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好日记本。今天是灾难发生的第6天,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但还是觉得头痛。后来的我跑去天台,今天的晚霞很美,天空被渲染成了桔红色,无不氤氲着绝望,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呼吸,怕惊扰到自己。
由于周围没什么事情发生,除了我听到的从正后方不知道多远的地方传来了几阵枪响,真的很远,不得不让我混乱是否已经蔓延到隔离区外了。这件事之后,我就一直注视着门,后知后觉地发现它也有其特殊美。如果一场研讨会能在门前举办,那必定是现代艺术的一个新的进步,在荒诞与迷乱中的美学。
这些日独处的孤独里,对末日的恐惧感渐渐消退了。如今的消遣在我看来要比生存的食物要罕见得多。我曾经想过,我可能不会被饿死,但会因为孤独而发疯。
这是一件难以言喻的恐怖之事:相信我,不论是哪个曾经生活在这个大城市中的人,有谁曾遭遇过这样的孤独?我已经持续六天没用上我的声带了。这与平日里处于喧闹中的孤独又有些不同——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点都没。我甚至会去期待远处传来的枪声,至少也能防止我的心脏停跳。
于是我花更多的时间在门上,如今只有它能和我说些话了,我倒期待它的周围能发生些什么事情。真是讽刺,一切我所依赖和曾让我不得不去攀附才能得到安逸的人都不见了,而我要把人的意识最终寄托在它身上。
如今留下的已经没有多少恐惧,也许是时间再度逼迫我冲淡一切念想。而留下的就只有敬畏,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我确实为这个除了迷惑靠近者外未做任何出格之事的超自然现象而感到惊叹。一扇小小的门,最多只能容许两个成年人人勉强同时通过的门,几乎波及了以其为圆心,一公里为半径的周遭区域。
现在的人们对它知道多少?研究人员有了什么新的突破?作为一个最为靠近也最为冷静的目击者,在与外界切断联系后我对这些一概不知。但我大概能猜测到:即便是努力,他们能够猜测到什么?
无数想要靠近的人,他们的结局,我与日记本有目共睹。它全然像是一个要在精神上凌驾于人类文明却又在现实上亚于一切生命的东西。此时的我不再像是目击者了,是一个崇尚者(但还是和那些甘愿赴死的教徒们有所区别)?我正感觉自己渐渐地依赖着它,而这种依赖会爆炸式增长,还是趋于一个定值?
真是奇怪!我竟然在脑中臆想出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就在门的那片光芒后方。
所以,门到底带来了什么?我的工作丢了,一切都不见了,我还不知道领导跑去了哪里,那些数落我的人,对我指指点点……无非两种可能:要么被一视同仁地抹杀在某个地方,要么确定了与政府的共同利益,飞一般地攀升(以一种灾难造就的荒谬速度),在更高处为自己摇摇欲坠的名分争夺一切。
不论如何,它重写了一段历史。尽管这段历史或许微不足道(目前还无从得知)?但它重塑了一切。我所接触的社会架构完全瓦解了,或许还会有人说:在隔离区外,一切不仍旧照常吗?
可难道人谈求真理的渴望会为政治手段所磨灭?但凡一个能被承认的超自然现象已然是一场轩然大波,我在等待无数个被刷新的新之人的到来。这是再如何无情的铁蹄都踩不死的、唯一在其湮灭后依旧要被歌颂的历史。人们不都敬畏历史吗?不都将它作为理论的基础吗?现在它来了,以荣冠换发的新姿态款款走来了。
这或许代表着就是一种对旧秩序的否定。当人们(其中包括我)依旧天真地认为自我能够顺应发展而生存的时候,这个天外来物给我们当头一棒——它以势如破竹之势向那些历史的虚伪遵循者和崇尚者重新确认自我的威严。从今往后,历史是人的历史,且仅仅是人记忆的历史,而不是为人掌控的历史了。
过去有多少人认为能够通过什么规律来把握或预测一切?时代翻篇了,荒诞向我们证明它的存在,且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是的,我愿意肯定,如果我们依旧不能抹杀掉门的存在,那么我们就会陷入狂欢,一场在它的荒诞引导之下,最为纯粹且释放本性的狂欢。
今天的思维跳跃地很厉害,但我依旧需要休息。写完这句话后,我将上床睡觉,把昨天晚上的噩梦留下的疲困修复好。
睡了惊醒,惊醒后吃,吃了又睡,足以描述我这几天的状态。噩梦一直困扰着我,已经不再是一天两天了。我无非被饿醒就是惊醒,卧床一天精神未见长。
