难躲了。终于有一次,初二的时候,他晕倒在操场上,满脸憋得紫红,差点把小命报销了。校医给他做了检查,说是“先天性心脏病”!
天啊!心脏病!还是先天性的!这在当时几乎等于绝症!校医这么个诊断,等于一下子判了李鸿仲“死刑”!从那会儿的十 五六岁到上海治病的二十 七八岁的十多年里,李鸿仲自我感觉就是在“等死”,胸前像挂着个定时炸弹。而且,当时的校医说:这个病不一定什么时候发作,肯定活不了多久。也就是说,定时炸弹不定什么时候爆炸!现在想想,那个医生真是够残忍的!农村来的李鸿仲,十 五六岁的懵懂少年,哪里撑得住这般吓唬?
一蹶不振。
从那以后,李鸿仲就像一个被针扎破了的皮球,垂头丧气,精神萎靡,目光呆滞,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也不怪他,更加不敢劝他学习,看他那样子总是摇头:唉!这孩子可怜啊!渐渐地,李鸿仲不仅不学习了,连话也不说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叹气,看什么都是灰色的,世界末日到了。后来,学校建议他休学。
好吧,休学。休了一年,再去,发现还是不适应,又被休学。在家也不敢做剧烈运动,干活也得轻手轻脚的,生怕一下背过气去。哥哥李鸿超把属于弟弟的活全部包了下来,每天从早干到晚,没有任何怨言。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一家人饿都快饿死了,哪有功夫和心情再添一张嘴?
两年又过去了。原来的初中同学高中都快毕业了,李鸿仲还得回去读初中。休了三年学,感觉身体好了些,主要是年龄大了些,心理承受能力强了些吧,反正悠着点还是可以完成学习任务的,而且学习成绩又慢慢上去了。就这么学下去吧!虽然晚了人家几年,但还是有机会追上去的。李鸿仲这么想着,继续做着高中的梦,大学的梦,吃国库粮的国家干部的梦。
但是,意外又发生了。这回不是李鸿仲,这回是文 革。是的,声势浩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来了,学生们先是搞大串联,接着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派,批斗且造 反去了。
第二节 另类红 卫兵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病痛使李鸿仲两次中断学业,心理遭受了极大的创伤。但是,也是因为有病在身,他没有参与全国学生大串联运动,而且在接下来的全民疯狂的文化大革 命中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智慧地保护了一些人,也使自己的人生之路没有跑偏,同时为自己的未来开启了另一扇门。
关于文 革那些事
所谓的“文 革”,指的是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文化大 革 命”。 1981年6月中 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给“文 革”的评价是:文化大革 命的主要论点既不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也不符合中国实际,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 命或社会进步,而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 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这场内乱后来被称为“十年浩劫”。它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66年5月“文化大 革 命”的发动到1969年4月中国共 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召开;第二阶段是从1969年4月中 共九大的召开到1973年8月中 共十大的召开;第三阶段是从1973年8月中 共十大召开到1976年10月“四人 帮”被粉碎。
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比如,第二阶段最重要的是林 彪反革 命集团阴谋夺取最高权力,策动反革 命政 变被粉碎。在本书中,我们重点要说的是“大串联”、“红 卫兵运动”与“一月革 命风暴”,主要发生在第一个阶段。
1966年,中央文 革小组表态支持全国各地的学生到北京交流革 命经验,也支持北京学生到各地去进行革 命串联。六七月间,全国出现“串联”师生。外地来京者大多是到首都北京取“文 革造 反经”和接受毛主 席接见的师生,北京赴外地者大多是去各地煽风点火帮助“破四旧”的师生。如果你看电影《鬼吹灯·寻龙诀》,就会感受到当时孩子们们破四旧有多么鲁莽。这些孩子们有红 卫兵、“红外围”和一般学生,以大中学生为主,也有个别小学生跟着哥哥姐姐瞎胡闹的。
