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独自一人坐在吧台，叼着烟呆呆地盯着门口。
她用酒精麻痹神经，尝试劝说自己静下心来，站在更为客观的角度回忆刚才的那段对话。
开始回忆之前，她不由自主地做了一番心理剖析：
虽说正常的女人听到如此带有侮辱性的话语大多都会做出类似的反应，但就她自己而言，黎安并不觉得自己的感情百分百都由愤怒构成。她多少有些不甘。
这份不甘从很早很早就种在心里了：打自她坐在姚康真的对面开始审讯的时候，或者更早一点？她在接到这场案子的时候……不对，不对！应该更早一些，从她在母亲葬礼上接到那一通电话开始，是的，追根溯源到这里！
再来说说为什么是不甘：她对压抑在尘土下的反抗欲觊觎已久，而现如今，像是自己成了被觊觎的对象，为什么角色潜移默化地反转了，朝着自己内心中相反的方向发展过去？
严格意义上说，这场案子与自己的对抗并无关联，但当“左哎”二字显露的时候，貌似就不得不将它们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关联了。
这不仅是简单意义上的被流氓侮辱，原因有两点：其一在于姚康真提问的态度让人无法相信他是在开玩笑。即便他是故意想要以自己取乐，他大可不必为此如此开心，甚至在之前还疯狂到用头锤桌子——难道直接问自己不好吗？他所做的一切，像是认真在问问题。
对待这个问题，黎安细细想来：她理应有一个更加体面的答复。而现如今的那句“变态”和愤怒的摔门声，无论是给姚康真还是给自己都留下了一个“肤浅、卑微、庸俗”的形象。她对此不甘。
其二，也许是她的复仇之心不容被任何人泼冷水浇灭。在听到那句话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受到了侮辱，而是一个更具象化的场景：她走在路上，父亲正要过来把自己的手牵走，走到眼前的黑暗里。而面对他的靠近自己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到了他前来抚慰自己脸庞的地步。
说到这里，姚康真的那句话倒不是那只手，而是当手靠近时体内突然分泌出来的清醒因子。也就是说：他带有侮辱性的话不是第二个造成愤怒的罪魁祸首，恰恰相反，它帮助她觉醒。而觉醒后的愤怒来源于她对这段时间迷迷蒙蒙的她的愤恨。
想到这里，有些跑远了——她是这么觉得。于是开始思考这场案子有没有别的出路。
想要定罪很容易！证据确凿，甚至都不用逼供他便全都自招了，天底下的犯人若都这么诚实，她的警察之路不知会轻松多少！但她毕竟是一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人，在如今这个“过度轻松”的环境下，反而激起了她思考疑点的欲望。
这份欲望很幸福，因为它寄生的地方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也就是这场案子的疑点。从他的前言不搭后语，以及突如其来的癫狂，还有那个她始终无法走近的心，这一切都无法解释。
于是她想起了自己下午在车上的点子：可怕却又让人觉得值得信赖。
她沉默了片刻，又叫来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拿起电话来：
“喂？”电话另一头的人在犹豫了二十余秒后接起了电话，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
“过来帮个忙，最近有空吗？”
出乎她意料地轻松，得到的回答是：
“有，你定个时间吧。”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鹿欣吃饭时便发觉林九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她问道。
“没，没什么，吃你的。”他明摆着敷衍的样子。
“又有新活儿了？”
林九没说话。
“算了，有活好，我不打搅你了。”
“是黎安姐找我帮忙。”他尽可能把声音压低些。
空气凝固住了，她扒拉饭的嘴也停了下来，但为了缓解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她还是漫不经心地夹菜。
“是最近的那场变态杀人案吗？”
“是……”
“找你也正常。”她继续吃饭，“毕竟犯人的行为举止的确过于蹊跷。”
林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干坐在一旁，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一直提心吊胆地。
“我能去吗？”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这不禁让林九不适应。