但我不得不说的是,我做了无数个令我惊叹的梦。所谓的惊醒往往产生于我难以控制的笑声。而其中一个,令我的印象极其深刻。
我梦见什么?一个举着水果刀的人,可我不认识他。他的脸我也看得不清楚,但是他走在路上,走在我上下班常走的那条路,一条繁忙的十字路口,天桥上人来人往。我从底下的斑马线走过,莫名其妙地抬头,莫名其妙地看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透过天桥中间中空的大片地方看到了我。我们注视着,我像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这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冲动。空洞且阴沉的天在他的背后,铁打的围栏在他身前。潮水般的人群在他身后静静地流淌着。他的双手放在兜里,他看着我。
等到我眼前那个路口的红灯转绿,他从兜里掏出他的水果刀,朝身后某个男人的脖子上猛扎过去,动脉里的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桥下的车顶上,那些车辆刚刚启动,吓得横七竖八地朝人行道上冲撞,尖叫声不断。
一阵在我身旁的惨叫声让我转过头来,身后有许多穿着黑色卫衣的人举起水果刀,他们朝路过者的脖颈扎去,鲜血溅满地面,我的眼镜上火红的一片。
一场我难以想象的盛宴,远处想起了我这几天一直听到的警报声,硝烟四起,我在人群嘈杂的哭喊声中驻足。绿灯变红了。阴沉的天空洒下了苍凉,到处都是银蓝色的火焰,它们同有生命的贪婪的魔鬼那样从楼层的窗户,从一大片映照着白光的镜面里涌现出来,星星点点地落在仓皇逃窜的行人头上。它们的身体有如柴油浇灌过那样如饥似渴地哺育空气中弥漫着所有的火苗。
鲜血也成为燃料,红色被全都燃尽了,世界充斥着忧郁的冷调。我深处在随时可能接受动脉喷张和欲火焚身的环境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浪漫。我看着他们渴望鲜血的样子,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渴望母亲的乳房那样,某种未知的力量让我们都回到了孩子,无所顾忌,放荡不羁的年幼岁月。
还有什么要比那样还令人欢欣吗?争斗与一切都消失了,我们在朝着一个漫无目的的肉体施展我们的复仇。令一切执念都在血脉喷张的一刻消失了,还有什么要思考的?
在梦中有一个自主意识神秘地操纵着一切。我听到某个哭声在暗中提醒我,这更让我放心——如果一切不再是偶然,而是某种程度上的命中注定,那岂不是更能说明这种现状有被人追求且认同的可能性?
梦戛然而止,这次我是被饿醒的,我随便吃了点东西。但早在几天前就已经断电了。我现在用台灯配上充电宝来维持晚间的光明。食物依旧比我想象得要充足的多,但我总有种预感,这种预感与现实相违背:我一直认为食物要吃完了,我要饿死了。
每次只有在小心翼翼地烹饪少得可怜的食物后,我才发现不需要给自己留那么多余地。我的肚子一直保持着饥饿状态,即便食物充足,我却因为这个念头而不敢吃太多东西。
在写完这句话后,我要继续入眠,如今最需要的就是睡觉,我需要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否则我将无法生存。
我又做梦了,这次我好像与那个掌控者取得了联系。
我梦见一片大草原,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周荒无人烟,我看见碧绿的草坪在渺远处与蓝天接壤。我相信那是它想让我看到的地方,辽阔的草原响起了一阵人声,从遥远的另一边传来,可我还是看不到人。那是牧歌吗,它在为什么而歌唱?不论如何,可简单的音符无不让我的心脏跟着颤抖。
我像是被驱使着,逼迫着自己恶狠狠地吸入每一口空气,那裹挟着美丽的草的味道,我发觉每一刻都在飞升,好像我自由了。我自由了什么?是我的肉体还是精神,是它们当中的那个部分来到飞升之地?但唯一能肯定的是,我好清醒,这种清醒还从未有过。虽然我的大脑始终处于疲困,但这份疲困无法侵扰这份清醒,他们各司其职且互相尊重,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和谐。
当时的我苏醒过来,呆滞地坐在床上,天已经黑了下来。我再次起身上楼,攀上天台。夜晚的门显得格外明亮,它照亮了我的半边脸,像是一个伟岸的母亲在呼唤我的灵魂。我定睛看着,看到了——白色的虚无中荡漾出紫色的亮斑,那是独为我亮起的符号?
