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与杜生约定好，于今天晚上上灵山一探究竟。
此时是晚上8：58分，他洗好碗，正准备回头和餐桌上的鹿欣告知一下今晚外出的消息，却发现她已经草草地吃好饭回房间里去了。
于是林九打开房门，鹿欣此时刚把上衣脱下来。
必要的红脸只持续了一段时间，随着沉默消亡在她又一阵忙碌中。她又脱下校裤，转过来穿上裤子。
“你去哪里？”林九问，他又看了看表确认时间，实际上是想把动作表示给鹿欣——当心夜晚。
“见个朋友。”
“这么晚去见什么朋友？”他又问。
沉默间，鹿欣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朝外面走去，林九拦住了去路。
她抬起头，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慌乱涌出：“他出了点事，我要去见他。”
林九看到，反应了两秒后，发现鹿欣已经从门缝旁溜走了。
“刚是想跟你说，今天晚上我出去有事。”林九朝着外面喊，去房间里拿包裹。
“知道了。”她说完打开门，朝着楼下直奔过去。
赶上最后一班电车，他又是最后一个留在空旷座位上的。林九下了车，冰冷且狭隘的终点站，四处横生的枝蔓在晚间更有说不出的悲凉意味。他走下台阶，发现杜生在一旁等他。随后二人走过熟悉的泥路，跟着杜生指着的那条小径朝山里走去。
走在路上，林九一直紧皱着眉头，他在想鹿欣的事，总有些不安。尔后杜生将他拉回现实，用一场有关动物灵魂的讨论。
“如果山上真的聚积这些灵魂，等到无法控制的那天，事情会很严重。”杜生说道，林九表认同。
倘若有无数个姚康真凭空出现，那便是绝对不可控的恐怖场面。林九心想着——在这个维持了上万年所谓秩序的世界里，寄居在姚康真体内那个向往无情欲望的灵魂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刃，它把世界刮出一条大缺口，所有本应被珍惜的血液（尽管有些里面藏满了细菌）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
又是一个在人类看来以渺小压倒伟大的典型范例，可人类却永远无法借用这种力量，如今的秩序下只能作为背景板出现，或者受害方。
杜生拿出探灵针，林九在一旁跟着，思考着。
如果有千万个被压抑的，如同他所见过的动物灵魂全都释放出来，那会是怎样的？——一场浩劫，除此之外无词可容了。一个姚康真是一场灾难，而成百上千的姚康真是什么？
街头上都是渴望着吸食动脉血液的人，为了夺取食物和欲望能不择手段，放弃维系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一切……其从根本上否定了一切，而所用来创造新的规矩的是混乱。
到那个时候，遮挡住眼前的深邃的黑暗不再属于灵山，不再仅仅属于灵山，而成为世界的礼物。所有狂欢的人都带着“旧世界”所不具备的破釜沉舟之势，陈旧的想要反击高涨的新生总是无比艰难。林九想着，这种危险来临的可能性每分秒都在爆炸式增长，同棉絮那样盘踞头脑。活脱脱一场仅在自我中发生的人类末日。
心总有着囊括世界所无法承受之灾难和后果的力量，所以千万篇诗都想方设法地刻画出这份强大的力量。
林九还在走神，尔后被杜生的传唤拉了回来——面前正出现了一块灵气聚积体，与林九曾经看到的姚康真背后的那团灵魂一样难以描述。
他们顿时进入戒备状态，一手举起糯米，另一手握着大蒜和桃木枝，渐渐地朝那团静止不动于山路中央的动物灵魂靠近。
林九先是将糯米撒了上去，随着一阵哀嚎，杜生赶忙将捏碎的大蒜中的汁液涂抹在桃木枝的尖端，朝着灵魂深处猛地扎去。毫无戒备的灵魂在一阵兔子般的哀嚎中消亡。
当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林九发觉奇怪的事情——一种绝非仅是夜的深邃的暗，顺延着自己的指甲根到头蔓延开来。指甲被染成了黑色，像是有墨汁滴在热水中，呈现出云雾状的蔓延姿态。
“我们走得太深，这里阴气太重了。”杜生也察觉到不对，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说着。林九认同，并提议加速寻找所谓释放灵魂的根源，他们汲取教训，尽可能不在路途中的动物灵魂上浪费时间，避而远之，跟着探灵器的指针在灌木丛里继续寻找。
他开始觉得头晕。
