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回味着,回味充满腥味的血的美味在味蕾绽放。回想这对百年前为爱而死,可歌可泣的男女,他不禁要将自己带入到角色中。他总是觉得在演戏这方面他有天赋。
他们把他押送到了只有一盏白灯和一张桌子的观察室内,安静的气氛容许他“回头查看战绩”,对外头的人究竟在讨论些什么,他丝毫不在意。
与此同时,在观察室的隔音墙外。
“姚康真,男,35岁,是别市的植物学家,在我市灵山周围进行生物调研。”小成汇报目前所查得的资料,“目前暂未搜索到其与本次演出的演员的关系,作案动机未知。”
“虽然与半个月前的那场凶杀之间看似没有太大关联,唯独其残忍程度出奇地一致……”黎安嘀咕着。
“还有,目前调查来的所有其在正规医院的就诊经历,没有关于精神性疾病的病史。”
“继续查,越多越好。马上联系人民医院的人来做心理疾病评估。”她说罢,走到一旁,打开了观察室的门。
姚康真的双手被紧紧缚在铁桌子上无法动弹,可他的眼神: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到来,一开门便能被他的“好客之情”迎个满怀。
黎安先是一怔,随后咽了一口口水壮胆,把门朝后一甩——猛地关上了,还观察室又一片寂静。
“姚康真。”她说着,坐在桌子对面的审讯位上。
“小姐,有何贵干?”他故作高雅地说,语气中听不出轻蔑或恐惧,满是对她的真诚。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沉下起来问:“十六天前,发生在陆江楼的凶杀案是否和你有关?”
“哦,那是我做的。”
“你有没有同伙?”
“没有,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为什么对现场清理了解这么细致,是否有过犯罪史?”
“我能说没有。况且这是你们能查到的,能问一些有趣点的问题吗?”他把身子往她的方向凑,前胸几乎是贴在桌子上。
“现在是审讯,请你保持严肃。”
“不,不!严肃不好。”他一个劲地摇头,看得出他很用力,“虽然你们严肃起来很有风度,我不喜欢。”
“请你讲明你的作案动机。”
“作案动机?”他听着觉得很荒谬的样子,笑了一阵,接着说:“真要说,我没什么作案动机,为了舒服吧。”
“舒服……你指的舒服是?”
“很奇怪。”他停了停,“我连舒服都需要和你们解释吗,难道你们没有舒服过?”
“使自己心理得到满足是自己的权利,但不能以此侵犯他人的权利。你杀了人,你在犯罪。”
“如果真的要管顾这么多的话,人是不会真正舒服的。我不想为这些妥协。”他如是说,风平浪静。
“为什么要用刀在死者身上刻字?”
“没试过,好奇。”
“就单单出于好奇?”
“对。”
“你与被害人有过什么纠葛?为什么你要杀他?”
“没什么纠葛,只是听周围人说多了他的坏话,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你说的周围的人,具体点。”
“网上看到的,骂声一片,我这算不算为民除害了?”
“你这是犯罪,无论如何杀人都是错的!希望你能认清这一点!”
“可有不少夸我的人,我能说他们是支持我的‘不懈动力’吗?”
谈话陷入一阵沉默,黎安的右手转悠着圆珠笔,一时不知道写些什么。
“不说这个。”她转移话题,“你有没有过精神病的就诊经历?”
“我没得病。”他说,“我能说我很正常,我现在感觉很好。”
“如果是你,你是否相信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能在人的身上刻字活活折磨致死,或者跑到大剧院的舞台上割下人的头颅喝血?”
