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那一夜,中年男人叹着气坐进车里,一路沿着大街开到了滨江的楼宇处。
把手上的正装放在椅子上,他朝着落地窗前辉煌的江景伸懒腰,转头喊妻子的名字。
一片寂静过后,他又喊了一声,依旧无人回应。他发觉奇怪,于是朝着卧室里头走进去。
一开门,黑暗中便是当头一棒,他在昏厥中倒地,余光瞥到了一旁被捆绑着的人。
把中年男人唤醒的是一旁传来的刀具打磨的声音。
他,那个恶魔,怀着扭曲的笑容,朝着被捆绑在椅子上裸露出上身的自己款款走来。
他用手机播放起动人的音乐,连入卧室的蓝牙音箱,是一首欧式的协奏曲。
伴着舒缓的音乐,他往刀尖蘸了点消毒水,朝着自己的左臂深陷进去。
流血不断,叫声连连,他听取这份恐慌和疼痛为养料滋养其身,握着刀的手跟着一起颤抖着。
中年男人晕厥了过去,到昏睡前仍瞪大眼睛——看样子是断气了。
而他依旧埋头在中年男人身上划上一刀又一刀,只不过少了惨叫声佐餐,他的“进食速度”变了慢了些。
大功告成后,他将瓶装的酒精蘸在湿巾上擦拭着周围的血迹,直到皮肉和割裂的地方颜色分明,清爽。
混沌之中,一篇烙印在中年男人身上,用血和肉篆刻的文章赫然显现了出来:
“那些规条使人徒有智慧之名,用私意敬拜,自表谦卑,苦侍己身,其实在克制肉体的情欲是毫无功效的。神召我们,本不是要我们沾染污秽,乃是要我们成为圣洁。所以,那弃绝的,不是弃绝人,乃是弃绝那赐圣灵给你们的神。”
次日。
一旁唢呐声响,周围的人哭成一片。抬头阴云密布,地上铜纸四散,花圈高高抬起,队伍行进坟山。
黎安走在队伍的最前排,低下头来,跟着高举花圈的人们一步一步上山,目光呆滞。
她的母亲去世了。
她还在回忆,带着呼吸机的母亲正轻轻握着自己的手,她用力地揉捏,企图唤醒母亲的触觉。可她越按越是不安,因为一旁的心跳显示仪正慢慢地变成一条直线,高频电流声的停顿间隔越来越慢。
医护人员围裹上来,心脏起搏器激动奄奄一息的肉体在床上震颤,最该绝望的她没有流泪。
在后来的抢救室外,她十指交叉支撑在膝盖上,干着眼。
“我应该是把眼泪留到葬礼时候了。”她心理想着,意识回到了当下,她握着手上的灵牌,依旧哭不出来。
承认是一件难事,特别是在如此情形。要让她真的承认,在死去的母亲面前她并没有悲伤到落泪,她或许就对不起无数个母亲陪伴的日夜和叮嘱教诲。
她着实对不起这个令人骄傲的女人,为了自己能扛得住那么多场折磨,只手撑起整个家庭,掉光了白头发,哭干了眼角泪。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对这场死亡感到的释然远超过悲伤。
一切归咎于母亲说的那句话:“你要为了我好好活着。”
自她度过了那改变她命运走向的一夜后,她与母亲就“好好活着”产生了不可抹除的分歧。
如果要让黎安为了活着而中途放弃自己的信仰,则与死无别。更不要提什么“好好活着”了。于是,母亲叮嘱在耳旁最多的希冀无数次与自己的良心擦出火花,这场战争持续了足足七八年。
她无法否认对母亲的爱和忠诚,她并未慷慨赴死正是最强有力的佐证。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够为此奉献一生。可以说,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随着母亲的逝世,以一种压倒性的优势取得了胜利——属于她的自由的胜利。
如今,当她再一次面对她所憎恶的人或不公时,她能把生命交代在自己的手上,而非为母亲而心存顾及。
为了生存,她已然舍弃了太多,舍弃了她早就该捡起的尊严和逆态度。即便是竭力地逃脱这片污浊之地,她依旧为自己明知它们存在却无动于衷而心存不甘。
母亲的死是一个生命的句号,伴随着的也是一个时代的句号。
这个时代妥协雷厉风行,叱咤风云。这个时代自己漫无目的,迷茫至极。
她如是想着,在人们散去后,又在母亲的碑前跪拜了一次,就在自己刚刚起身时,兜里的电话传来了声响。
“喂,小成,什么事?”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响后,她立马朝山下的停车场跑去。
黎安来到现场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即便是宽敞的楼道,依旧被调查人员围堵得水泄不通。在走过一个转角口后,她看到站在门口和调查人员沟通的小成。
小成黑着脸匆匆地跑到黎安跟前,低下头来说:“这次行为恶劣,几家媒体盗用了调查用的照片发布到网上,舆论已经压不住了。”
黎安带着不详的预感咽了咽口水,说:“带我进去看看。”