“保持清醒，”杜生在一旁提醒道，“千万不能在这里睡着或晕倒，后果无法设想。聊聊天吧。”
“聊天？”林九问。
“这是保持清醒的最好办法了。”杜生说。
林九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害怕吗？”
杜生沉默了一会儿，宁静的空气里突然爆发了一小阵笑声：“好吧，好，有点怕。但我更好奇。”
“好奇？”
“我还想见到他。”
林九估摸着杜生嘴里那个“他”，思忖过后道：“那个革命者？”
“他的灵魂在当时没有飞升，他因为屠杀了太多的人间生灵而要被永远困在这里。他应该也与动物灵魂们囚禁在一起，和姚康真作伴。”
“可怎么见面？这难道不是很危险吗？”林九问。
“你还不明白，林九，”杜生笑着说，“总有些东西对我而言，要比枯燥乏味的生命更为珍贵。”
林九再度陷入沉默，他无法回答。于是扯开话题，这让他们又聊了大约半个钟头。林九能感受到体力正一点一点地削弱，就停留在走不动路的边缘，但轻松的聊天氛围的确将负面情绪抹去很多。
等到走到一颗大树下，那是临近一片山崖的地方，远处的月亮被阴沉的云雾遮盖住，他们只能看见远处城市的灯火。就在这里，探灵器发出了剧烈的反应，带着杜生手里握着的平衡支柱一起颤抖。
林九听到背后一阵惊呼，转过头来——原在杜生手上的探灵器断成两截散在地上，杜生凝重地看着它们。他抬起头来看林九，眼神想要传达的意思是：蹊跷就在此处。
他们在四处寻找，而在革命者事件中那颗密林的大树给了林九启发，他怀着一种莫名其妙的肯定，在每棵大树的树干下寻找被树叶遮盖的地方，他找到了，在最为粗壮的那颗大树后。
林九用脚小心地拨开藏匿在上面的树叶的树枝，一条通往深邃黑暗的台阶呈现在眼前，令他感动目光晕眩。他传唤杜生过来，两人开着手电筒走了进去。
底下阴冷潮湿，四处不是泥土而是更为坚硬的东西，上面尽是凝结的水珠。暗处传来水滴滴落的声音，透过空旷的黑洞被扩大了无数倍，令他们不寒而栗。
走了一阵，发现他们被困在一个熟悉的视角里，杜生这才意识到是迷宫。转角口到处都是，而他们始终没法找到一个正确的路子。
直到后来，在两人蹲下歇息的时候，林九的手电筒照到了一旁的墙壁，细节显露出来——每一处墙壁上都有壁画，刻着许多身形奇怪的人，侧身立在画中，手里拿着不同的东西，大多数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跪倒下来，像是叩拜某个共同敬仰的神。可奇怪的是——在画中人跪倒的方向，再也没有刻上什么东西。
正因为近处的复杂刻画与远处的空白的对比，显得诡异——像是后来又被涂抹上一层水泥似的。只有带腐蚀性的水珠溶蚀留下的痕迹。
它们在跪拜什么……理论上而言应该要有个神，要有一个高大且雄伟的画像，它理应包含人类的所有幻想，包括它被巨大化的人形的躯干，还有它独有的标志性的吊坠或圣书……可一切都不存在！就像是被掩盖在平坦的石墙后面。
它们的真神到了哪里？是被溶蚀掉了还是本就没被刻画上？
一种令林九感到信服的解释是：画中人敬仰的不是真神，不是自我，而是一片虚无。一切虚无存在的地方皆有叩拜与敬仰的理由。因为它与神一样，拥有最为未知的力量和不可估量的性质。它从不告诉任何人答案，而人们也因此相信所有死去的亡魂都归它所管。
接管死去的亡魂，意味着是人类挑战时间的伟大尝试：它能短暂地打破时光对生命的最终定义，即死亡；令人类足以沟通和维系社会关系的时间变长了，这何尝不是对那位自私的时间之神发动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冲击？
就有神论者而言，这将会是一个伟大的尝试，一种再度展现人性之力量的伟大象征。跪拜虚无，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挥发欲望的终点，是的，这个最不能被定义终点的事物拥有其终点，让一切遁入虚无。这为常人所惧怕，所以同死亡一样令常人避而不谈，使它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令人谈虎色变的架势，被莫名贴上了悲凉的标签。忽视将会是对它们最大的不敬和亵渎，而为之的人会为之付出代价。
可对林九而言呢？——倘若它代表跪拜虚无，那便一定是一种飘渺且不切实际的幻想。虚无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切的终结，断绝了所有的可能。在人类意识存在的前提下，怎会令自己接受这样一个残痛的事实！尽管将来的命运依旧被苦涩所装填，可就连苦涩也有其积极意义。