自那以前，她做决定时从不会过问自己是否允许；自那之后，她的陪伴成了理所应当；那现在呢？
他能明显地听出来，她不再刚强而是软弱的试问声中不仅有怯懦，还有对这份古怪感情最后的执着——他的回答能决定很多东西：将决定她的忠诚和撕下伪装是否是值得的，他与她飘忽不定的感情在将来会有何走向。
“你也来吧。”他长舒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我不答应你也会偷跑过去。”
突然听到如此诙谐的话，她严肃的神情也消失了。
“难道不是吗？”他笑了声，惹得鹿欣也跟着笑了。
“对不起。”她的脑回路跳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在如今两个人脑袋都是一片浑水时，她想趁乱随口说些话，不明目的，但说出来就像心底落下一块石头似地释然。
“没事的。”他很坦然，“我也该和你说对不起。”
停了一会儿，他举起了餐桌上的杯子，观望了一会儿又放下，十指大动：“就当什么没发生过，放轻松点。看我。”他一边说一边挤出笑容：还算真实与开朗，抓住了她浮动的怀疑的心。
在他人看来这是一个简单的决定，只是简单的释怀罢了，但他不这么认为。
我们作为旁观者，所做的最为愚蠢的事就是企图把他们的时间线与我们的重合。这故事看下来，那晚的迷蒙似乎就发生在几分钟前。
但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带给他的是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我也没有深刻去剖析的义务——这对林九来说太不公平。
倘若我现在为读者们剖开了他的心脏又如何？他的煎熬像是一团巨大的丝线，延绵不断而且刻骨铭心。可在我们看来，时间将这团丝线缩小再缩小，捆成一团。
即便他站在我们面前向我们叫苦连天，旁观者也难把他们的眼泪拿来谈资：就会像刚识字的孩子去体悟卡夫卡的切身之痛。（其实所有的“感同身受”都能被这个比喻打破。）
或真有人要说了：“我曾经经历过相同的事情，我是不是有资格了？”——你的痛恨已经化作感慨，就像过了保质期的面包，再如何昂贵（再如何与他的经历相似）也不再有价值。我们也不该把这些感慨拿来提升我们与他人攀谈的地位，更不应该以自己曾拥有过这样的面包而觉得自己有资格开始说教。
现在言归正传：为何不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释怀？
从他不知所措地玩弄玻璃杯就能看得出来。这将近七百个小时的生命里，父亲的身影无处不在。奇怪在无论林九见过几遍，父亲的伟岸总能再唤起他的敬畏心。不论他有多想把这团无数次复燃的火焰熄灭。可惜！
在他炒菜时，鹿欣几乎每天都能听到铲子掉落的声音，地上都要留下一点油渍，她也不明白当时林九在想些什么。
父亲入侵了。对他是梦魇。
要疯了！几乎天天都是这样，鹿欣浑然不知——这让他不知把这又随之而生的愤怒和谁诉说。
无论何地都是禁区，哪里都有被画上的底线。睡觉时都要踩着它们过，不能惊动头上的铃铛，会招来野兽。
他曾有一晚为此崩溃过，于是很想回到老家：虽然那是第一片被划为禁区的地方，但那里却有最大的诱惑。
人已经不见了，他想要倚靠在破木房旁边（一定要离水井远远地），和小时候一样。如果下了雨他就决定大哭一场。回到房间里拿起斗笠，卷起裤腿跑进田地，竭力把自己活成还只有矮小身板时的模样。
那天后鹿欣打开冰箱，发现莫名少了好几罐啤酒。但她也不敢多想，就在心里咒骂道：“最近真会喝！连喝了多少瓶自己都记不得！”
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她心理在悸动，林九在阳台扔掉第三个空罐子。
狭小的平房里竟然容得下两条独自行使的方舟，互相荡起的涟漪奇迹般地不会干扰，想必舵手极为小心。
画面转到了他们在警局旁停车，黎安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好久不见了。”黎安双手插兜，微笑着说。
林九抬头一看，用尴尬的笑容做了回应：“嗯。进去说说情况吧。”
鹿欣至始至终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只是余光瞟到了被手挤得鼓鼓的衣兜。
留下黎安一个人留在门口，刚转过去看里面时，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自找的陌生感突袭而来，但她已花费了无数个踌躇的夜晚来准备这些代价。
两人被领着走进了审讯室，姚康真已经被双手拷上低着头，想着什么，不时颤一颤（应该是在笑）。这惹得鹿欣抬头盼以好奇地目光。
黎安警惕地透过审讯室的玻璃看着他，凑到林九耳朵旁边轻声说：“就是他，我们觉得行为很反常……”大概讲述完情况后，林九看他的眼神更加凝重了。
“我进去看看。”