1966年8月18日,毛泽 东第一次接见红 卫兵,随后又七次接见红 卫兵。红 卫兵和学生响应号召,进行全国性串连。这次大串连,参与人数之多、范围之广,空前绝后。9月5日,中央正式通知,各地红 卫兵串连乘车免费,生活补助由国家开支。也就是说,大串连的交通、吃饭、住宿统统不要钱。有这等好事,于是大中小学全面停课,砸烂了教室,烧掉了课本,一身轻松地加入大串连洪流,“经风雨、见世面”,成为一道特殊的风景。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全国各地大串联的学生有数百万人聚集北京,哭着喊着要见毛主 席,主 席不接见他们就不走。咱们可以简单算个账,数百万闲得难受的人在北京免费吃住,国家得花多少钱?于是苦苦支撑了几个月,连毛主 席都觉得这样搞不行。到了11月份,北京的天气转冷,还得给学生们准备棉衣不是?这怎么吃得消?于是,毛主 席11月25日、26日连续两天接见红 卫兵完毕后,就再不接见红 卫兵了。中央发出通知,宣布以后串联再不实行免费了。不给钱了?!孩子们一听慌神了,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搞串联了,但红 卫兵还得利用不是?于是,号召红 卫兵回到原地后,在家里继续闹革 命。孩子们一听,又乐了,反正不用上学,闹一下多好?于是全国各地闹气了轰轰烈烈的红 卫兵运动,先是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然后是打倒一切——砸物、抄家、打人。无数优秀的文化典籍被付之一炬,大量国家文物遭受洗劫,许多知识分子、民主人士和干部遭到批斗。最先被打倒的,就是平时对他们严格要求的恩师。继而打倒权威,揪斗领导干部的风潮在全国刮了起来。万万没有想到,那些未 成年的孩子下手竟比成年人还要狠毒。他们整人的手段充满了想象力和创造力,一些人被活活整死,死法各有不同。
各地的批斗事件汇集到中央,连中央都觉得这群孩子太过分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不教育教育不行了。
怎么教育?毛主 席先是发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号召,然后迅速采取了三个措施:一是派工宣队进驻各学校,由工人维持学校的秩序,甚至在党委已经倒台的情况下,由工人代表来当学校的负责人;二是派军宣队进驻各学校,由军代表主持学校的工作;三是成立“三结合”领导班子,让军队干部、工人代表、老干部代表担任学校主要领导人,青年学生代表虽然可以进领导班子,但位置排后,不担任主要领导工作。
这三剂药下下去后,学校的秩序仍未稳定下来,而且全国的大学、中学、小学都停课闹革 命,残害老师、干部的事件不断升级。怎么办?下一剂猛药!让大学生到工厂、部队去,接受工人阶级和解放军战士的再教育;让中学生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于是,大学生们逐步分配出去了,一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开展起来了。这么化整为零,釜底抽薪,学生们消停了,红卫 兵组织自然消失,红 卫兵运动也就永远沉寂了。
“一月革 命风暴”又是怎么回事?一开始不是想利用红 卫兵运动,开展文化大革 命吗?后来发现,学生易发动,但不易管理,到后面甚至失控了。于是,来了个急刹车,把这些上蹿下跳的顽童全部发配到山里和农村去。但革 命还得继续搞啊,于是又想到了工人,于是发动工人夺党政机关的权。
1967年1月,上海工人造 反组织夺了中 共上海市的党政领导大权。这场夺权斗争得到充分肯定。1月中下旬,各地掀起由造 反派夺取党和政府各级领导权的“一月革 命”风暴。夺权狂潮一经引发便不可收拾,很快发展成“打倒一切”的全面内乱。大到国家主 席刘 少奇被打倒,中到省市县领导被打倒,小到夺村干部的权,党和政府的各级机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政协组织陷于瘫痪状态,公检 法等专 政机关和维护社会秩序的机关都被搞乱。
这场轰轰烈烈、跌跌撞撞的文化大革 命持续了整整十年。这期间,按正常年份推算,国民收入损失达五千亿元,国民经济处于停滞甚至倒退状态。也就是这段时期,国际局势趋向缓和,许多国家经济起飞,并持续高速发展,而中国不仅没能缩小反而拉大了差距。更为严重的是,教育、科学、文化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知识分子遭迫害,学校全面停课,科研机构被撤,造成了文化断层、科技断层、人才断层,影响极为深远。
要文斗不要武斗
文 革开始之前,李鸿仲休了三年学,终于又回到了校园,准备开足马力好好学习。刚上到初三没几天,全国大串联来了。同学们烧掉了课本,踢烂了课桌,捣毁了教室,坐上免费的火车去北京了。
端着课本的李鸿仲看傻了。没书读了?是啊!老师也跟着串联去了。搞串联真的是风光极了。比如说吧,半道上遇上辆车,甭管是谁,就算是大领导,小红旗一摆也得乖乖停下来。不然?哼哼!轻者撤职,重则直接揪出来打个半死。
一开始,同学们拉李鸿仲一起去串联,李鸿仲也动过心。但是,转而一想,咱跟人家不一样,咱有心脏病,别死在路上。于是,人家去搞串联了,李鸿仲回家了。
回到家的李鸿仲,又被要求闹革 命。同学们都去串联了,他自然就当上了红 卫兵的小头目。等几个月后,国家不让串联了,同学们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回来时,李鸿仲的红 卫兵一哥的椅子已经坐稳了。
李鸿仲领导的红 卫兵基本上算是最另类的红 卫兵组织。其他村的红 卫兵组织那是打 砸 抢烧,李鸿仲的红 卫兵组织宣布不搞对抗,不搞批斗,处处保护村干部。久而久之,就被更大的红 卫兵组织定性为“保皇派”。什么保皇不保皇的,保一村平安就好。身体上的病痛,让李鸿仲的头脑保持了清醒。人活着那么不容易,为什么还要打打杀杀?