他听到这里,突然怔了一下,在局限范围内挥舞的双手忽地停住了,眼球变得空洞,再也无神。
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寂静感到不适的黎安试探性地扭了扭头,又问了一句:“请你不要回避问题,如实……”
话说到一半,他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不断地用额头撞击铁桌子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的声音,把黎安吓得不轻。
站在审讯室外的警员见状立马抄起了放在一旁的警棍,朝审讯室蜂拥而至,几近癫狂的姚康真一下子就被包围住了。
黎安看着循环往复的撞击有些害怕,尤其是看到残影中隐约显露的血迹后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快,拉住他,上医院!”她叫喊着,警局又一次陷入了嘈杂与慌乱之中。
“诶,你听说了吗?”一个午休,晓彤趴在鹿欣旁边的空桌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大剧院的变态杀人狂被当场逮捕了,貌似和半个月前的那个尸体刻字是同一个人。”
早在昨晚鹿欣就听到了快讯,于是又是一个不眠于疯狂“吃瓜”的夜晚。
就她目前的了解而言,同大家想的那样:虽说作案手法上没有绝对的相似性,但其变态程度基本上可以认定为同一人作案。
只不过此次大家都更加惊讶于嫌疑人的直接现身,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这更像极了一种艺术——恰好契合了她曾经看到的在群里人们宣扬的那种想法: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艺术家。
而此次也同样少不了实时记录,在大剧院演绎《罗密欧与朱丽叶》当晚,不免会有人驻足片刻拍下这骇人的一幕:只见在模糊的手机摄像头下,舞台上沐浴在血泊中的男子正埋头,致力于切断“朱丽叶”的头颅。这又一次的视觉冲击不禁让上次赞叹不已的“新艺术家们”又一次拍案叫绝。
“这已经不是昙花一现,这是一场宣战:是新的另类艺术对墨守成规的世界审美的挑战!”有人这么说。
就连她,在立足于否认和怀疑立场的前提之下,竟也沉溺在寻找更多暴力信息中并乐此不疲。如今的她仍然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对她而言,现在的这种由恐惧而生的快感只是一种止痛药罢了:能暂且帮助自己忘记那晚的失败。
说起这个,自那以后,两人的关系在微妙的基础上再度“升华”,如今的状态或许难以用一种次来形容,最好的就是一句话:搭话的方式完全褪去了平时的调侃,“溢于言表”般容易窥见彼此对视时躁动不安的心灵。
难得让单调的“嘲弄他人”的生活钻进了一条亮缝,可好景不长,墙另一头的煤油灯被自己活生生地“气走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突然惊醒的夜晚,她在庆幸于自己没有为犯下的错而落泪之外,更将这看似毫无联系的两件事牵扯起来。
总结来讲就是一个问题:当时自己莫名而生的欲望,与这个犯人变态般如饥似渴的对某种满足感的追求……两者是否有相通之处?
这看起来还过于缥缈,于是她开始给自己做比喻:自己与那个犯人的心理必然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而她聪明地用酒精牵线搭桥抵达“彼岸”。她脱下的衣服或许就是犯人刻下的字,砍下的头颅。况且两者都是为所有知晓者诟病的“禁忌之事”,让常人无法理解,只会发觉恶心。
存不存在一种可能:犯人也如同当时那个醉红了脸的自己一样,并不明确于得到某种东西,而单纯地沉浸在这个过程之中——毕竟这段过程比其结果更具有诱惑力。
他当时也是否有和自己同样的迷茫,并且为同样的迷茫欲仙欲死,乐此不疲?
单单从那张躺在相册里的恐怖照片和模糊到难以看清的视频,她暂时没法做出判断。可她的知觉却莫名地对这个问题敏感,像是什么事情注定就要发生,又或者说:某种看似的偶然在冥冥之中已成为必然。
从当晚的思绪中跳脱出来,她开始思考晓彤的疑问。
“啊,是。”鹿欣的回答同往常一样漫不经心,貌似是故意不让人猜出她内心所想,这与那钟爱于伪装和欺骗的内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真恐怖啊……”晓彤附和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想知道他小时候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鹿欣张开嘴,貌似是想说些什么:而她真正想要做的事,就是对犯人进行心理剖析。可想说的话刚到嘴却又缩了回去。因为她唯独对这个人摸不着头脑,这一切就像是把世界上所有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偶然聚集到了一起那样飘忽不定,他就像自己站在河边时从上游飘下来的一个坐在莲叶上的游子,无法解释,其甚至已经荒诞到让她放弃思考“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究竟是有多小”,而是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定为“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她有些羞愧和不甘:因为她本要用自己最为拿手的推理来一层一层剥开犯人的外皮——这也是她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可如今的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好像那犯人站在自己的面前,用强硬的手指掐住自己的嘴唇不放。
“诶,你觉得呢?”晓彤转过头去问。
“啊,”她转过头来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不清楚。”
沉默作为经常出现的老朋友又帮了自己一把,她恨不得多些感激。
而与此同时,在心理测试区外,黎安和小成坐在一旁干等着。
“真是奇怪,突然就颠了?”小成问,“况且上了医院,就和没事儿人一样。”
“还是等检查结果出来吧,某些心理疾病难以用肉眼看出来,交给专业的评测。”
黎安的这句话刚说完,姚康真便左右被两个民警围着走出了心理测评室,后面的医生手里多出来一份文件。
她见状立马站起来朝医生走过去,同时示意小成把姚康真带回警局。
医生把手上的文件交给她,双手插兜说着:“病人没有问题,心理状态正常。但不排除他故意掩盖事实的可能。”
黎安握着还留有余温的调查表,扫视着判断框里一大排的“正常”,目光有些失神。
“他在调查的时候正常吗?我是说……有没有一些反常现象?”
