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契约是个极为古老的契约，有主仆之分，主死仆亦亡。若无神力相助想要解除几乎是不可能的。
来参加拍卖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不是来到孛临的四国氏族富贾，就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他们自然都清楚一个能为自己效命的死士有多难寻，更别说还是一个拥有炼体命灵的圣徒。短短一弹指的功夫，报价就已经来到三千金。
齐天弈抬手拄住一边的脸，眼神则瞟向身边的墨灵蝶。
坚固的红木椅上隐隐出现了几丝裂纹，屋内的青烟的颜色已骤然变深，墨灵蝶双唇紧锁，胸脯在不断上下颤抖。
她欲开口时，齐天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若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而急着报价，那可不像平日的你，炼体命灵难修炼人尽皆知，不会有人愿花过多的钱财去买一个随时可能会因自身原因而暴毙的死士。在这里，你是半仙魔。”
话虽刺耳，却句句在理。
墨灵蝶低下头，吐出一口伴随着青烟的浊气，她的脸色平静了几分，但眼中的怒意丝毫未减。
报价来到四千三百金时，场中还在坚持的人已经所剩无几，这些人多半还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
“四千五百金！”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再次报价。
前者报完价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不会再有人与他争抢，但一个清冷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自一间阁屋内传出，似完全不给人商量的余地。
“五千金！”
这种时候加价五百金，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一时之间，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向那间阁屋，细小的议论声如潮水般在场中响起。其中不少人都察觉到这正是先前那一缕青烟飘出的阁屋。
“炼香缺一药童，望各位成全。”清铃般的声音中仍让人感觉不出说话者的情绪，但实际上正是墨灵蝶极力控制住自己后才勉强道出口的。
五千金本就是高价，众人虽然心中有不少疑问，但联想到这位半仙魔古怪的性格后也没有过多的议论与揣测。
等熄灭了几盏多余的琉璃灯后，场中的客人也已散的差不多了。台上的铁笼被抬入阁屋，一名穿着明显比一般侍从华丽几分的中年管事恭敬道：“二位贵客，同生契约为今日日出时分施加，若经过一昼夜还未认主，她便会因反噬而魂魄尽散，烦请二位早做决定，是谁去完成契约。”
交代完这些，中年管事带着抬笼的两名侍从毕恭毕敬地退到门外。
座上的两人谁都没有动，九黎少女蜷缩在角落，透过自己的发丝惊恐地看向背对着她的一男一女，但仅看了一眼便立刻又低下头。
齐天弈无奈道：“你想等到天明吗？”
墨灵蝶吸了一口烟，面露苦色，长长将这口烟吁出后才起身来到铁笼旁，用那名管事留下的钥匙打开了银锁。
“出来吧。”她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温和一些，但实际上她的声音本就十分悦耳。
九黎少女浑身一激灵，慢慢移动着瘦小的身体，爬出笼外，出笼后依然将头埋在胸前，全身不住的颤抖。
一口青烟从墨灵蝶口中吐出，少女下意识地想要去躲开，但她自然赶不上青烟飘散的速度。只能任凭青烟在一呼一吸间进入自己体内。
但她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身上的伤痕反而有了有了愈合之意，一块块乌青也开始消退。少女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原本惊恐万分的内心在此刻也渐渐平复下来。
墨灵蝶捋开少女眼前的发丝，微微侧脸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看了一眼面前之人，还是摇了摇头，嘴角微抿。
感受着飘回指尖的白烟中所蕴含的情绪，墨灵蝶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只有八岁左右的少女恐怕已经受了不少非人的对待。
心中的怒火再次燃起，但清楚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来。
或许也只能这样了……
一缕青烟化为一道利刃划开了墨灵蝶的手指，接着她在少女额头轻轻一点，鲜血竟神奇地渗入了皮肤里。
少女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不解和震惊。
“你心中明白就行，此事今后不论和谁都不要提起。现在你应该能明白，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墨灵蝶苦涩一笑，但将目光转向齐天弈时，笑中又多了几分开玩笑的味道，“这里没别人，把他当成一块木头便是了。”
齐天弈刚放下茶盏，听到此话后，一口来不及咽下的茶水从口中喷出，满脸不悦地回头瞪了墨灵蝶一眼。
但他也注意到，在那一瞬间，九黎少女的脸上多了一个浅至难以察觉的笑容。
此时，少女才缓缓开口道：“我没有名字，自爹娘死后，我就不断被人买入卖出，从我们那再到这座城里。”
少女的声音极轻，但在齐天弈和墨灵蝶耳中却听得无比清晰。
“你应该也听到了，如果我不完成这个契约，明早你就要死。如果日后我有那个能力，我一定会将其解除。”墨灵蝶看向少女认真道。
少女微微颔首，她显得十分平静：“我没什么好抱怨的，你成为我的主人，本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从未说过我们会是这种关系，”墨灵蝶打断了少女的话，将脸凑近对方严肃道，“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个词，同有九黎血脉，那我今后便是你的亲人。”
少女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那股骨子里的属于九黎的野性已经完全消失，只有数年来积累的奴性。
墨灵蝶深吸一口气，眉头紧蹙，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齐天弈已经站起来到她身后，用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吐出四个字。
“来日方长。”
性格需改，但也没那么容易改，这不是一天两天能一蹴而就的事，现在急于去做无疑是徒劳罢了。
墨灵蝶闭上了微启的双唇，她慢慢在少女面前蹲下半跪于地，又仔细的帮少女整理了凌乱的黄发，脸色愈发温和。
做完这些，她崩开了食指上的伤口，轻轻按在了少女的左颈——同生契约的纹印正是在此。
一瞬间，刺眼的白光穿过青烟射在阁屋的墙上，少女的耳边也响起了墨灵蝶如清铃般悦耳的声音。
“从今往后，你便叫惜玙。璠玙无暇，你也应该如此，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些什么，珍惜自己，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墨灵蝶停了一下，继续道：“若你愿意，那便跟我姓，我叫墨灵蝶，今后，就是你的姐姐。”
白光退去后，少女左颈的纹印也随之隐去——契约已经达成。但她的脸上只有两行清泪，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情绪。
她喃喃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墨惜玙……”
“走吧，出了这扇门，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墨灵蝶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齐天弈，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再次低头交代道：“他叫齐天弈。”
墨惜玙用怯意的目光看向齐天弈，但目光刚触及立刻又缩了回来。在她眼中，对方就像一头凶兽，而自己只是一只柔弱的白兔。
她主动上前打开了房门，同时换上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墨灵蝶挑眉看向齐天弈，后者对他无奈一笑。
戴上斗笠后，齐天弈与墨灵蝶并排而行，墨惜玙则小步跟在他们的后面。
“第一次见你这么累，但似乎也确实是第一次见你做这种事。”
齐天弈的声音悄然传入墨灵蝶的耳中，后者的脸上的确满是疲惫之色。
“我从未想过会去做这种事，但遇上了便发现没法去回避。”
“你的心中，到底还埋藏了多少秘密。”齐天弈突然转移了话题。
“抱歉。”
“没必要，你没有一定要告诉我的理由。”齐天弈自嘲道。
一口青烟吐出，墨灵蝶侧过脸用余光看向墨惜玙，眼中是盖不住的倦意，但那一抹温情却也丝毫不假。
温和待人，这对自己来说已经是遥远到何种地步的事了？
半晌后，她再次轻声道：“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改变，为了面对那些极不擅长的事。”
“那对于我来说，还是先想一想踏出这里后，将会发生什么腥风血雨……”齐天弈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芒，冷冷道。
仅剩最后几步，他们便将迈出迎春楼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