李鸿仲所在的中门村岁月静好,周边的其他村子则是轰轰烈烈、如火如荼。闹得最凶的是水王河村,不仅大规模武斗,连自制的土炸药都用上了,死了不少人。八门庄闹得也不轻,红 卫兵把德高望重的四爷爷给打倒了。
四爷爷年轻时候参加了国 军,是大别山地区有名的抗 日英雄,官拜大别山国 军副司令。后来,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时,他率部起义,为解放军立下大功。没想到,到了晚年,落叶归根的时候又被揪出来批斗。老将军被五花大绑,带着高帽,在高台上被红 卫兵小将拳打脚踢,还有屎尿浇、石头砸、老虎凳。批斗了三天,连红 卫兵累趴了好几个,老将军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红 卫兵小将们逼他承认是国 民党特务,他铮铮铁骨,死都不认,嘴里只含糊地说着:俺的娘啊,俺的娘。
看到四爷爷被整成那样,李鸿仲回来召集红 卫兵小将们开会,说:我们村绝不能搞这一套,伤天害理,必遭报应。
你不搞,保不准人家不搞。就有一个姓刘的人跳出来,要整大队的刘书 记。他们其实是本家,往上推几代还沾亲带故的。为什么要整刘书 记呢?理由说起来有些荒唐。
前面文中,我们也曾说起过这位刘书 记。他参加过抗美援朝,脑袋被炮弹炸成了脑震荡,算得上是个战斗英雄。退伍回到村里后,他担任大队书 记。他这个官当得还可以,工作认真,为人清廉,坚守部队养成的习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但他也有明显的毛病,就是处理问题简单粗暴,没有什么文化,遇事不懂得商量,有些专权蛮横,惹来很多人的记恨。
那位要整他那个人是个光棍,早年不知从哪里捡来个儿子养,起了个名字叫蛋蛋。蛋蛋养到了24岁,不着调,特别是手不干净。有一次,蛋蛋去偷队里的红薯,被刘书 记抓了个现行。刘书 记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他平时也说过最恨偷集体财产的人。抓住蛋蛋,二话没说就给了两个嘴巴子,还说明天要扭送派出所。他其实是在吓唬吓唬蛋蛋,结果蛋蛋不经吓,连夜出逃了。逃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养了24年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这让那个光棍爹受不了。
是当权派刘书 记弄没了他儿子,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可以夺权,于是纠集了几个跟书 记有仇的人,把书 记给绑了,然后怂恿更多的人起来批斗。他们先是对刘书 记一顿拳打脚踢,打累了就想出一招——把马蜂窝放到刘书 记头上,让蚂蜂蛰他。结果不一会儿,刘书 记的头、脸就被蛰成了又红又紫的发面馍馍。
眼看着刘书 记被折磨得不行了。李鸿仲带着红 卫兵小将们站了出来,手持小红本本,高手喊:毛主 席号召我们,只准文斗,不准武斗。难道你们不听毛主 席的话吗?难道你们要造毛主 席的反吗?这话非常管用,打人的立即住手。李鸿仲见状,立即带领大家高声背诵毛主 席语录,把斗争的视线转移。
就在大家情绪慢慢得到控制的时候,蛋蛋的娘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她不管什么语录不语录的,疯疯癫癫的,朝刘书 记的裤裆狠狠地踹。那个地方可不是一般地方,上过战场又当过战斗英雄的刘书 记这下可忍不住疼了,尖而高地厉声怪叫着,跟骟猪时猪的叫唤声一样一样的。
李鸿仲叫人赶紧把那个女人拉住,高声训斥她:你没听到毛主 席的教导吗?罚你背诵一百遍老三篇!那个女人哪里会背?她只顾着打人,逮着机会就上去踹一脚。
怎么办?要是失去了保护,刘书 记肯定会被活活打死。但毕竟红 卫兵小将们也知道一群孩子,而且唯一的护身符——毛主 席语录对有些彻底没文化的人来说还不太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刘书 记送走,到外地去避难。于是,他们征得了刘书 记本人的同意后,连夜把他秘密送走。这个事,也就这样翻篇了。