就在林九说出这句话的几乎同一时间，鹿欣抓住他的手。
“我也进去。”
“你进去干什么？”
“我想听听。”
“听在外面不能听吗？”
“……那我想找他聊聊。”
“聊什么？”
“不进去你怎么知道？”
林九停了一会儿，说：“不行，太危险了。”
她也随之沉默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也怯于表达。如今她听到这番说辞，倒也褪去了那份抗拒。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起：顺从压倒了反抗，她却也心甘情愿。
但某些时候，总得要唤醒沉睡的东西，在最需要它们的时候——比如现在。
“你当我会听你的？”她大步朝着审讯室门口走去。
林九听到时先是震惊，但随后一份莫名其妙的释怀涌上心头。
“诶……”他赶着跟上去，在她进门前追上步伐。
随着门的嘎吱声响，姚康真抬起头——迎面走来的是素未谋面的两人，一高一矮。只见那女生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男人，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男人便站在她的旁边，用异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来聊聊你吧。”鹿欣开门见山地说。
“自我介绍还没做呢，需要这么着急吗，”他把身体朝前倾，原本打在脸上的光消失了，半张面孔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未免有些渗人：“孩子？”
鹿欣稍稍调整下坐姿，说：“那……我叫鹿欣。他叫林九。”
“姚康真。”
从此刻开始，林九便一直注视着姚康真的一举一动。他貌似看到了什么别样的东西，但这份怀疑一直被掩藏在心中，他在等待姚康真后续的反应。
“据我所知，你就是十几天前在死者身体上刻《圣经》和前几天在大剧院杀死演员的人？”
“是，但用‘杀’来未免对我太苛刻了。”
“他们和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要无故杀死他们，还用了这么残忍的手段？”
“我说过，用‘杀’未免对我太苛刻了。”
“请你不要回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笑了一下，说道：“这为什么算是回避问……”
还没等他说完，鹿欣便知道又是一句废话，于是赶忙接上去打断：“网上的评论褒贬不一。当然其中有对你的‘艺术行为’大加赞赏的。我挺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的确开启了属于现代的另类艺术先河。”
听到这里，他依旧沉浸在方才被抢过话语权的半懵状态中没缓过神来，鹿欣的这些话就像是过耳云烟全都消散。但看她正起劲的嘴并不准备停下：
“可是是建立在违法的基础上。你竟然还以此为荣。这是我从你的脸上唯一能看到的——你对你的行为没有往常人那样的怀疑与反感，甚至能说是极度的自信。就连你自己也不确定这究竟是过度的自满还是某种程度上的谦逊。你一直活在虚妄城池之中。”
听到这里，神游着的姚康真总算回过神来，第一个听到的字眼脱口而出：“虚妄城池？”
“有不少的变态杀人狂都与你一样有这样的心理。他们并没有刻意地想要去追求与他人的不同，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没有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骄傲自豪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也的确沉浸在不为人理解的个人狂欢中。”
“你固然也在其中。于是你就沉浸在这份从未有过的猎奇快感里，享受着活在世界另一头的骂名与夸奖交织中。为此你必须潜心准备每一场布景，为你接下来的‘艺术创作’留下空间。”
“可你最终……”
说到这里，对面传来了一阵藏匿在衣袖里的笑声，虽然姚康真竭尽全力地想要掩饰，却依旧容易引人注意。鹿欣听到后，说话的响声便放低了许多。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允许他爆发开来的信号。他于是像一个疯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就连被捆绑在铁桌子上的手都竭力地碰撞着周围，带着整张桌子都在颤抖。
