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5 拯救
在两个小时后，“门”周围被封锁为一级禁区，所有在禁区内的市民已经被“安全疏散”（政府的说辞）。而为回应对于媒体对此次事件的访问，政府派了五个连文稿也理不清的官员参加记者座谈会，对着咔嚓咔嚓响的摄像机口吃来口吃去。
“政府对此的最新回应是什么？”
“等……等待内阁会议结束。”官员说完最后一句话，带着所有记者一拥而上的话筒离开了座谈会。据自媒体发布的文章中附带的图片来看，他们“像是尿了裤子一样仓皇逃窜”。
外界人士仅了解到这是一个超自然事件，且其发生在人民广场的正中央。目前没有任何关于禁区内市民发布的消息，真是令人又奇怪又焦急。
就当各台记者争先恐后地挤入人头攒动的禁区边缘，冒着被武警逼迫的风险做前线报道时，网络上的各界人士已然吵得不可开交。除开谈论政治外，其次就是人道主义与哲学的场子。不久后，便在网络上分出了各大派别。
神真正存在？隐瞒的事情是虚惊一场吗？应派遣专家彻查！
“末日下的人类”已经成了电影里被无数次贬低的事情了，而人们从此次事件里寻找到了不同价值的东西。
超自然，或有人会把这一切归咎于神的存在，或有人把它称为“可知论者”待解答的疑惑。不论如何，事实是人类不可企及的原理。倘若它存在着，究竟是要凭借软磨硬泡来掌控它，还是要在短时间内取得暂时应对措施？这则需要就情况来考量。
当需要花时间彻底掌控它时，人们选择科学和技术，即凭研究与探索获得绝对的真理，把复杂的事物统一到书本和文献上，变成任何人都可以应用的法宝。可“门”真的是能被考量的吗？难道真的会有人派遣所谓的专业人士前去调查，而不顾靠近它所带来的危险吗？
显然，这陷入了一条错误的路。而“门”则在引导人们往正确的路上走。
那会是一条怎样的路？——在前文里它已为我们展示了答案。
真正的抵抗到最后也会被宣告为徒劳，执拗于守候和把握终极之权力的政治家，在当下仍图大发横财的商人，或是功成名就的学者，在这场灾难后将被一视同仁。这对他们来说比灾难本身还要可怕。唯一的答案是拥抱这场灾难，彻底地释放它为我们带来的东西，以火焰应对火焰，要求与灾难融为一体，这是逃脱的唯一方式。
社会的构建方式以理智为主体，市场和选拔都需要规则，需要严格界定（不论规则是明摆着还是暗地里的），规则意味着安宁，能令六神无主的孩童步入并适应呆在泥潭中的生活。顺应或天生就具有顺应规则天赋的人，经常被称为成功人士。这是一个美妙的设定：其有无限高的上限等待攀岩，且从未真正告诉你究竟需要走多少路，看似绝对的公平面前夹杂恶臭的东西，可明摆着它就是，所谓的公平，令所有气急败坏的竞争者无言以对。
说到这里，我们自然能看到创造规则的人，那同样是伟人，不一定是无法顺应旧规则的（这是一个想要谈就要长篇大论的命题），它们为我们歌颂，因为以雄狮姿态为沉默且卑微的野骆驼们开辟了新路。
言归正传，理智为主体已成必然，因为人们逃不出现状的表象，无法且永远无法确认表象背后的第二世界。因为它与意识势不两立，在它消失时，意识随之而生。
人们需要理智作为一个源源不断的驱动轴，这个轴能适应人类的生命循环且将大部分成果有保留地延续下去。有保留就会有割舍，而割舍时若夹杂缠绵的思恋则会阻碍这一进程的进行，故人们在必要的时刻（可以说，整部发展史）中剔除了带来割舍的感性，保留了理性。
这是这场灾难的关键点。
人能预测到的灾难：火灾、海啸、地震，他们能通过其坚强的精神毅力暂时地克服，并且鼓励自己为“战胜大自然”、“挑战逆境”、“奉献生命”的勇敢者（我们借灾难反抬自己一手）。这些灾难有共通之处——即从理智构建的物质世界出发进行摧毁。而人们借助感性的毅力捍卫理性。
反观“门”呢？它直接动用了感性的手段，从精神出发摧毁人类最为柔弱的防线，使其有别于其他灾难，从一开始就让人始料未及，从一开始就能让所有的信用体系分崩离析。但分析其成功性并非本书所要讲的（这是理论家的爱好），呈现给我们的是：混乱。
感性盛宴到来了，正因为一道门。它借它最为渺小的身躯撼动了人类。
那是灾难发生的第一天，也是林九回来的一天后。家里的信号设备全都无法使用，鹿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窗外传来了令她毛骨悚然的女人的叫声，她把窗帘拉开，透过窗户朝外面看去，看到了徐佳音——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男人——光着身子，骑在一个女人身上，和另一个男人。