刘书 记事件过后,村里的领导机构瘫痪,村干部们自动放弃领导权。没有人冒头,反而太平了。李鸿仲带领红 卫兵小将们在干啥?帮生产队搞文化室,写大字标语,宣传毛主 席语录,每天在大喇叭里念报纸上的文章,什么“大鸣大放”,什么“炮打司令部”,什么“批林批孔”,好像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但确确实实跟中门村无关,跟李鸿仲和他的小伙伴们无关。十年文 革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就头两年,后来大家都倦了,不想玩了,吃都吃不饱还瞎闹腾什么?所以,文 革在他们那里早就结束了,用不着十年那么久。
第三节 青春哈哈镜
说是十年文 革,其实在李鸿仲的世界里,三年就差不多结束了。一开始的时候,闹哄哄,后来觉得没多大意思,肚子都填不饱,闹腾个啥?后来,上面也不怎么待见红 卫兵了,跟当年的搞串联一样,不声不响地那么自然消失了。由于李鸿仲在当红 卫兵小头目的时候,不但没有整个人,还保护了一些人,让村大队免于“战火”,受到了全体社员的肯定,于是一有好事,大家一致推举他。
重回校园,学的是兽医
什么好事?有个上学的名额。
啊?文 革时期还有学上吗?学校不是全部停办了吗?学校的确是都关门了,包括最著名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无书可读。在文 革初期,具体说是1966年5月7日,毛泽 东发出《五七指示》,要求全国各行业都要办成一个大学校,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黑龙江柳河响应指示,创办了第一所“五七干校”。随后,中 共中央、国务院等大批国家机关在河南、湖北、江西等18个省区创办了105所五七干校,先后安置了10多万名下放干部、3万家属和5千名知识青年。此后近万所五七干校或学校在各地开办,学员达数十万人。
泌阳县五七专科学校就是其中一所。
1969年,上面传来消息,让大队推荐一名思想过硬,同时有文化的人,到泌阳县五七专科学校学医。大家伙聚一块儿一商量,都说,还商量个啥?就李鸿仲啦!于是,李鸿仲就摊上了这个好事。
这的确是个好事。那个时候在队里靠挣工分过日子,整劳力出一天工就记10分,要是请假在家休息,那就是零分,不管你是谁。谁也不是铁打的,加上顿顿吃不饱,营养永远都跟不上,很少有人能够全勤的。也就是说,一个月30天,很少有人能够挣满30分的。最好的例子就是李鸿仲的哥哥李鸿超,他是一个整劳力,正年轻,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每天从早干到晚,总是拿队里的第一名。但就算是个他,一月也很少能挣满300分的。但是,要是被推荐去上了五七学校,好吧,不仅上学不受学费,每天还给你记工分,你就是在宿舍里睡大觉照样给你记——月月300分,这可比自家出工好多了!李鸿仲自幼身体条件差,要想在队里拿个满工分,比登天还难。可是,上天总是照顾他,让他这么个最弱的人却有机会比最强的人挣得还要多。从那个时候开始,李鸿仲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体力劳动比不上脑力劳动。
这个道理在当时可是很反动的,因为当时工农兵最吃香,也就是说体力劳动最光荣。咱们工人有力量嘛!嗨嗨!有力量!嘴上那么说,而且唱得比说得还好听,可是实际上呢?你去读书,动脑子学习,就是比在队里出力气挣得多,实实在在地挣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李鸿仲在以后教育子孙时,总是三句话离不开学习,他认为学习才是王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四个儿女有一个是一个,逮着机会就学习,虽然他们的事业已经很成功,貌似用不着学习了。
又可以回到校园,端起书本好好学习了。李鸿仲对这次天下掉下来的机会非常珍惜,他几乎可以肯定地预感到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应该是当时能够获得的唯一的机会。
高高兴兴,背着红薯干,上学去。当时很少有钱,粮票比钱还好用。李鸿仲背着红薯干到县粮站换成粮票和菜票。再高高兴兴去学校报到,路上净是碰上高高兴兴来上学的人,他们跟李鸿仲一样,本该上学的年龄而没有了学上,本来绝望的时候天下又掉下个学习的机会。人生就是如此琢磨不定,命运如风,你能看到它但就是抓它不住。