抱着这样的想法，林九对这一墙壮丽壁刻从敬畏到轻蔑，如此地轻快。他盯着那些反着电筒光的露珠掩盖下的用尖锐物刻下的图案，他宁愿用否定来对其艺术本身也进行否定。因为它错了。
可当他关注到墙体上的细节后，发现了一个远比这“烦人的壁画”还要重要的东西——用绿色颜料涂抹成的箭头状标记。
林九赶忙传唤杜生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讨论这个作图者的来路，而是顺着箭头的指引继续走下去，每一步都越发坚定。
朝里面走得越深，潮湿的露珠反而越来越少，被手电筒映照着的壁画也就越来越明显了。林九总觉得不舒服，好像他的所有心里想法都被窃走与那些神秘的画中人分享着，而画中的它们如今都在监视自己，用它们被刻下来的半张脸上唯一的一个炯炯有神的目光。
这是什么地方，该会是怎样的一片国度？一切都氤氲错误和神秘的气息。
“虚无……”林九嘀咕着，他的声音被杜生听到，杜生问他在说些什么，他一边走一边把刚才的设想说出来。
“跪拜虚无。”杜生重复了一遍，“这其中或许寓意着什么，这是动物灵魂的最终目的吗？”
说是动物灵魂的最终目的或许并不贴切，作为没有意识的它们，怎会知道何为虚无？恰恰相反，它们是存在的坚定捍卫者。除了思维外，它们仅存的潜意识就是让自己不要遭受痛苦，不要遭遇死亡，为此，它们无意识的大脑始终在与自然顽强反抗，从上亿年前延续至今。
那这该是谁的最终目的？——首先要肯定，主体应该是人。这个答案的推断可以很简单：因为壁画上在跪拜的都是人。同时，这个答案也能有些复杂：目的为判断，判断为思维，思维需要人脑。这是掌握了动物灵魂的人类，他们既具有意识，又从野蛮的灵魂里汲取到滋养他们狂热的养料，是他们在跪拜虚无，崇尚着一切无意义。这便是至高的智慧与至纯之欲望结合的产物：即用智慧营造的高端的理由和步骤来满足欲望驱使的目的，为那种积极情绪而舍弃生命地燃烧着。
既然这些壁画存在着，又说明了一个事实：在古老的某个年代，在林九踩着的脚下这片土地，这场末日曾经发生过。而那时的人们拜倒了，他们为他们的失败寻找到一个合理开脱的理由——把这场来自未知的浩劫定义为宗教的祈福，上天为他们带来了新的神，这将是人类史伟大的改造。
渺小的过去的人类成为一段被概述的历史，被刻在壁画上，而代表着林九与杜生的新人类，他们接过这个接力棒，却没有看到祖辈为之憔悴的模样。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历史上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绝不是这几万年来的发展所能改变的——它是精神的冲击，倘若没有任何人被进化成超人，人类的一万年究竟算得上什么？
我们能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我们不能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
而这场冥冥中的灾难正在预演的前兆，为当代人敬仰的历史会与未知的灾难携起手来，再度用极为残忍的态度向那些无知的崇尚者证明：历史，而非人类的历史，是历史的人类。
所有被认为伟大的创造的东西，在过去或已用另一种语言被表述出来了。而这个虚无的末日出现，用宗教的血洗礼了残存的人类文明，我们遁入新的循环。我们留下的只有残存的火种，和在不知名处被山海淹没的壁画。
我一直想要将这些话讲给林九听，但此时的他显然不会领情——他们已经走出了迷宫，来到一片宁静且空旷的洞穴里，从近处庞大的黑漆漆的洞里飘来阴风。四周没有任何光源，但洞一定是被一种非手电筒的光源给点亮了——他们几乎能看到所有地方。
正中央是一块石头的支柱，它的形状极为不规则，却依旧稳固地挺立在那儿。周围是围绕着它的八面青铜镜，各青铜镜的款式还不相同。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两面青铜镜间相隔是其他的两倍，这里本应再放上一面镜子，可如今支撑镜子的支架空空如也。
“这是什么阵法？”林九问。
“不清楚，没见过。”杜生说道，话音刚落，像是洞穴的居住者感受到入侵者来临，从那个黑暗的洞口里吹来剧烈的阴风，本就虚弱的两人冻得站不起身。