林九和鹿欣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林九朝前一站，将半个她护在身后，她则探出头去看姚康真反常的一举一动。当她抬头望去时：看见林九正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像是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而事实正是如此。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发了疯的姚康真不放，与“撕心裂肺”的笑声相比，有更加恐怖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球。
随着他一前一后颤动，一个非人形的魂体正在他的四处跟着摇晃，从他张大的嘴里，一团奇怪的肉体正慢慢地涌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空中。
姚康真的笑声被放大后附上了悠远的回声，不断有荡漾的声波穿透身体，在各个角落回响。而从他的身上，也渐渐地生长出不属于人类的毛发，越来越长，甚至掩盖掉了漆黑的头发。
林九晃晃脑袋，毛发顷刻消失，只留下了在椅子上疯狂摇晃的他，但那具灵魂仍在存在。
这是林九第一次发觉一个灵魂的不可明状——它像是一团冗杂混合而成的肉块，根本没有固定的形体，绝非人的灵魂。
可那又是什么？他至今还未见过除人之外的灵魂。于是他只好判断这中间一定有未知的力量在操控，但他无从得知更多的东西。
笑声过后，姚康真总算开口了。
“你说什么呢？真可爱啊，但也好笑！”
“你……你说什么？”鹿欣问。
“我说，你从哪里想到的这些玩意儿，听着确实厉害，可惜我听不懂！”
“我……”鹿欣话说到一半。
“什么叫特立独行，说实在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像你一个人在唱戏你知道吗……”说罢，他又笑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而坐在他对面的鹿欣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像是被他钳制住了，只敢等待着他再一次发话。自己的声带已经被钳制住了，现在是“只允许姚康真发话”时间。
“好了好了，说些认真的。”姚康真笑累了以后，语气稍微平和了点：“你说的话也没那么晦涩，至少是中文，我能大概理解……说些好听的，我想的确实和你说的大相径庭，不然我也不会懵个大半天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什么意思？”鹿欣颤颤巍巍地问候一句。
“不过说些难听的，你为什么一心想要把我刻画得那么自以为是，还用一种如此自以为是的方式？”他带着笑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资本来跟我谈及我的内心？”
“如果你们真的能懂，早在我之前说话的时候就该懂了！知道为什么我静静地等着你说吗——我本以为从你的嘴里能冒出来我爱听的话，谁知道废话倒是成片！”
“倒不如说……你那颗腐烂的心和你言说的那‘变态’抱有同一种心理，而我敬而远之！”
“可好笑，太好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在为自己掩饰？——那是你自己的自满和虚荣心在作祟！你的真心并不在于找到我的真相，而是看到我跪倒在你麾下的样子！难道你存活至今就为了谋求这么点低俗的趣味为乐？真是可怜的人！可怜！可怜！”
听到这里，鹿欣的心猛地抽颤了一下。
“不过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网络上依然有正面的评价。说明人们还没有完全死去，还是能被唤醒的，他们需要一个人！”
“唯一可惜的是我被戴上了镣铐，没法教导你。希望你在将来也能秉持这样一种心态——这样自然会有人来亲手指导你，且会令你印象深刻！”他说罢又在笑，笑得猖狂。
看着眼前的人笑着把带尽讽刺的话吐露出来，她心有不甘却同样怯于表达，于是藏掖在心里的极端情绪干脆都成了愤怒，不为人解的愤怒憋得她小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唠叨完了吗，世界上永远不缺少的，自以为是的人？”姚康真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问完了走吧，你总归是让我很是失望的人，而这次我尤为失望！”
说罢，他把头低下来，目中无人的样子。
而林九也至此停止了观察，他低下头看着身旁的鹿欣，觉得有些反常。
“走吧，我们走。”他拍了拍鹿欣的肩膀，示意她离开，却发现鹿欣雷打不动，就干坐在那儿喘着粗气。
他走到一旁蹲下来，看着竭力控制自己的鹿欣，发觉再这样下去的话，她的过激情绪就要来了。
“走吧，快！不再理他了，走，听话。”他说着，几乎是把鹿欣拽起来，快速地朝门口奔走去。
走到了观察室里，鹿欣一直都低着头，黎安和林九对视了一会儿，互相叹着气。