五七学校严格来说不是正规学校,用现在的话说算是个短期速成班。但也挺高兴的,毕竟有书可读。到学校报了到,一看被分到兽医连。当时还是以部队的模式管理,班不叫班,而是叫连。人医两个连,兽医两个连。李鸿仲被分到了兽医连,学习兽医技术。一个将来是个人看病,一个是给牲口看病,对比起来是天上地下。但李鸿仲还是高高兴兴的,不管是给谁看病,毕竟有书可读。有学可上就是最大的恩典,谁都不会挑挑拣拣。
兽医连开设病理学、药物学、解剖学、寄生虫学等几门学科,主要是前两门,重点学病因、用药、看症状与开方子。李鸿仲学习很认真,但还是被自己的病所困,不敢太用功,成绩排在中等水平。有时候闲着没事,他就去人医连旁听,开的课其实跟兽医差不多,只是在打针时更细致,不像兽医那样猛地一戳。后来,李鸿仲兽医变人医,跟去旁听那些课有很多关系。
除了学习,还有文娱活动。
在那个年代,很多时候学习是次要的,搞思想学习和歌颂领袖是主要的。没有升学压力,甚至没有考试,时常举办联欢会,大家唱唱跳跳,对于李鸿仲来说无疑是好事。他的身体状况经受不住严格的学习,然而这样劳逸结合,让他心情舒畅了很多,气不会喘不匀,世界美好了很多。他主动参加了学校文工团,靠着在村大队当红 卫兵时练就的写写画画拉拉弹弹的本身,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在一些大型演出时,他担任板胡手。板胡在河南豫剧中占有重要地位,它音色热情、豪放,富有乡土气息,常常在各种伴奏乐器中处于领弦的地位。
由于拉得一手好板胡,李鸿仲一度引起了校方注意。那个时候,文 革的影响开始变弱,有些正规学校在谋求复学。有校领导曾经跟李鸿仲说过,如果正规学校有机会,一定推荐他去上。去哪里上?李鸿仲问。领导说,县里是没有,可能要到省里。不过,要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这事虽然后来没有了下文,一直到毕业都没能等来机会,但还是给了李鸿仲莫大的希望。在静悄悄的深夜,在半睡半醒之时,他常常看到自己奔跑着冲进省里的大学,就像小马儿奔向自己的母亲。一边做着梦,一边还在想:咦!我的病哪里去了?怎么这么跑都没事?呼吸那么顺畅!心情那么舒畅!嗯?可能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亲身经历,古叉洼鬼事
到省城上大学的美梦虽然做过无数次,虽然梦见的跟真的一样,可最终没能成真。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按理说是真的,但偏偏给你一个假的现实;而有些事理论上是假的,却总是给你真的证据,越看越真,越想越真。李鸿仲就真的经历过一件怪事,他琢磨了几十年都没想通。
每年收麦子的季节,五七学校的学员都要上宋家场水库国营农场帮工。几百亩地,几百个学生,浩浩荡荡地去,热热闹闹地干,一人一把镰刀,猪肉洋葱炖粉条子。每天干活跟玩似的,晚上吃饱喝足,到附近的村子里听老人讲故事。
附近有个村子叫古叉洼。村子东西都是山,山上有长城,打过仗。长城实际上就是用石头垒的作战工事,六七米高,年头远了去了,很坚固。那里据说闹鬼,白天都少有人去。李鸿仲和几个同学趁大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去过,感觉阴森可怕。山风很大,吹得石头呜呜响,像是好多人在哭。
到了晚上,那声音真的就像哭声,很多人的样子,是男人们的哭声。大家都知道,那是山风在吹,是上了自己耳朵的当,也就习以为常了。
但是,有一天夜里却大不寻常。那呜呜的哭声,突然变成了厉声的嚎叫。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的壮劳力都起床了,他们说那是鬼在害人。时间大约夜里十点左右,下着小雨,道路泥泞湿滑,山上还拉起了雾。但是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村长组织八九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提着马灯,带着钢叉、䦆头就上山了。
李鸿仲和几个同学那天晚上刚好在村子里。他们是学医的,不相信有鬼。但是,他们也的确听到了那种瘆人的嚎叫,而且一直嚎个不停。他们也想跟着上山一探究竟,但是路不好走,有的确害怕,都在村大队部等消息,看着那帮打鬼的人上山,很快消失在茫茫迷雾之中。
虽然看不到人,但能听到声音。那嚎叫声里,很快就有了人们的喊打声,夹杂着谩骂。好像人们在追着鬼在打,从东山头打到西山头,一直折腾到凌晨三四点钟。
