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件恐怖的东西,其这种罕见的性质在我曾经的一本小说里得到了较完全的显现。
在《寄宿者》里,主角吴茵因受到了寄宿者的诅咒,被带去了两个她最爱的人的生命。而连带着离开的是世界上所有人对离开者的记忆,换句话说:只有吴茵知道他们离开了,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独自怀揣着这不可言说的回忆,沉默在遁入悲剧的生命里。
人,究其本质有一个特性,即对认同感有较高的需求。这种“较高”并非指代一种统一性,而是反映了一种概括与整合。需要被抒发或分享的事物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否认,这能被称之为是能够令人发疯的体验。
有的人对某件事情显露出自我封闭的状态,令人们产生出其不需要认同的错觉。实际上存在着一个要点:他们的封闭,他们的不分享正是为了从源头切断认同被否认的可能性。由于先天性对一切事物所带的惧怕之情。
德国的歌德,被人们歌颂为一个先驱,伟大的灵魂。但他同样在逃避与情妇贝蒂娜的一切丑闻,他设法烧毁掉与她私通的所有信件,他和她相差三十余岁。所抱有的感情是同样的:封闭与消灭意味着避免否认和怀疑,他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得不朽,可永远都无法掩饰这个事实。歌德的例子还为我们证实了另一个观点:一切企图完成的对认同的欺骗性行为,终会招致与其目的相反的后果。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论题,即没有人会失去对认同感的高度追求。而这种追求在不同的性格上会显现出不同程度的过激反应。有的人为此失落或许只是小醉一场,而有的人将背负起这不能承受的重担,带着悲怆悄然度过痛苦萦绕的后半生。
鹿欣属于后者。
那是灾难发生的四个月后,她参与了推迟的考试,并度过了被缩短的暑假。她有着一份无法与任何人言说却又一定渴求得到认同的情感,认同的欲望即来源于它存在过,林九也存在过。
这一切真的同过往云烟那样消失了?在自己看来能以生命匹敌的事物在漫不经心的探戈舞蹈中走下舞台。让我们看着她,她正背着包,且握着一个行李箱握把,她痴痴地站在动车门口,听着乘客从自己背后入座的声音,她看着动车站的另一头,那隔着一个站台和一片围栏的后方,是灵山。
它高高地耸立着,在阴雨天下被一层云雾笼罩住。云雾勾起悲凉,鹿欣没有将它显露于言表。就像她熟练的那样,习惯把剧烈的共鸣和苦痛与沉默摆在同一张桌上,闭上眼睛,借灵魂的目光看着它们的一举一动。动车铃响了,她有些往后退,目光还是没有离开站台,远处的山在渐浓的云雾中微微隐去,她像是在站口等待谁,即便没有人会来。
她坐上了车,列车启动了。她在缄默中把耳机塞进耳朵,她点开了那首长达四十分钟的歌。笑着朝车站挥了挥手。在放下手的那一刻,她看见了一个身影。但她对错觉的觉知很快就将她的欣喜压抑住。随后的她想道,这会是一场心灵的阔别。鹿欣再度挥手。
2022.6.6 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