走过血脚印平铺而成的通往卧室的路,几盏挂在墙壁上的探照灯直勾勾地朝被害人身上照着:
他的四肢被捆绑着,屁股的一角坐在椅子上,睁着的失神的眼睛惶恐地盯着天花板的某处。
更让人震惊的是:用刀刻在他身上的一个一个文字写成的一篇文章,在其中几个字眼上,嫌疑人明显是下了狠手,乳白的脂肪混着血丝漏了出来。
“这……”黎安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一时也被这从未见过的场面吓得不轻。像是驻足在古代的酷刑场附近,细看那被刀拨开的均匀的血红的肉,身体不禁跟着颤抖。
“迄今为止的案件记录里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我们现在在调查各大精神病院病人的出入记录,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监控有吗?”
“有。”小成说着,点开了手机里的一则视频:
视频中,在被害者回家的一个小时前,戴着帽子和手套,用口罩裹住面孔的嫌疑人正在门前撬锁,在打开房门后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鞋套穿上,走了进去,把大门紧闭。
紧接着就是在大约三个半小时过后,嫌疑人的身上沾染着明显的血渍,他在关上门后脱掉了手套,奔着楼梯直勾勾地跑下去,随后在社区的监控里,他接着几处死角钻空子,消失在了隐蔽的巷口。
“嫌疑人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体型偏瘦,体重大概在100-120附近。”他说着,“在发现被害人的另一间房子里,我们找到了当时被击晕的被害人的妻子和孩子。”
“带他们去做笔录了吗?”
“他们只是简单说了嫌疑人的穿着,和监控里面提供的信息大致相同。后来他们被击晕,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口述价值密度极低。”
“这事情闹得大……得准备一下公开会的内容,你继续调查,有什么新的发现马上告诉我。”黎安说完,立马离开了现场:她恨不得在当时就离开。
与此同时……
鹿欣第一时间收到这个大新闻时,并非来自正规的自媒体,而是从一个500人的“吃瓜群”里得到的消息。
其中就有一个媒体内部人士,他在发出那张警方调查时拍摄的现场照片后,就因为被匿名举报而销声匿迹了,留下的那张图片也迫于官方的压力被迫删除。好在她提前保存了下来。
照片的周围显得很昏暗,左右边都没有灯光,只有顶上打下来的一处探照灯,这让场面变得更加恐怖——
被害人像是一件安放在博物馆中的展览品呈现在图片中,上面刻着的字由于角度问题看得并不清晰,但凭借当时群里的分析大触们大概得知,文字取自《圣经》。
基督教著作中围绕欲望有许多的谈话,诸如《出埃及记》:“不可奸淫……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俾,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又如《马太福音》中:“只是我告诉你们: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理已经与她犯奸淫了。”
对于“欲望”,基督教将其看作是一种“取悦自己,不考虑后果从而导致不健康的行为,是有害的”,与他们讲求的“无私”相对立。这与基督徒“脱去被罪辖制的旧的生活方式,让自己的行为能够符合其中提出的标准相符”的目的截然相反。
这句话正是神对于可怖的欲望最强有力的抨击,乃至宣战:如果世人们仍然在与欲望作斗争,就应该向神承认自己的罪过,这样就会得到神的庇佑,使圣洁成为新的生活标志与欲望抗衡。
而将这句话以如此变态的方式示意公众,不难看出是一种极为轻蔑的挑衅。
他正是故意使自己每一步都踩在“隔绝欲望,回归本真”的雷区上,听闻脚下传来的毁灭性的爆破声来诵读这段话。
众所周知的是,强大的反常更能激起人的满足。可我们没有人能够想象当时的他在刻字时是有多么的享受,同时夹杂着惶恐和偷偷摸摸的刺激感。
当然,最为现实的来说,他用“欲望”作为掩饰其真正作案动机的皮毛,这一举动很成功,并且引起了巨大的,意想不到的反响。像是做了一场成功的换皮手术,将个别人的舆论导向另外一片无人驻足的新天地——
第一时间给她的震撼和敬畏感远大于想要探求真相的欲望,正如群里人们讨论的那样:
“真的是又变态又浪漫,活生生一个极端的艺术家。”
“听说死的人是附近某个学校的领导,学生都是哀声怨道的,这算不算为民除害了?”
