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装女人的声音让小鸟惊慌地飞起来,在更高的树上张望。
它就见披着黄色丝巾女人身上的衣服被突然起来的风吹得凌乱,看上去就像一片枯萎的落叶。
女人向拱桥走去,还是漠视唐装女人。
在她走上了拱桥最高处那里,距离湖面四五米那里,唐装女人害怕了。
她心里本能的想,李先生那么聪明,肯定什么都知道的,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爱她,他太善良了。
唐装女人也不顾自己的优雅了,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抱住了瘦骨嶙峋的女人,爱玲。
耳边听到她喃喃细语地说:“说好的三生,怎么就变了……”
“爱玲,你醒醒,李先生没了……”唐装女人抱住叫爱玲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喊着。
唐装女人拉扯着爱玲,把她又一次带到凉亭里,拥着她,梳理她的头发。
“你和我说说李先生吧,你和我说说他,我也是他的小迷妹呢。”唐装女人说。
“迷妹?你也喜欢他吗?是啊,他那么好,怎么会没人喜欢呢,我怎么那么自私的毁了他呀……”女人一下抱住了唐装女人,哭出了声。
“你和我说说吧,我听着,爱玲,说出来的东西才会让人知道,哪些值得留起来,那些该丢掉的。”唐装女人温和地说。
“嗯,我知道你是对的,你是乔瑜姐姐,是他带回来陪我的乔瑜姐姐。”爱玲哭红的眼睛瞪大望着穿唐装的乔瑜。
她开始说,说起她们的过去。
李政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总监。
他们是大学同学,是被大家看好的门当户对的郎才女貌佳偶。
一切都和书上写的一样,太过于炫耀的东西,都会被不断发酵的泡沫覆盖。
人性改变基因,钱能改变人性。
当然,人也会因为自身的欠缺让钱改变基因。
他们结婚几年里一直没有孩子,她的父亲找人带着他们去了医院。
李政被查出来不能生育,她也因为不知名的病因留在家里。
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婴儿房,也早就预约了高级又高端的产房,还有技术绝佳的月嫂。
一切都在掌控中,偏偏一切的掌控都像是一场早夭的宫外孕,瓜不熟蒂也没落过。
病来了有些计划就停止了,可是时间还在推移,风言风语成了滚雪球,时常有人会问李先生,孩子什么时候要啊。
她知道,这个问题让李政内心很痛苦,她知道,李政多想让她成为一个母亲。
一天李政把她搂在怀里,用最真诚的温暖告诉她,若不嫌弃他,在美的世界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只要她在,他的世界就是她。
这些话听在她的耳朵里,更是挖心戳肝。
父亲悄悄告诉她,李政不能生育不是绝对的,是她的身体因为太虚弱,需要在家养一养。
她似乎听明白了,是的,她父亲撒谎了,李政没有病,有病的是自己。
她不敢去证实,也不敢问父亲。
她就听了父亲的话,不在和李政一起上班,就在家养身体,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父亲再三的告诉她,李政的事先不要说,等她好些了,再说也不迟。
身份决定高度,李政人好又帅气,圈子里有些人就花花草草的开始了,一时间他们的郎才女貌就变了。
越是有文化的人,越会编故事,都是鼻子眼睛一起的编,然后里面还没有一个脏字。
文化挂上了绯闻,就好比烽火台上狼烟一样,百里百里的加急送出去。
李政因为妻子不在身边了,他身边就总会有些女人暗送些风味,有羊膻味,有蛇腥味,还有狐狸的骚味。
人言可畏,花边新闻不过就是别人喜欢的饭后茶资罢了,她相信李政从未在外面有过僭越。
律师事务所的老板是她的父亲,也是整个律师界的大佬,一呼百应的资深人物。
这个秘密一直到一个春光明媚的夏天,李政得了急性阑尾炎,被几个好友送到医院。
她听说后因为着急,冲出家门时没有看清路口的车辆,被一辆正常行驶的车剐蹭了。
而此时,李政因为是临时被送进了一所三甲医院,没有她父亲人脉关系的医院。
这个医院里有一个医生是李政的同学,做心理康复的。
李政和老同学说了心里难言之隐,老同学很不相信他的说法,就给他再一次地做了检查。
一切都像被安排好的剧本,时间到了,演员就位,摄影师站在高处开始对焦。
满脸横肉的导演和男一号说:“你有病,但是要演出来你很健康,因为你当初娶的女人家世太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淘汰,你想想,你若被扔出去,一直被你庇佑的家里人与大街上那些流浪狗有何区别。”