不仅是这一对，整条街道成了浩浩汤汤的性爱交流会，而徐佳音的目光恰好与她对上。看到不远处举火把的人跑来，鹿欣感到害怕，于是关上窗户并反锁，拉上窗帘，蹲在够不到窗户的地方捂住耳朵，但还是听见楼下的惨叫声连连。她跑去林九的卧室，哭得说不出话来。
过几天后的晚上，鹿欣做了梦。她梦见自己在一大片草原里。这片草原有着说不上的熟悉，远处能看见几只绵羊低着头啃食草皮，温暖的风带着沙沙声传入她的耳朵，生机从潜藏的四处迸发出来，希望第一次成为一个具像化的物质，令鹿欣有触手可及的错觉。
身后，林九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嘴里说的话含糊不清，他牵着自己在草坪上奔跑，迎着风倒下来，翻滚，感触生命的气息，和在大地底下涌动着的能量。她和他坐在山崖边，底下是令人感动的溪流，撞击于石块蹦出可爱的音律，谱写一首感人的乐曲。
夕阳落下了，可是爱的帷幕没有消失，她为诗意，一个真正意义上最为不羁的梦沦陷。这个梦被落下的太阳牵引着款款走来，又从未带走任何人的不舍而款款走去。
这是什么力量？一首熟悉的钢琴曲的韵律在她脑中响起，而她的精神也将随着高潮的前奏上升到高空——每一个细胞绽放在和弦的一瞬。草原和落日象征着的新生与垂暮，同一时间出现在世界里，预示着这是一个包容一切的地方。一切的善与恶，或为时间束缚而不能长存的事物，它们在这里找到了喘息之地。
这是永恒，而存在于梦中的一切将不是指代物，它们将作为能被看见且触及的物质真实存在着。存在在能被自己感知的时空中，一切都触手可及，不再有摘不到的明星了，理想尽在掌握。只需要她挥一挥手或高喊一句，所有令其倾慕或神往的存在将被创生——凭借这片草坪底下孕育着的她无法估量却能运用的神力，这份涌流令她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生命。
这才是存在着的生命！多么可观且令人无法抗拒！这是会令人落泪的脉搏跳动，共振的力量令每一刻都在震撼中悄然流逝。这个绝对的至高生命，鹿欣将用它，创造只有所爱的人的世界。于是林九就在旁边，他沉默着，陪她看永不落幕的夕阳，她把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就凭借这小脑袋瓜暂停了宇宙。此时的她闭着眼睛，感受风吹拂而来的静谧。
随后她睁开眼睛，她看清楚了山崖下的景色——是深处在大火和硝烟中的城市。
她被吓醒了，或许是过分的安宁令一切不安都成了被无限放大化表现的罪恶。她喘着气，喝口水，竭力让自己再度进入睡眠，此时是凌晨一点。
她又在梦中，林九压在她的身上（如此突如其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意识到自己红着脸，感到一片炽热。鹿欣感受到硬物插入，并没有多少疼痛，被弱化的痛苦换做被强化的快感加以表现。她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呻吟着上下晃动身子，喊得哭出来，像是婴儿的哀嚎，却同获得第一口呼吸一般爱惜着每一份充盈全身的感动。
她看不到林九的脸，但她紧紧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身子，好像一放手，这一切都会消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了除自己之外的声音。鹿欣转头望去，发现身边是一群正在性爱的男女，而自己和林九也是其中一员。他们现在在街道上，她在大街中央，她看到了远处的万禾小区，立马辨认出这个熟悉的巷子。
她又惊醒过来，带着上下身的体液。
她有些意识到，借她现在暂时的清醒——那片草原，唯一的答案是斯哲的嘴巴。这个梦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必然。那其中占据的一切，难道不都是斯哲口中，自己脑海中最为理想的乌托邦的影射吗？在那个真正没有一切束缚的地方，人的大脑与精神成为了操控一切的主宰。