“难不成城市之光?江亚再现了?”
“那可没有,有可能他只是追逐这种极其变态的感性表达方式,选领导只是为了博眼球。”
“我还挺好奇他的作案手法的,为什么到现在了还没被抓?”
……
聊天框里层出不穷的白色气泡已经把她疑惑的问题都问了个遍,她于是就干干看着一个个隔着屏幕的陌生人对着案件天马行空,她尝试着整理脑中的思绪。
突然,其中冒出来的一个假设让群里的人都陷入了恐慌:
“就我觉得这照片不是警察拍的?这看着是晚上,警察不是第二天一早才接到报案的吗?”
一瞬间,群里炸开了锅。
说是搞错的也有,说是窗帘导致视野昏暗的缘故也有,但最为人们热议的可能性便是:这张照片是由嫌疑人亲手拍下并公开到网上的。
人们于是焦急地寻找那个把这张图片发到群里的,被封号的人的下落,却总是落了空。
这场开放式的谜团把人们的思维激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做出这场酷刑的人是一个狂热的欲望追求者,从他反讽形式中对欲望的钟爱就能看出。
他的确是变态,但也不失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这是他的第一场杰作。
恐惧顿时化作了憧憬,人们纷纷表言“期待着他的下一场作品”。
这场猜想把鹿欣的恐惧感稍稍降低了些,但她仍然不敢回头看那张躺在相册里的图片。隐隐中,却也有想要窥见血色的欲望。
后来,她偶然逛了逛其他的平台,留言与她先前听到的声音大相径庭:
“希望杀人者能尽早得到法律的处置。”
“这已经不是人了,是个纯纯的禽兽,一定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染上了什么病。”
“中邪了这是,厉鬼来人间要命。”
“希望警察能抓住凶手,还城市安宁。”
与曾经在关注焦点时看的评论几乎一致。如果正能量的评论是人们的“正餐”,那么只能说她吃惯了群里的那些“零食糟粕”,对这些正餐变得出奇地敏感却无兴趣了。
正气凌然的辞藻包裹着对安详与和平的希望款款到来,可想来求生的人中总有些异类对其过敏:她是其中一个。
说不上厌恶,也并没有要引用进行新的评论的欲望,但对这份和平她出奇地怀疑。
这让她无法对眼前的事物正眼相看,但往往这也正和她意——安详的背后,她总觉得屏幕上字里行间中藏匿着什么。
像是一个羞怯且被严厉管教的女孩躲在残暴父亲的麾下:那份对自己的陌生感不像是她与生俱来的,而是被强制执行的。
“那个女孩”正是她从“污秽”的聊天气泡中窥见的:对于残酷与暴力难以掩饰的另类的舒缓。
像是与桎梏于道德夹缝间软弱自我的和解。这份和解只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悄悄执行,就像躲着母亲的目光瞧瞧吃糖的顽皮孩子。进行时总让人惶恐,但只能怪送进嘴里的糖太甜,屡试不爽。
于是她越发好奇在下放评论的人是作何心理:是为自己对和平的神往而感到心安吗?他们自己是否有仔细考虑过言说这份和平的代价,还是说从一开始就被淹没在人潮汪洋里,张开嘴,即便说的话再怎么怪异也无所谓。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是站在特殊的角度的,或许这份疑问应该留下来问自己。探求这份蜜糖般的眷顾一定是正确的?没有人曾说过。
可事实证明,即便她的心会欺骗自己,控制她内心的潜意识并没有:她正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正常”的行径,这本就是站在一个立场上做出的评判。
对待这份暂时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她又困顿于同往常一样的结果:得不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却也不得不将它暂时搁置一边。