它真的会是一场灾难吗?它所做的难道不仅仅是存在吗?杀死人的到底是它还是狙击手的子弹?而另外一个世界,这唯一让曾经的我惶恐不已的东西——它已经在梦中向我展示了无数次,那是牧歌般的彼岸世界。就以一个残忍的评判者来看,我更不愿意相信这暗中猜忌繁生的世界,它难道不正在一步一步趋向瓦解吗?
这片草原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和所有所做过的美梦那样,在苏醒的一瞬为我带来了巨大的失望。何为失望?即对当下状态或其带来的影响抱以负面情绪。所有人的潜意识都在告诉自己:他们存在不满,而那个梦将他们某个激昂火药桶点燃了。
令人无法怀疑的是:作为像我这样的失败者,很难提起对世界真正的爱。即便我的呻吟显得那么病态且孱弱,可仇恨与愤怒存在,这不会随着对我的打击与嘲讽而消逝!在这点上,没有一个能挺直腰板的人会背叛自我而依附于世界。谁要爱上一个绝对公平的东西,除非他还在未遭遇“平等的浩劫”中沾沾自喜,认为一切都无足轻重。
是,它把我点醒了,让我所有反抗的肌肉都跳动起来,这场末日的每分秒都在为我创造机会,为所有热爱或不满于现实的人一个再也没有的机会。我能想象到某些人会说些什么:我就是一个盲目且愤世嫉俗的失败者,在原有的秩序中无法获得尊严,就妄想且幻想着建立新的秩序,一个能使我获得尊严的秩序。
我接受!为何要反驳他们?难道他们说错了?难道他们不是当今秩序下的成功者?不然为什么要说出这些话?所有人都是自我利益的敢死队,倘若我真的实现了,打破了原有的秩序,他们该怎么活?难道他们还要坐看着自己的末日降临却还不唇枪舌剑地攻击着我?
可悲的是,所有人都被套上了可悲的枷锁。仅仅区别于我的枷锁被卡在这座牢笼的栏杆上,而他们却靠枷锁吃香。且他们要用肤浅的我的可悲将我定义成完全可悲的人。现在正是觉醒的时刻了。
客观而言谁都没错,只是这世界与我而言错了。
一切都消失了!我听见了枪声!子弹击穿了我的胸膛!我走不了路了!
我把食物从高楼扔下去!我听见了士兵的动静!他们一旦跑出来就会被虚空所吞噬!
草原啊,我所有的爱啊,还有所有的倔强!我曾经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守候在你们旁边,可都没能目睹你们苏醒的芳容,可今天,我借着如星空般璀璨的光芒见到了!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了,触手可及!
这种解脱难道还不让人感到痴迷?那到底什么算是真正的欢乐!难道是在灯红酒绿的浮光掠影中享受射精的快乐?还是在时间的迫害下暂时忘记了一切现实的残忍后,在爱情萌芽的时候故作镇定地拖拽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去体会那片刻的美?
难道这一切不都会遁入虚空?为何还需要在这个蛮荒之地播种更多的种子?明明在那片光后面有所有的答案,这难道不是触手可得吗?当我的手触碰到那片伟大的石头,所有的,我在这片末日般气息和硝烟的渲染下的悲痛与身而为一个人的渺小将全都画上句号,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
我的肚子!灵魂飞升!所有巧克力和被铺,爱的旋转得如同月牙那样璀璨的昏黄色灯光!我拉不上的窗帘和晒不干的衣服!还有所有那些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着我的遭遇!我的一切未知!对一切美妙的设想!在笔记上用黑色的愚蠢的笔写下的一切笔直的线们!再会了!
写完这句话,我将实现飞升。
(笔记完结于此)
在灾难发生的第28天,巡逻的士兵看到了一个从大楼溜下来,身上穿着黑色卫衣,在大马路中央转弯并笔直地朝着门冲去的年轻男人。他一边迈着巨大的步子,一边从嘴里冒出令人害怕的大笑。
躲在某个楼房里的士兵将眼睛放在瞄准镜前,接连开的三枪都落了空——因为他的行动轨迹属实怪异,可却不像有意为之。即便子弹打在他的周围,他放肆的笑容依旧没有停止。
此时,站在街道后方,一个士兵举起了步枪,将瞄准头放在眼前。片刻后,他射出了几发子弹,前方的年轻男人应声倒地。
在年轻男人的手里发现了这本笔记,上面记载了有28天的日记,被认为极具收藏和参考意义。在后来被收藏在国家机密档案之中,至今未曾外露。
《都市异闻录》终卷 第二世界 第一部分 完结于202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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