而正中央处，石柱开始轻微摇摆，可它的力量却撼动了整座洞穴。八面铜镜在支架上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危险来临。但杜生的思路很清晰。他能感受到中央传来的很强烈的能量涌动，他打开包袱，用里面的一切摆下阵法，令自己坐在正中央。他已经完全发黑的食指颤抖着攥着糯米，一粒一粒地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你有青铜镜吗？”杜生问，声音很大声却难掩虚弱之势，“我们要镜子，要放上一个青铜镜，试试能否激活祭坛的关押。”
“没……我老家里有一面，师傅传给我的。”
“去拿。”
“什么？”
“去拿！”
“你确定你没在看玩笑？”
“如果不去，今天我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杜生强忍着某种阵痛说，“碰巧，我想单独见见他，这或许是个机会。”
看着他回过头来，憔悴的面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给怅惘之下的林九些许安慰，于是他便竭力跑了出去，借着之前的记忆很快地跑出迷宫，跑出灵山，朝灵山下老家最近的一条路跑去。
翻找来翻找去，他总算找到了铜镜，而与此同时也找到了那个锦囊——在下山前师父亲手递给他的。
他心想着，把锦囊塞进口袋里，抱着铜镜跑了出去，还带了几把糯米。
可现在的林九实在是太虚弱了，他几乎跑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在灵山的山路里更是跌了数下。
就在上山后，灵山的光景又发生了别样的变化：四周更加阴沉，前方的路几乎都看不见。林九只能凭借印象和地上的脚印匍匐前进。且越是靠近，身体便越是虚弱，就连走路都成了困难。
他抬头看了看手指，漆黑的指甲盖旁冒出血来，十根手指都陷入皮开肉绽的疼痛中，他只好用两手心拖着青铜镜，时而小跑时而喘息。
在最后，他看到了地面上碎落的探灵器，林九进入迷宫，林九跟着壁画旁的标记闯进迷宫，林九产生了幻觉。
墙壁上，画中人的眼神更加坚毅——都在看着自己。他们有的在对那片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叩拜；有的在混黄的墙壁上乱舞，酒杯和绸缎被扔到了高空中又落下来；还有吃人的怪物，画中人们与他们战斗，且被他们吃掉；最后，举着火把的人们攻占了一座美丽的城堡……
活过来的一切都在攻击自己，正因为林九那已经被他们窥探到的不屑的心，画中人在为一切亵渎他们的行为施加惩罚。
奔跑着，视线越来越模糊，林九靠在一旁的壁画上歇息，不停地喘气并且咳嗽，血液喷溅在地上，感到肺部正有一阵灼烧。此时，他听见从左边传来，一阵非人的哀嚎声，这阵哀嚎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等到尖锐的声音从左耳传入，击穿，从右耳冲出，林九晕倒了过去，在眼皮闭上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个画中人，一个单独举起戈矛，站在圆环中间的人。
等到林九醒过来，他下意识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不到，而自己的体力也因为这短暂的休息恢复许多。可他的右耳依旧只能听到高频的噪音，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阵痛。
随着手机一起从兜里冒出来的，还有全都发黑的糯米，从鼓鼓的口袋里喷涌而出。林九勉强站起来，继续朝深处走去。
来到了那个空旷的祭坛，杜生摆下的阵法消失了，他正笔直地站在祭坛前，站在缺少青铜镜的那块孔雀开屏处，背对着自己。
“没事吧，我……来了！青铜镜在这儿！”林九的左手靠在墙上，喘着气朝前喊道，可杜生没有答话，依旧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林九察觉到不对劲，他定睛一看：杜生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已全都变得漆黑，指甲和肉混作一团，看不清。
他咽下一口气，一边轻声地叫着“杜生”，一边朝前慢慢走过去，在那一刻，他刚好走过杜生旁边——
杜生带着那种常人难以达到的惊骇的笑容，瞪大的眼睛里失去黑眼珠，完全吐白，而脸黑得像是被火烧焦了那样，就在林九走过他的一瞬间，他如同一根燃尽的干枯柴火，朝身后倒过去，坚硬的尸体与地面撞击后发出“嘭——”地回击声。