快鸡叫的时候,那帮人回来了。人人光着帮子,有人还赤着脚,都骂咧咧的。问鬼抓着了没,答抓个屁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他们先是寻着声到了东山头的长城边,由于下雨还拉着大雾,寻声只见一大团黑雾。大家不管三七二十,冲上去就打,也不知道打着了没有,反正黑雾的嚎叫更厉害了。打了半天,黑雾跑了。大家又寻着声音追,追到西山头,又是一通乱七八糟的打。在打的过程中,有的衣服被扯破了,有的鞋子跑丢了。打了一会儿,黑雾又跑了,跑回了东山头。大家伙又追到东山头,还是积极投入地打。说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跟谁在打,打的都是空气,但空气好像又生命,一钢叉捅过去,嗷嗷叫。
他们绘声绘色地那么说个没完,像凯旋的英雄,个个精神振奋。但是,听他们所的村民可吓坏了,很多人不敢走夜里回家。好在不多久,鸡叫了。村长说,鸡一叫鬼就跑,没事了。大家才散了。一些准备出工的劳力说,不回家了,等会儿直接去地里干活。于是,大家接着聊。
但故事还没完。
天亮后,社员像往常一样,成群结队去地里干活。远远地看到有个像人的东西趴在田埂上。不会是鬼吧?大白天怎么会有鬼?大家装着胆子走过去,一看,果然不是鬼,是个人。但那人跟个鬼似的,浑身都是泥,浑身都是勒痕和抓伤。被人拉起来,还神志不清。摇晃了好久,突然哇一声哭了。
哭了好一会儿,不哭了,开始讲他的遭遇。还是个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是附近村的。昨天下午来水库边放牛,傍晚时候开始下雨,正准备回家,突然就来了两个没头的人,一左一右驾着他就飞跑。真的是飞,一开始是草上飞,然后是踏着水库的水面在跑。脚踩在水上,就像踩在沙滩上,就是不往下掉。越过水库,又往山上跑,草上飞,树上飞,耳边的风呼呼呼。到了晚上,把他丢在长城边。然后,一群鬼扑过来,啃他的脖子。他拳打脚踢,用石头砸,都不管用。他就用石头砸自己的头,头破血流,鬼不敢上身。就在没力气的时候,冲上来一群人。群鬼害怕了,架上他就跑。那群人呼喊着在后面追,虽然没有鬼飞得快,但鬼也不敢停下来。就这么你追我跑,折腾了大半夜,直到鸡叫时才消停。人散了,鬼跑了,把他仍在了田埂上。
大家伙听这孩子讲故事听傻了。这孩子说的后半部分,完全跟昨晚的行动对得上。大家都确认这孩子是外村的,不可能知道昨晚村里的行动啊!真实活见了鬼了!
孩子说,你们不信我说的?那你们去长城边上看看,看看石头上有没有血。哦,还有我的一只鞋。哦,还有我的帽子。大家看到他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倒是有鞋子,但早已湿透了,满是泥。他头上的确有伤,有血迹,没帽子。
村长赶紧跑几个人上山查看。几个小时候,回来报告:东山上石头上有血,有顶破帽子。西山上捡到了一只鞋。孩子一看,说,帽子和鞋子都是他的。看来是真的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事至此就没了下文。李鸿仲是亲身经历的,他跟一些村民一样,头天晚上跟玩似的,似信非信。但是第二天又亲眼见了那个孩子,听了那个孩子的讲述,那么逼真,真的不是瞎编出来的,也觉得背脊发凉。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这对于学医的学生来说就是个笑话。但是,为什么那么逼真呢?从那以后,每每忆起此事,他都会琢磨半天,从各种角度去分析,用各种理论去解释,从来没有得出一个令自己信服的结论来。
如今再提起此事,听的人觉得毛骨悚然,他自己倒是很坦然。问他为什么不怕,答曰:都快70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但是,不怕并不代表可以胡来。他说,无论科学发展到什么程度,都还有未知的领域。人越成长越明白,你知道的越多,你就知道自己越无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不知道,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现在任何一个普通人坐飞机两个半小时就可以从广州到北京,要是放到100年前那绝对只有鬼神才能办到。所以,人只有懂得敬畏,才会真正走向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