这个梦是一道口子，一道令自己大胆地遨游并前往那个真正的世界里感受新生的大门。它在划破她认知观的同时，也划破了储存她欲望与好奇的心脏储藏处。谈及欲望，她不得不会想起结合今天所见所闻而做出的第二个梦。那性爱的体验是多么真实，她的快感真的被传递来了似的，通过一个荒谬的梦——一个被人们认为最唯心的通道。
这是源于需求，需求催生这些梦境的来临。鹿欣知道，不会因为一个毫无理由的目击而让自己把林九带入成为其中的角色，从中推动的履带，即为自己最不愿言说的本性。在梦中，随心所欲是无忌的大棒；回到现实，这是懊悔的伤疤。
而这个梦要告诉自己的或许就那么简单：需求存在着，且被压抑，压抑不合理，释放不应仅局限在这样的梦中。可性与爱终究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即便是男人，做出这样的抉择也会被贴上失败者的标签。她不可能仅凭自我意愿骑上林九的身子，更不可能凭借于己而言完全生疏的诱惑让林九放下戒备，可需求依旧存在。
需求依旧存在，这是一句在理论书本上很爱用的话，在此处无不深化矛盾。
即便恐怖的事情都与林九的出现有关，可一切又好像无关——一切与那个出现的林九都不相干。他仅仅作为一个美丽的象征存在着，我们怎能将远处着火的城市和街旁交配的陌生人怪罪在这个令自己深爱的人身上呢？
爱与踌躇的交织下，现在的她总归受到的是惊吓，她要一个陪伴，她下床，朝林九的卧室走去。
鹿欣看到，林九正靠在床头上（这是他近日来第一次坐起身），转头望着半开的窗外，远处的硝烟已经将天空染成黑黄色，楼下惨叫仍不断。她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把头靠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
这应该是鹿欣的错觉，但又歪打正着：她感受到被自己的脸颊挤压的，他的肩膀里正有强烈的力量涌流。这份力量意味着一把冲破云雾的铁锚。有一种要抹杀一切拦路之物的决心。有了拦路之物，自然要有路，这条路通往哪里？鹿欣不能从沉默中获得答案，可林九自己说了出来。
“我们不能在这里，在这里不是出路。”林九说。
“那该怎么办？”鹿欣问，林九此后便没再说话。
鹿欣不知道，林九此时的大脑正在飞转，他前一个小时还正透过破碎的手机屏幕分析壁画的信息，在那时，一个点子冒了出来——他想起那个锦囊，由住在灵山的师父在最后赠予自己的。随后他便耐不住探索的欲望和孤独，独自下山，而他的姐姐（也正是鹿欣的妈妈），通过师父指路找到了自己，带着自己去参加母亲的葬礼。
这会是一个机会吗？林九还在思忖，他并无把握，可所有其他的路都被堵塞住。他沉默且不愿意告诉鹿欣，是因为风险很大，他还在寻找一个更为合理的办法，但时间拖得越久，这个唯一的机会被抓住的概率也越来越渺茫。
“我得走，我得去灵山。”他说着，勉强站起身来。
“去灵山做什么？”鹿欣问。
“一切都由灵山引起，那里有唯一的解决办法。”林九说。
“那我呢？”鹿欣又问。
林九没回答。
“你又想把我留在这里。”鹿欣说，眼皮像蝴蝶翅膀那样扑棱扑棱地翻动。
“很危险，这次是真的太危险……”
“所以你又要丢下我。”鹿欣打断他说，咬字很清晰，把林九吓到了。
林九转过头去，鹿欣已经滴下眼泪来。他感到惊讶。从这个永远走向陌路的女孩子眼里，他看到的不是以往的愤怒和不满，而是绝望。
就在刚才，当鹿欣在经历了恐怖的一切，仍愿意把头依靠在这个梦里将她惊醒的人的肩膀上，就意味着她将一切都交付出去了，包括自己。这让离别较之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显得更特别——离别都成为诀别，意味着再也没有重聚的可能，因为最后的提问已经得到答案，心也该破碎了。林九至今未知，和以往一样劝诫的话该伤了她的心多少。
“你又要丢下我。”她重复一遍，声音越来越轻，可传入林九耳朵的房间的回响越来越多，恐怖交织在一起，他想答应，却又被这莫名的怪异怔住。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他这才意识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以免在这个无法取得联系的时刻，有疯狂的人敲烂大门，将她一把夺走。他大彻大悟，陪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于是林九没说话，给鹿欣找来一件黑色的卫衣和黑色裤子，自己则站在一旁等待。