导演开机,男一号演出了他绝美的容颜里清冽的高贵。
不久,消除了炎症的李政手术了,手术后麻药劲还没有过,她父亲就派人来了。
并严肃的告诉李政,她被车撞坏了腰,可能终身需要坐在轮椅上了。
她是为了他才被车撞的,李政本来想要做的事,只能改变。
她是无辜的,他们的爱情是无辜的,在李政的心里是这样定论的。
李政三天后出院的时候,她父亲来接他。
他们两个男人之间做了个交易,李政做了保证,今生对她不离不弃。
她爸爸说,你只要不离开我的女儿,你可以逢场作戏。
他太不了解李政了,他怎么会逢场作戏,那些硬塞进来的女人,除了身上有味道,样貌都是大刀小刀改过的,怎么能跟她比。
再说,那些女人哪个背后都有一双眼睛盯着,还是带血的眼睛,是她的,她花了钱给她们。
李政每天都像逃兵一样躲着她们,也躲着家里的她,生怕她闻到身上的味道,看到衬衫上的口红痕迹。
李政心里不安,知道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有原因的。
然而,生活就是生活,剧本只是一个人生里的交通事故,交了罚款一切就恢复了。
生活里的男一号没有按照他写的剧本演,最后还是“弃”了她。
李政每天都按时的回家,她也总能从他身上闻到不同的香水味。
那些个女人都是她想弥补给他的,想要别人给他生一个孩子。
是的,她才是心里不安的人,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日子就这样的过了好久,李政渐渐地学会了太极拳,用老年人生活方式来安慰她虎视眈眈的父亲。
李政除了把工作干好,除了把她的生活起居打理好,大多数时间都是练太极拳。
刚过四十岁的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头,穿上了纯白色的丝绸衣服,更有一股子仙风道骨风情。
那天李政回家时,看到她摔在了楼下,满脸的血,这一次是吓到他了。
她被及时的送到了医院,尽管她父亲请了很多的美容专家,她脸上还是留下了沟沟壑壑的红色印记,看上去和一个长了皱纹的老人没啥差异了。
有人悄悄地告诉李政,说他太太的脸不像是摔伤划到的,有点像是被人故意划伤的。
夜里她再一次被李政拥进怀里,听到李政心跳声,眼泪顺着沟壑流下来。
她的心里更痛了,觉得秘密要保不住了。
假如不看到那封信,那封保证书,不知道李政和父亲做的交易,她也不会发疯的割伤自己,然后从二楼的楼梯处故意的摔下来。
之前她不知道车祸以后除了自己不能生育的这个秘密,父亲还对李政做了什么。
那封信里的保证书上说,除非她又老又丑,李政才可以离开她。
这个要求是父亲说的,父亲的意思,她变丑了也是老了的时候,那时李政也老了。
想到自己曾经的自私,她就想要李政走,是她赶走的,父亲就不会再为难他。
李政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心里很不安,觉得自己没有言明的东西太多,比如知道了她不能生育的事。
他爱她是真的,别人阻挠不了,因为爱是无罪的,是裹挟不了任何杂质的。
那天夜里,李政告诉她,以前自己还不知道有一个人爱他是多么幸福的事,直到在大学里遇到了,他才感觉到被人爱的幸福是为彼此付出。
之前没有说,是怕她因为不能生育而自卑,现在他什么也不在乎,只要她快好起来,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加长,再加长。
那天他们相拥而眠,许了三生三世,她有好几次想要说出口的话都被李政打断。
从这以后,李政也会带些朋友回来,但是那些朋友里的女人除了智慧,长相都很平淡。
再后来李政请乔瑜陪她,他觉得,乔瑜人是一个很会看眼色的人,而且还很直爽,好奇心也很重,总会有惊奇。
她那时就彷徨了,她有个秘密,双腿一直能走的秘密。
她曾经因为自己接受不了不能生育的事实,而打算放下他的,父亲来了,告诉她,自己做了一件事。
车祸那时她父亲知道李政再一次做了检查,知道有些秘密是保不住了。
在她选择了轻生时,告诉了她,他又撒谎了,父亲告诉李政,她为了去见他,腰部受伤可能终身要坐轮椅的,李政答应他终身不离不弃她。
她在父亲百般央求下,默认了这个新的谎言。
父亲接回来李政,李政并没有问她什么,只是一直对她好。
父亲告诉她,不能生育的是她不是李政,要想留下他,只能以情感打动了。
她心里就像有一百只蚂蚁一样,在谎言里彷徨度日。
一切真的都是有剧本的,导演是父亲,女一号是她,男一号还在猛烈地挣扎中。
谎言就是谎言,早晚有一天会被拆穿。
