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惶恐回家。
在那之后,她绕着充胜广场转了足足四五圈,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影。鹿欣甚至把每一层空楼都翻一个遍,可都没找到斯哲。这算什么?这算是一个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她如今被迷惑捆住,眼泪都停下来。
回到家,发现林九还在外面。她把斯哲的日记摆在书桌的正中央,回想起她前半个小时对睡眠的思考,鹿欣倒在床上,拖拉着疲惫的眼皮遮盖住眼睛。
约三个小时过后,她被一记巨大的关门声猛然吵醒。一出门便看到林九趴着跑进厕所,随后传来一阵呕吐声。鹿欣关心地跟上前去,却发现异样——林九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有些黑,马桶里的呕吐物不是食糜,而是血。
吓得她合不拢嘴,趴在气喘吁吁的林九一旁忙问发生了什么。林九一把将她推开。
一个六神无主的疯子,举起手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忙乱中把口袋里碎掉的手机交给她。就如此兜兜转转约半个钟头,林九靠在玻璃罩上休息了好久,鹿欣把他带到床上。
此刻的鹿欣有一种强烈的征兆,一种要把一切都总结一遍的征兆。于是她回想起了遭遇的一切,打自那个电话后的岁月。她的思绪从冥婚跳到拜神,经历过陌之花与平安,回想起杜生与吞食者,触碰到告白和姚康真……荒诞的一切都与这个房间有些许联系,她感到一幅浩瀚的帷幕正伴着这所有的记忆落下。
这是怎样的征兆?其实是一个潜意识,在人遭遇到最为危险的时刻时,思维所要做的不是想方设法地逃离死亡(这是肉体该做的事情),它会想要总结一切,想要得到结果,用这个结果来使自己安心面对未知的一切。可笑的是:肉体向往着生,而精神却忙着总结生而奔赴死。
看着林九紧闭着的双目,她感到痛心。她看到所有象征着死亡的符号就在这紧皱的眉间跳动。把这些话说出来象征着不吉与恐慌,可谁能不把所有不可言说的是藏在心理而彻底忘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危险。
眼下的鹿欣想要一个回答,一个令她感到安心的“没事”,哪怕是说句话也好。自己正与一个沉默的喘气制造机呆在房间里,尽管她知道林九需要休息,可她也需要答案。
被连带着的爱会一起消失吗?人最无奈的是自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被突如其来的祸患抢了风头,致使本应该被珍重的东西都好像压得比尊严还低。她开始在脑海里重复一个恐怖的场景:林九和自己知道下一秒就要死了,此刻一念天地。他们却不愿意把时间留给沉默的吻。于是仓皇地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紧迫感把一切浪漫都打趴在地上。将这时间拉长些,就足以形容这漫长的一个小时。于现在而言,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林九和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林九还有什么区别?自己同样不能做任何事,同样无法避免命运螺旋桨的到来。她没法吻他,也没法让她的爱来治愈他,以至于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坐在门外的走廊上沉默!
鹿欣心里很痛苦,可对于那个躺在床上,连伸手都是种奢侈的濒死者,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好像在眼下最为悲惨的事情面前,抒发自我的苦痛成了矫情或自私——可这明明也在钻心!明明自己曾下定决心,愿意为林九奉上一切,可却在这个战线上出现偏颇。
这种永远无法被弥补或理解,永远要跟着时光的水流被淹没的情感失去了它的名字,随之而散的是它的意义。因为旁观者的注意力不在它身上,而经受者也在用良心压抑着它——一个生下来就带着罪的东西就此出现!
抱着这样的想法,让我们再度把目光聚焦在鹿欣——这个沉默的经受者——身上,她正想要为她伟大的爱作斗争,要让它不败倒于仓皇而来的死亡前,要让它留下名字。现在她正坐在门旁,门半掩着,里面是平稳的呼吸声。这是她在为斗争而思考,她需要这份时间来冷静自己,这并不是付诸漫无目的的神游。“或许该做些什么。”她心想道,想要斗争,就要从打破这一阵沉默开始。
一会儿后,鹿欣端着素食汤走来,林九则僵硬地躺在床上。她只有狼狈到摇晃他并贴近听声音才能判断林九是否还活着。“起来了,吃点东西。”鹿欣说。他听见声音后睁开眼睛。两个人像是阔别已久的朋友那样对视着,又是一阵莫名而来的悲凉。鹿欣把勺子靠近他,他却没张嘴,但嘴唇在跳动。
他的眼睛又要闭上了,鹿欣的心里突然响起一个恐怖的声音:如果他再把眼睛闭上,就真的是诀别了。不论这声音来自谁,真实与否,却将鹿欣吓得慌了神。她赶忙放下汤,用胸脯轻轻地裹住他的脸,给他拥抱。她感受着仓促的呼吸声降临在锁骨处,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像拯救发挥了作用,林九的精神看着要好了些,他难得挤出笑,尽管看着那么疲惫。于是鹿欣上前,用两根手指把笑容强行掰了下来,然后趴在他的身上。沉默间,就连发生了什么也被忘记,是不是只要同他曾经想的,守住现在就好了?
不论他的想法是否正确,可他们确实在实践——鹿欣轻轻地趴在他的怀里,听着肉身不远处传来的心跳声计数,很安心。而他也在恢复意识下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歇息(方才的昏迷令他头痛),撩起她的头发又放下,撩起又放下,远处传来喇叭的声音。
能令人抛开刚才所经历的一切而置身于这片难以置信的宁静中显得突如其来,但它确实发生了:每一个沉湎在噪声中的灵魂都渴望暂时的寂静,纵使这份寂静的到来有多么毫无理由,甚至荒谬。可正因需要,人们会保留。
两个焦急的人都曾恨不得要把所有经历的事情一吐为快,如今听着互相的气息且沉浸其中。林九的片面哲学获得了大的胜利。
就是现在,难得令人安心的沉默被两人小心地捕捉到,攥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鹿欣好像是要睡着了,林九则拍拍她,以“这个睡姿对脊柱不好”为由,让她躺到边上睡。鹿欣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坐到另一边,正对着他躺下来,抓一直手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