可他无奈的样子还是令鹿欣很伤心，她曾多少次希望请求有不同的回应，这就好像意味着：一切都没变，林九的亲情依旧是亲情，而亲情又如何和甘愿赴死的爱相匹配？沉默的她再度把这个疑问自我消化，他们整顿好装备，在深夜潜入地下室。
他们偷摸着下楼，偷摸着点燃汽车的发动机，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远处的警笛声为他们吸引走不少的注意力，轿车在各条被废墟拦截的路口碰壁，总算摸索出一条前往灵山脚下的路。
来到了林九的老家，这是鹿欣第二次见到陈列在柜子上的玩意儿，还有那个水晶球（这次她没有乱碰）。林九在杂乱的储物柜里翻找着东西，他示意鹿欣在门口把风。
足足过去二十分钟，林九找到了被自己藏在第四个柜子里的锦囊，囊中是一张纸条：
“山有礼道寺，寺东菩提洼。”
那是刮风下雨的一个夜晚，林九已经在卧室里睡觉了，师父在寺里静坐养息。据林九回忆，这是师父的习惯，每当有下雨的夜晚，他就要到寺庙里静坐修养。说是静养并不贴切，他在想林九，这个冒着风雨上了山，由风和雨赐予自己的孩子。师父回想着。
林九耐性顽劣，执拗于最浅显的人情。但这并不是师父收留他的原因。他的品性显现在日常的静修中，能以一种绝对的服从态势来对待修行，对待任何命令，这是指挥，指挥的智慧。不论刻苦与否，他有一张不会说话的嘴。让他在落叶季扫地，他果真会满头大汗地干上一整天。师傅回想着。
这一切或许都意味着某个因子，正在因为这种秉性而得以被无限扩大，以至于挥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而年事已高的自己正需要一个这样的力量，一个这样的能接替自己的力量。以自己的身躯，想要用麟杖去彻底镇压洞穴恶魂，必死无疑，反将有可能使麟杖和自己的力量一同被反噬。
“世间需要这样的末日，末日需要这样的人。”师父心想着，咬破了手指，在一封字条上写下十个字，并将它装入锦囊中。他走出门外，顶着大雨，看那颗阴沉月光下的菩提。
言归正传，此时的林九正回想着，想起自己曾持握扫把清扫过无数次的地方，那庙头前就挂着“礼道”两个字。事不宜迟，他理应赶去。
他示意鹿欣赶忙随同前往，鹿欣却在门口发呆，准确意义上，她在想别的事情。于是她一边协同走在路上，一遍思索着，此时的天已经亮了，日出再度渲染了末日的气息。
上了山，林九找到那座破木屋，那座寺庙，还有那棵菩提树。他闯进寺庙里，看见一个背对着自己，在寺庙中间坐化的尸体。他怔住了。赶上前去，他抱着那具尸体反复端详，可刻不容缓，他又跑去菩提树下，在四周挖开一圈泥土，总算找到了一个木匣子，里面正装着一根三十厘米的黑色杖，周围镶嵌着大块大块的鳞片。
林九回忆起手机里的壁画，第三幅画中，那个站在光芒中间的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他瞪大着眼睛，回到寺庙里，看着那紧闭着眼睛坐化的尸体，又端详着手里的麟杖，冥冥中有一份使命降临在他身上。
这份使命坚定了他的决心——一切阻拦的事物都将被克服，不论如何，麟杖蕴含的力量，生命的一切，决定命运的时刻都降临在他的经历中，林九对此责无旁贷。
林九从寺庙里走出来，叫上贴在墙旁看着一切的鹿欣，带着她一知半解的思绪，走上了前往祭坛的路。他的身体也从此开始重新令虚弱发作。
鹿欣和林九继续走在前往洞口的路上。鹿欣在想事情。
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如果从企图解释梦境的角度出发，那么没有人能得到答案。对待荒谬的事情，想要为其追根溯源是算命师的工作……我想说的是：荒诞有远比其原理更为重要的东西，即它本身和它本身所影射的东西。
下面开始罗列：它的本身是一个令鹿欣感到快乐的梦境，它所影射的就是解脱掉所有社会限制的束缚外的世界，一个同斯哲所说的，真真正正的感性世界，在那里，一切不可能和可能都单一地变为可能。