“你先去外头吹吹风吧。”黎安说着，推搡着她出了走廊。
“别跑太远哦——”
等到大门关闭后，观察室里就剩下了林九和黎安两人，看着低下头来的姚康真，都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怎么样？”黎安问。
“很奇怪。”他说，“能看到灵魂，但不是正常的灵魂。”
“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它没有实体，看着充满不确定性，也不存在语言沟通的可能。但一定不是人类的灵魂。我不知道。可能主要是因为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那……那还是算了。毕竟定罪时大家也不会管顾这个灵魂。”黎安说。
“但这个灵魂更奇怪的一点在于：它没让我觉得像是附身在姚康真身上，像是融进去了。姚康真即便是正常的举动也受到它的影响。不像是分裂出另一个精神让鬼寄宿在内……也有一种可能，这个灵魂没有自主的意识，但我不确定对意识的界定是怎样的……”
黎安没有说话，随便找一块空处坐了下来。林九则站在原地，两人保持着沉默。
黎安见沉默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先开始寒暄：“最近咋样？”
“啊，”林九听到时，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挺……挺好，没什么事。你呢？”
“嗯，也是。”
又一阵沉默。
而在这段对话开始之前，空旷的门外，鹿欣在门口转悠。
至少目前，她是一个更为理性的人，这份本就“不合格”也“莫名其妙”的侮辱对她来讲也只能激起那一小段时间的愤怒。只是在侮辱背后，她希望能揪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不合理？为什么不合理？”她心里想。
他究竟只是想熄灭那个咄咄逼人的自己的焰气，还是真的有什么隐言？难道自己推理的东西对他来讲真的是一片亭台楼阁？
她至少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这是她的推理第一次遭到如此大的挫败，即便她仍抱有侥幸地想要等待一次反转，可从他吐露的真真切切的每个字来看，自己“反败为胜”的概率小之又小。
在思考他说的是否属实的同时，一阵恐惧感从心底里冒出来，伴之还有好奇：他硕大的脑子里到底存着些什么玩意儿？
抛开是否有鬼神附身不谈，他的字里行间除了被放大的嘲讽（在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都会像鹿欣一样，感觉自己受到了成吨的侮辱，会想竭力反驳）外，也展露了一个鹿欣从未见过的同样赤诚的心——只不过这份赤诚不为任何人，甚至也不为了姚康真自己。
鹿欣正在做一场巨大的博弈。在上一场战斗中，她输得五体投地：研究姚康真大半天的自己竟然被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他反驳了回去，他的某句话甚至触及到了她内心的一块痛处（即便不是痛处，也是不想被人们发现的地方）。这才让当时的她，即便是在林九的催促声下，仍过了好一阵时间才反应过来。
何人都有一条共同的底线：即不希望也不愿意承认被人们看透，这种透明感和赤裸地站在人群中并无差别。
与其说她如今是为了消磨掉姚康真嚣张的气焰，倒不如说她也是为了自己的自私和尊严而战。比那些“自认为已经看透了自己”的人更恐怖的，是那些“真的触动到她的禁区”的人们，就比如姚康真。
她坐着继续思考，心里想着：或许坐下来能让自己冷静些。但也正是因为坐了下来，她想到了另一件恐怖的事情：
在自己走出去后，林九和黎安两个人正独处在观察室直到现在。
想到这里，她眉头紧皱，瞳孔放大，立马朝走廊奔过去。
就在她开门的一瞬间，林九和黎安正谈到关于过去的鹿欣的事，两人都轻微地笑了笑，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鹿欣红着脸喘着粗气，怀着仇视的目光盯着两个人，她随即把林九拉了出去：弄得他不明所以。
“你刚刚跟她在说什么？”
“说什么？没说什么啊。”
“没说？”鹿欣低头看了看手机，“整整十六分钟，你什么也没说？”
“我就说了一下……姚康真的情况，然后寒暄了几句。”
“寒暄几句？你寒暄什么？”
“就……问她最近怎么样啊。”
“你别骗我！”她瞪了林九一眼，吓得他打寒战。
“好……好！知道了，不骗你，真的就说了这些。”
说完后，两人都停了片刻。
“还有什么事吗？她那里？”鹿欣问。
“没……没了，情况我也已经交代好了。”
“那就走吧，走。”鹿欣拉着林九的手朝门外走去，甚至都不给黎安打一个招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