“病人的经历也有人和我说过了,我自然会多注意些。”他说着,凑到黎安旁边共同翻阅表格:“但他的整体表现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正常人,并没有所谓‘变态心理’或者‘先天性缺陷’。你可以看看这里,这个评测……”
打自医生说完了第一句话,此后他在评测单上的指点黎安都不那么在乎了,她把大脑留空全用来思考这个矛盾的事实:即姚康真并无心理疾病,理应是一个正常的人。
“对了,加一句。如果他是犯人,理应有些生理反应作为心理的射影。但他的举止坦荡轻松,显得过于矛盾。不排除他故作镇定造假的可能,但确实很有诱惑性,希望你注意。”
“嗯……好,谢谢。”黎安接过报告单,走在去地下室的路上。
回警局的路途中,她几乎用上了每一个可以拿来思考的时间去想这件事,究其根本就在于:事实与她的猜测反差过大,让她不愿意相信先前几天的判断全都泡汤了。
于是她在心中默默断定:宁愿相信姚康真是一个拥有极强心理素质的人,也不愿有别的“更为合理”的猜想。
可问题又来了——既然已经有了断定,那这些思考是否是多余的?或者说是“杞人忧天”?并不是——因为当下仍然有“心理素质极强”这种说法无法解释的东西。就比如她在网传视频上看到的他对着“朱丽叶”撕心裂肺哭嚎的模样,以及他昨晚莫名的疯癫。
细节决定了某些东西。她不愿意相信姚康真昨晚的行为是造假的一大原因是:她从姚康真的眼里看不到一丝虚伪,就像是自己珍藏的东西毁于一旦的那种绝望感。这份无法猜测的恐惧令她印象深刻,包括他那晚额头上撞出的血印。
突然间,在距离警局最后的一个红绿灯路口,她想到了一个更为合理地猜测:因为在曾经也有遇到这种无法解释的景象,而现实世界的理论是远远不足以证明某些清白的,这就需要用到另一股力量。
但仅仅是想到这里,她就马上阻止自己做出那个判断——因为别的某些原因:这出于她的敏感与要强。
走进审讯室后,便被其他人拥了满怀。
“黎探,他说要见你。”小成说着,让出了通往审讯室的路。
进门,他立马挤出笑容,配上被严实地锁在桌子上的手显得很违和。
“您好,黎探?您全名是……”
“黎安,黎明的黎,平安的安。”
“啊,黎安探长,再次问好!您大概知道我名字,但还是要做自我介绍,我叫姚康真。”
“嗯,你好,姚康真。”
说出这三个字时她刻意地变慢了些,可以说是莫名其妙。
“你说你想见我,你有什么事?”
“我想了解您更多。”
“仅此而已?”
“是,仅此而已。”
“你不觉得这话说起来很奇怪吗?”
“奇怪?怎么奇怪了?”他看着很坦然的样子:“不瞒您说,从您身上我能找到一些吸引我的东西……虽然复杂到难以言说,但毕竟事实存在。这也是我想要了解您的理由。”
“请你自重,明确你现在的身份。”
“我很清楚!至始至终我都很清楚,所以我很谦卑。也请你们原谅我昨夜的失态。”
“你能说说你当时为什么要用头撞桌子吗?”