林九吓得拿不稳青铜镜，和手上的东西一样，腿颤抖着无法直立，瘫坐在地上。
安静的山洞里留下林九一个活人。受到惊吓的他感到更加虚弱了，林九闭上眼睛，用左手按揉太阳穴，在确认周遭环境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能确定的事实是：杜生死去了。至于他最后究竟有否看见那个革命者，林九无从得知，况且他也不准备从杜生骇人的笑容中读出什么事情。无论如何，对于一个熟人的死亡，他保持了应有的震撼。林九花去力气爬到杜生倒下的尸体前，后脑勺因为刚才的撞击而裂开，漆黑的血从里面流出来。
看着杜生的脸，依旧觉得恐怖。这在一段时间里将会成为经常光顾林九大脑的梦魇。林九碰了碰他的眼睛，企图将他睁大的眼睛闭上，却发现杜生的眼皮同石头一样坚硬，整张脸也是，唯一能与之匹敌的是林九先前倚靠着的石头。“他见到了美杜莎？”林九想着，再度看遍杜生几乎完全发黑的躯体，越发觉得有其合理性。
其次，随着他感到较先前消减许多的灵气来看，被关押的灵魂大概率逃走了。
林九回想起自己在山洞时听到的那阵声音，那番晕倒……或许就是逃脱的灵魂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场景。而他的右耳，至今什么也听不见，可这不是林九最担心的——他难以想象的那个噩梦依旧发生了，一切历史又跳出壁画和纸张重现出来。
如今歇息也不是，疲惫也不是，想阻止却无动于衷，毫无头绪，他的大脑涌入一团乱麻，伴着本就虚弱的身体天旋地转。
时候已经不早，山外的城市也随着凌晨陷入寂静。他把原有的乱作一团的铜镜按照先前的朝向摆好，再将第九面铜镜摆放在原来的地方。可却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变化。铜镜围绕着的石柱依旧立在原处，那块顶端有一块凹陷处的石柱。
疲惫的他后知后觉，铜镜并非是关押这些灵魂的关键，而是一个次要步骤，林九一定是遗漏了什么。
左思右想却得不到答案，他在山洞周围打转。无意间，他打开手电筒，朝洞壁四周照射过去：原先在暗淡的灯光下看不见的壁画顿时映入眼帘。而山洞的壁画极为庞大，光是靠手电筒没法看到全部，壁画被分为一幅一幅，两幅间有明显的分割界线。
但疲惫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他于是开启手电筒，尽可能把手往高处够，后把一幅一幅壁画拍下来。在此过程中，他大概看到了一些东西——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一场灾难，底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拿着武器的人，而天空中翱翔着许多与人同等大小的蝙蝠（或象征着恶魔？），有些蝙蝠将人抓起，将手无寸铁的战士撕成两半。
第二幅画描绘的大概是人类的群落，一个村庄，而所有房子的屋顶都被用力地用刀割乱，像是发生了爆炸，或者说是火焰——村落沦陷了。
第三幅图，也是最不清楚的一幅图，他只看到了一个圆环，圆环中间貌似站着一个人，他高举起一只手。画像是被恶意毁坏了，那人的脸被用刀朝着不同方向划开，而潮湿的露水正好从上沿着这些划痕留下来，骇人。
第四幅图描绘的是一个祭坛，所有的蝙蝠都朝着祭坛中间飞去，刻画得很模糊且粗糙。
林九产生了一种预感：这难道不就是历史上的人们对整场浩劫的论述吗？而最后究竟是怎么了？——大概率以人类的胜利告终，因为蝙蝠象征的怪物不可能将这一切刻画下来，而这祭坛是先祖们将灵魂封存最后的地方，也是这场浩劫的句号。
可他太疲惫了，在拍完最后一张照片，手机从手上跌落下来，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摔出一条大大的裂痕，屏幕也因此花了大半片。
是，他的伤正越来越严重，一点一点地腐蚀掉他。他的指甲较几个小时之前更黑了，里面的黑色同墨水那样涌动。右耳的耳鸣在给他带来疼痛的同时并没有给他带来宁静。他发觉左耳听到了平时听不见的声音，像是潜意识里传来的低语。以及他所不能感觉到的——林九的嘴唇已经完全变成紫色。情况不容乐观。
他捡起手机，一瘸一拐地朝外头走去，顺着墙上的记号在迷宫里走走停停，等到走出洞口，已经是快要天亮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