难道在那个自我主宰的地方还需要讲究由于社会滋生的有关平等的矛盾的解决途径？当个体已经成为自主世界的主宰时，创生的魅力自然会折服一切本不切实际的妄想。且这个世界并为因为“自我主宰”而丧失了任何可能性——因为主宰是宽泛的，它甚至能够定义“自我是主宰还是被主宰”。
举最为简便的例子，如果鹿欣真的要在那个象征着感性世界的梦里创生出与现实世界相同的学业选拔机制，故不成问题。可事实是：她不愿梦到，因此不会梦到。梦就已经为感性提供了良好的空间：一切以个人利益为根本构造出发点，倘若令梦变得可控，便是人民广场中心的“门”想要向我们展示的东西。
只有这样，一切才真的有被称为永恒的可能。这个信号难道还不明显吗？鹿欣至始至终都能闻到属于斯哲的味道。
为什么如今的自己要和林九走在这里？走在这个毁灭一切幻想的路上，就因为眼下的末日？——这难道不是现实世界的统治者为束缚一切梦想的手段吗？她不知道林九要去往哪里，但鹿欣很清楚一点：继续走下去，要么回到原来的世界，要么就死亡，忘掉将要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你要阻止这场末日？”鹿欣开口了，这句话花掉了她几乎所有的勇气。
林九有些不明所以，他困惑的眼神令人感到害怕。他说：“你是在说什么？”
“我们为什么不跟着它们到另一个世界去？”鹿欣问。
“你看到大街上在跑着的人了吗？看到那些要杀死所有人而取乐的人吗？你确定你要成为他们吗？”林九带着诘问的语气，听着有些愤怒。
“可他们是被逼的，等到了真正的那个世界，这一切不都不复存在了吗？”
“哪里有这另一个世界！”林九说道，声音传遍了清净的树林。
“存在！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那个超自然现象？”鹿欣说，“那是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那就是征兆。而一切阻拦我们的都是现世企图维持现状者——他们还有利益可循，我们被他们蒙在鼓里！”
“如果存在那样的世界，那就乱了。不再有规则能界定一切，社会体系该怎么维持？人们该如何从生存再到相爱？你还是没有明白，这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疯狂，前所未有！如果不阻止，我们就都会死，我不能死，你更不能死！”林九说得很决绝。鹿欣现在注视着他，就好像在注视着一个破釜沉舟的灵魂拖拽着疲倦的肉体行进着。
即便她完全能驳回林九所有的提问，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随着步伐的加快而保持沉默。鹿欣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林九，一个同曾经一样，永远保持着一份理性，而永远不懂得幻想的林九，这是他。而自己永远无法靠这个无法被解释清楚的理论尝试去说服一个对生命和现实的绝对敬仰者。
林九的愤怒源于他被触及的对于信仰的挑战，挑战者正是鹿欣。
林九需要现实，纵使现实给予了他永远无法被人理解的痛苦，那提着镰刀的父亲、黎安和海边的女孩还在攻击自己，但他们却都在逼迫自己向前走，而不是催促自己放弃。当一个人的理念扎根于一个永远没有对错的事物上，是几乎不可能将其与其信仰相割离开的，有如要用刀切段被焊实的铁皮，不见成效，且尖锐的声音还会折磨耳朵。
即便第二个世界真的有梦中的草坪，对林九来说又是什么——当汗水和本就不对称的收支比被抹除，当骆驼身上的包袱没法再被放下来，再曼妙且长久的日子也只会增进这种折磨。是，鹿欣梦的彼岸要以林九终生的折磨为代价，即便那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鹿欣能想象，但林九想象不到，他不敢去想象。
一念天堂地狱间，鹿欣方才怅惘的心彻底死在这条山路的某处：她发现了一个惊人且绝望的事实，那便是当一个不容变更的矛盾的事实被揭露出来后，不论怎样的欢愉都会激起来自这伤疤的疼痛。她越是爱，越是要让一切就她的爱法进行下去，就会和林九走得越来越远，绕过他的心房，最终杀死他。
这最终成了绝路：两个人成了爱情的赌徒，手握着最后的财产考虑下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