“您貌似对这件事情很好奇?”
“是,很好奇。”
“我记得……我们当时谈论到关于‘我认为我精神是否正常’的问题。后来的感受我也不记得。”
“不记得?什么叫不记得?”
“大脑自然过滤掉我们自认为不重要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就比如……您能记起来您上周的今天早上吃的是什么吗?”
“我认为这是两码事——我让你回忆的东西就发生在昨天。”
“放在昨天也是一样的。”他说,“您能回忆起您昨天看到的第一辆车的颜色、牌子吗?”
黎安被说的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希望你不要开玩笑。”
“您还不信任我!”他身子朝后仰,看着感到很荒谬的样子说:“您还觉得我在骗人,但我并没有在骗您,我说的全都是实话!”
“谁会把自残到昏厥的原因给忘记!”
“不同人的价值判断不同,我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样觉得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难道这不该只是普通的情绪宣泄吗?”
“普通的情绪宣泄?”她不敢相信:“你管这个叫普通的情绪宣泄?”
“是的,这也让我同样对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感到奇怪。”他说着很自然,并不让人觉得是在故意激怒她。
“血液与死亡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就如同我们看到的猫猫狗狗,车水马龙那样无处不在。为什么要为此感到奇怪,或者说……为何如此反感这些同样无法消失,必将降临的东西?”
“以正常的价值观来讲,我们会避讳死亡与血等话题,我很好奇你这三十年来……”
说到这里,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中断了黎安的提问,从外面探出来小成的头,示意她出去。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黎安又进来,目光变得凝重了些许。
“二十八天前,你去了哪里?”
“二十八天前……您是想?”
“你还记不记得你去了哪里?”
“请允许我回忆一下……”姚康真故作认真地思考道,“我能记起来!我在一个叫灵山的地方寻找一种植物,据说可以作为药品。”
“在你寻找植物的那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事情?我有点不明白,您指的是……”
“自那天起,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啊,不一样……”他又陷入了思考,此次思考要比上一次久得多。而在一旁等待的黎安也惶恐不安,生怕又触动到他的某处神经。
“是,是有些不一样,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来了!”他突然开心地叫道:“我发觉容光焕发,比之前要好上很多,过得也更洒脱了!”
“那你的第一次作案是蓄谋已久,还是说……和你那一天的‘荣冠换发’有关?”
“这我并不清楚,我想这也是我觉得‘这并非是重要的事情’的缘故吧。”
过了一会儿,他又陷入了沉思之中,紧接着又慢条斯理起来。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还是说我有哪里说的不清楚?”
“没……没,很清楚了。”黎安不自觉地处于半懵半清醒的状态,回答起问题来也变得不利索了。
“我已经回答了您这么多的问题,作为交换……”他把身子朝前凑近了些说:“也应该轮到您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行,你问吧。”黎安变得不耐烦起来:因为接下来的问题与破案无关紧要,处于礼尚往来的形式主义罢了。
“第一个问题,您有交过男朋友吗?”他真诚地问道,“请您道述实话,我能看得出来。”
黎安的心悸动了片刻,眼皮不自觉地抽动,几乎是颤巍着磕绊着说出一个“有”。
“第二个问题,刚才我或许问的有些不明确,您现在是与男友分手了吗?”
“是……是的。”
“第三个问题,希望您不要生气。”他停了片刻,笑着说:“请您试着想象与我交往,并与我左哎的场景。”
听到后面的字眼,她几乎是跳着站起来,用极度厌恶的凶恶的眼神瞪着他说道:“变态!”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留下姚康真等待着她回答的期盼的样子——他本以为她只是回避,却没想到这就是回答。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应当会很失望吧。
走出来后,迎面撞见了在审讯室外观察全过程的警员们,无一不用尴尬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她咬了咬牙,一瞪眼,对面的人便都识相地低下头来忙活事情,她于是走上去对小成说:“把他关起来,等开庭,期间没我的允许,不要答应他的任何要求,任何都不行!”
说是对小成的命令,但嗓门儿大到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能听见。接着,她便气红着脸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