她接着开始思考:嫌疑人的作案动机。
这场案件的受害者她也曾听说过。有在他的学校读书的初中同学,经常在朋友圈中哀声怨道:他们总是在其他人睡大觉的时候,早早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这次的死亡更成为了一次复仇的狂欢。
她能想象:在大清早笼罩在雾霾中举行的晨会上,领导们借着余音袅袅的广播声带着同学们低下头来。而他们正在内心享受独自的幸福——这份残忍基础上的欢欣不可被言说也不好意思被言说,因为发声者无论如何都要成为大家明面上的排斥对象。但人人都在暗中畅想着这份共鸣带来的震撼。
那么嫌疑人理应是在社会关系上与这所学校联系密切,在积攒了平日同学及老师的愤恨的同时也熟知一些次要因素,诸如受害人的回家路径,离校习惯。
更加令她好奇,也是令所有旁观者好奇的地方:他的变态心理来源于何处?是同大多数人一样的童年经历,或是在生活中经历的强烈创伤?
他作案时的神志是否清晰?即便他能够记得如何用刀锋刻字,但仍无法排除他受到疯狂的情绪主导的可能性。
这一大片云雾笼罩在她的上空,令她“不知东方之即白”,晚霞将至,她仍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
这份专注,一是由于这场事故的强烈吸引力和对未知的好奇心;二是对脱离现实的欲望的满足:她正迫切需要这个,正因为昨晚发生的事——
她自己也不太记得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知觉带来的负罪感隐隐作痛,这让她知道:绝对不只是接吻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想起了敲门声。
“饭煮好了,出来吃。”
又是一场恐怖的,来自现实的试炼,让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在别处。
今后连续的几天里,警局一直忙碌于从各路收集线索,除此之外,黎安还要作为调查组的代表回应媒体蜂拥而至的问题。当中也少不了令她印象深刻的问题:
“嫌疑人刻下的那首诗,目前警方有在这方面的调查进展吗?”
她只好道述“暂无线索”的残酷现实,引得后来公布在网站上网友们评论中的一片唏嘘声。
而这几天来收集的资料已经是水漫金山,可大家对如何串联出一条可靠的线索是一窍不通。这在她带领下的警员的调查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一次。
原因有很多,基本上都能归结到这场案件发生的荒谬之处上,它与其他案件的与众不同之处正是人们不解的根源:即罪犯的作案动机。
警方调动了几乎所有的人力精力来调查死者生前的社会关系。在审讯过几个存在矛盾的嫌疑人后都排除了可能。
不知不觉间,从抓捕,到审讯,再到释放的“一条龙”服务让所有的警员都习以为常了,大家也都不再抱有能找出什么线索的期盼,但仍然是一个个可悲的命令实施者。
审讯如此成了一场作秀:他们以此让媒体们心安于他们正在努力调查,而非做事不管。
要把一事无成归咎于能力是一件令人恼怒羞愧的事情,但人们往往更不能接受常人把失败归功于他们的懈怠。因为这便使他们有理由被口水淹没,于是乎在无奈中安然的死去成了当下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第一次,她不服输的那股狠劲儿像多年前对权威的不甘那样无声地妥协了,这次妥协得更快,也更无奈。她都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在审讯犯人的过程中爱上走神与喝茶。
说到这,为什么他们总是在作案动机上连连碰壁却也不另辟蹊径?答案是所有的路已经被人为地封锁了。
犯人消失的监控死角,缜密的鞋套手套断绝了几乎所有的线索。