那天,父亲没有在公司,因为航班误点滞留在外地。
事务所里一个秘书把这件事告诉他,他就把电话打到了家里。
这时的她还在睡觉,电话在“嘟”的几声后关机了,没电了。
没有电的电话就是一个没用的废弃物品,她也就没有收到李政临时回家的消息。
一切都和天意有很大的关系,注定的东西强求后也都是腐烂的。
只不过被掩盖的东西给遮掩住了,发臭再生根、开花,那脏乱的地方生出来的花朵好比塑料花,鲜艳没有芳香。
她起来时并没有看电话,从二楼下来,习惯地走到他们家一楼的功能房,打算像平时那样做些保健的动作。
功能房外面是棵新栽的银杏树,树上有几只鸟儿。
她先开始压腿,想着,哪天要给李政一个惊喜,就说自己已经锻炼的会走了。
在她感到被人注视的一瞬间,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就像在北极的冰山上刮来一阵风的干脆。
“爱玲,你一直都会走的是吗?”她猛地回头看到脸色煞白的李政站在家门口,眼睛瞪得看不到一丝的光明,嘴角处有鲜红的血丝。
他肯定是忙完了手里工作,心里突然想回家看看。
他刚打开门,钥匙还没有放下就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悠悠的走,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到另一个房间里喝水,然后下楼,向楼梯旁边的一个门走去。
李政的心脏骤停,口里好多的血腥味,一丝咸液涌在咽喉,发不出来的声音。
他在说完那句话后,身体使劲的向后仰倒,手上的钥匙落在地上,发出了嘈杂的声音。
在他倒下时,举起来的手伸出好远,他似乎还想说,别慌,慢点……
她眼睛里是惊恐,脸上都是泪水,嘴唇因为突然的害怕也咬破了。
他还是想要抱住她的,他肯定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太爱他了。
她使劲的喊,一遍又一遍的说:“我是要和你说的,是要说的,你起来呀,李政你是答应我的,你说好的三生,你说好的要照顾我三生的。”
李政没有留下一句话,举起来的手指渐渐的变凉后,还保持握她手的形状
直到第二天,她父亲来了以后,见到了满头白发的女儿还在抱着早已冰凉的李政,才追悔莫及的嚎啕大哭。
一语成谶呀,如今女儿也老了,也丑了,他也没了……
乔瑜听完,心里感叹,真是孽缘啊。
她满脸都是悲哀,这么好的一个人还是没有想开呀。
她伸手去摸爱玲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上的沟壑处停下。
这些伤疤让乍一看的人还以为是皱纹呢,她才四十岁啊,白发加上疤痕真会让人误以为她是老人啊。
她的手指替爱玲擦去了泪痕,心里也跟着凄苦起来。
以后再也没有李先生那种温柔的眼神了,她知道。
那种让人很舒服滋味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她知道。
“爱玲,好起来吧,李先生肯定是不想你这样的,以后我来替他照顾你吧……”
小家雀从凉亭里飞出去,唧唧喳喳的叫着,也不去瞧那只躲着它好久的虫子了。
半山腰的一栋别墅里,乔瑜腰里扎着围裙,手上拿着锅铲,两手掐在腰间。
“爱玲,快下来,今天的蘑菇汤可好吃啦。”
“好嘞,姐姐今天的嗓门可算温柔了些,没有了江湖女侠蛮横味道哦。”爱玲穿着白色衣裙从二楼下来。
这一年多,自己被照顾得很好,脸上的疤痕浅了些,白发里掺杂几根黑色。
一楼里一个房间出来了一位老人,手上拿着书,笑眯眯的看她们。
“干爹,吃饭了,你看爱玲呀,现在更是长不大了。”
老人宠溺的看这两个半大女人,跟在她们身后慢慢的走,笑着不说话。
见她们一边追着拍打对方,一边笑着说对方怎么都是肉,压根就没想自己的年龄有多大。
两个女人跟个孩子似的,在前头跑去了餐厅。
老人环顾了一下周围,屋子里的摆设依旧,李先生的东西还在,这一年多里,这两个女人总会自顾自的讲起从前。
一个说大学时,一个说初遇时,一个说结婚时,一个说暗恋时。
她们都因为一个男人的善良而想着他,这种身边有爱人的幸福一直滋养着她们。
老人眼里湿润了,笑容里有一些思念。
这一切若是再回到从前,他宁愿折寿也不去伤害任何一个人。
他手里的书是李先生最爱看的《悲惨的世界》,心里想起来那个好看的人,那个心里装满了温柔的善良男人,现在肯定已经投生了。
窗外的树上不知何时有了鸟窝,几只家雀落在上面晒太阳。
一丝风摇晃了下树枝,鸟儿扑啦啦的飞起来,走了。
只有一只落在餐厅的窗台上,歪着头看着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