单单立足于现实上的调查貌似不能支持他们侦破这场案件,而现如今他们陷入了某种无奈的境地——只好用成吨的时间换来极低质量的线索,看看能否通过新的蛛丝马迹来侦破案件。
在黎安的探案生涯中,不免会有诸如现在这样尴尬的处境。曾经的自己或许会点上一根烟,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打开窗户默默吸着。换做如今的她来回想,甚至都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是如何在那种被无奈逼迫的高压态势下还能如此坦然的。
如今的自己可谓是焦头烂额,也因为这场案件的另一个不同点:它的诡异性和影响之恶劣性。
她认知范围内的舆论从未如此严厉过。她像是一个受罪的孩子,终日只能低头,甚至不敢哀声怨道,看似坐在发布会唯一的话筒前,但她更像是一个被审讯的犯人。
最为困难的就是在愤怒左右时依旧要保持理性。因为一旦感性裸露,就她的身份和职业而言就是在犯罪。
于是她在无奈与愤恨的同时还要尽力地压缩消极情绪。诚然这是只属于那些看似关注实则漠不关心,在社会上各司其职的陌生人们的权利。对于赋予他们这般“打字不负责任”权力的人她不敢言说,无话可说。
仔细想来也并不该说些什么,所有的不甘在看似井然有序的逻辑推理后都成了理所应当的(说难听点,就是“活该的”)事情。
“上天”决定了她该默不作声,也杜绝了她大喊“该死”的可能。在夹缝中她也侥幸地培养起一些可悲的爱好,比如喜欢在发布会后坐在媒体的椅子上,体会那种诘问他人,“渴望现实”的爽快感。
但她后来也发觉,坐在他们位子上的自己体会到的快乐或许要远远大于当时“咄咄逼人”的他们。因为他们背负着“使命”,他们常年如此。而自己却把这种想象当做稀缺的钻石。想到这里,她不禁悲叹他们只比自己稍好一些的,同样悲惨的命运。
她也曾在休息的时候自我诅咒道:“我才刚放下所有的包袱决定去对抗更伟大的事情,却要被眼前这些自己‘守护’的东西先干掉了。如果真是这样,太悲惨了。”于是她一边苦笑着等待这样的时日何时倒头,一边怀揣着恐慌,在潜意识中默默倒数自己“为数不多的时日”。
一种奇怪的想法萌生出来,就在黎安快要不知不觉间适应这种高压,把它当做三餐的作料时,理性莫名地跳出来劝导她“千万不要这么做。”因为她总是觉得,将痛苦习以为常确实能减轻它带来的伤害,但自己也将为此付出再也不能正眼对待快乐的代价。
虽然暂时无法想象将来面对快乐时的麻木感和如今究竟哪个更痛苦,但知觉告诉她应该拒绝这份变化:因为这份恐惧感时常托梦给她,使得她三点钟入睡,五点钟惊醒。
她开始设想未来的审讯过程。不难想象,这个犯人绝对会是最为特别的犯人之一:他拥有过人的杀人技巧和心理素质,同时也是一个颇有文化造诣的人。
如果抹除掉他心中潜藏的阴云,或许是一个值得钟爱的文艺青年。他究竟是稚嫩的未经世事孩童模样,还是遍布胡子,满脸沧桑的老男人呢?无论哪种,都已经在她心理暗暗埋下了一颗同样包裹着好奇心的种子。
对待未知,她往往会比常人少很多恐惧感,但作为代价,她的性格注定她要对未知产生愤怒。可这次却大有不同——也是困惑她的另一个问题,这次的愤怒几乎为零,取而代之的是像孩子一样的好奇心。
她能确信的是:就连她在最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都从未对某件事情有过如此的好奇,这份憧憬的欲望从何而来?是那番令自己作呕的景象吗?那未免太说不过去了,明明自己是讨厌的。
这场经历像是溪水里滴入的色素,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和规模扩散开来,让周围的水滴在被“感染”的同时对周身这番全新的景象感到新奇困惑,就连记忆欠缺的鱼儿也不吝惜时间来徜徉。
水中的一切对它的来源一概不知,而在未知的将来,它们也正将为当下的这份好奇付出代价,又或者能说是: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