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三月的阳光,少了夏日的灼热,多了冬日的温暖,舒适又宜人。
稀稀疏疏的阳光肆意的晒在树下人身上,一片片光斑在细风和桃花枝的嬉戏之间随意跳动着,丝毫没影响到在此处休憩的女子,像极了一副《桃花仙子酣睡图》。
一阵清风袭来,满树的桃花飘飘洒洒而下,花瓣随风而动,刚好落至娇人的面庞上。
“小姐,你醒了?”
“嗯~”灼华扶着乐仪的胳膊起身,一阵一阵的嬉闹声被风送来,“外面怎么这么吵?”
乐仪帮着理了理褶皱的裙摆,道:“听说皇后娘娘要在桃林举办宴会,国公府的人都提前过来布置。”
云灼华:“那二妹、三妹她们都来了?”
乐仪:“嗯,不止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来了,连几位姨娘也都来了,说是人多热闹~”
她虽是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可这十年间独自在桃林生活,不喜热闹,也不愿和那些弟弟妹妹们过多的交谈,唯独愿意在大哥面前做个小妹妹,“那这几天我们就在静雨阁待着,避着点她们。”
乐仪:“小姐,你是嫡小姐,没必要迁就她们,而且现在正是欣赏桃花最好的时节,你那么喜欢,不......”
“好了,你知道的,我喜欢清静,那回跟她们碰上不整点幺蛾子?今年的桃木簪还没雕呢,刚好趁这几天把它做完。”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在小道上走着,见小姐注意已定,没说完的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反而补充道:“小姐,那副鸳鸯戏水的荷包还有一半没绣呢!”
“......”
这丫头哪哪儿都好,就是总逼着她做绣活,简直要命!
静雨阁内只一个洒扫丫鬟小星和厨娘张大娘,此刻二人却跪在院内的青石板上,院子里被翻得一团乱,就连灼华用来雕刻的工具箱也被摔了一地,其中就有她选好的那根桃木,只不过现在成了两截。
推开院门,乐仪大惊,以为遭了贼,连忙跑去拉起两人,“小星,张大娘,你们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乐仪~~”见小姐回来了,小星眼泪如泉水般一股脑全涌出眼眶,“你们可算回来了,呜~~”
乐仪给她擦泪时,见她脸上一边一个五指印,红肿红肿的,怒道:“谁打的?”
“本小姐打的,怎么,你一个丫鬟还想打回来不成?”一个娇媚又目中无人的声音从里间传来,话音刚落,人也走到了院中,来人正是三小姐云灼琪,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四小姐云灼墨。
走进院子的云灼华率先看见工具箱和雕刻刀落了一地,压着心里的那团火一件一件的捡起来,隐忍道:“三妹和四妹这是闹那样?”
“大姐,对不起啊,我们听说父亲又给你带了新奇玩意,很好奇想来找找看,这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大姐大度,应该不会和小妹一般见识吧?”云灼琪尖着嗓子,一脸‘愧疚’的讥笑着。
灼华蹲身捡起那两截桃木,生冷道:“我这儿没什么新奇玩意儿,若无事,三妹四妹请回吧!”她下完逐客令就径直进了屋子,里面也是一样的场景,衣裳被扔得到处都是,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全混在了一起。
目光扫向首饰盒时,最上面那层被人打开了,急跑上前查看——空的!
“站住!”云灼华的声音和人同时出现在院中,拦着二人的去路,“云灼琪,你是不是拿了我的手镯?”
那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一件首饰。
“大姐,就你那些破首饰,我可看不上眼~”云灼琪讥讽道。
云灼华眸光扫向云灼墨,还是一样的脸色,“你拿的?”
“谁稀罕~”云灼墨嫌弃着,同时拉着云灼琪就朝院外走,“三姐,我们走。”
“屋子就你们几个进去过,不是你们还有谁?”云灼华一把扯住她的袖子,“还给我~”
云灼琪被扯了一个趔趄,身旁的丫鬟初夏见状连忙扶稳她,同时将跟上来的灼华推到地上。
乐仪一惊,“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连忙上去扶她又转头怒斥道,“初夏,你怎么能推大小姐?”
初夏理直气壮的回道:“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是大小姐自己摔的~”
灼华脸上转瞬即变得眸光又带上了犀利,应着某个人:“有些人越给脸越蹬鼻子上脸!你永远学不会这个道理~”
“阿凝~”脑海里传来云灼华的急唤声,“你别乱来,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在呢!”
“你放心,一定给你找回手镯。”答非所问,不再理她的声音,胥凝爬起来拍掉衣裙上的灰土,吩咐道,“乐仪,关门!”
灼华口中的阿凝就是因一场变故衍生出来的新人格,名叫胥凝。
她实在看不下去灼华那不想惹事的窝囊样,都被一个丫鬟骑到头上欺负了,还不知道还击,于是强行占据了主意识,要用她的方式解决。
这眼神,这说话的调调,乐仪秒懂,砰的一声栓了院门。
云灼琪和云灼墨看她自言自语着,浑身上下的气势是她们从未见过的凌厉,感觉慎得慌,‘啪’的上闩声音敲在心坎上,顿生冷汗,结巴道:“大姐,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找镯子——之前...”胥凝停顿一秒,‘啪啪~’两耳光扇在初夏脸上。
“啊~”
习武人的力道直接将初夏扇到了地上,轻笑着:“替三妹妹好好管教一下,下人得有个下人样,爬到主子头上作威作福,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
初夏被打懵了,怒视着她。
“怎么,你一个丫鬟还想打回来不成?”胥凝斜看着云灼琪,把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收起笑意,问:“小星,她为什么打你?”
突然被叫到名字,小星怔了怔,弱弱的应着:“回小姐,三小姐要动你的工具箱,奴婢说这是您最宝贝的东西,让她们小心点,结果就......”
‘啪啪~’两耳光,刚站起来的初夏又被扇到地下。
云灼琪:“云灼华,你疯了吗?”
胥凝冷笑一声,“呵~三妹妹,这两巴掌算是她这个做奴婢的替主子受的,大姐教教你什么是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下次若再乱动我的东西,我的人,这两巴掌可就不是打在她的脸上了。”
“你——”
胥凝:“我怎么?安姨娘没教过你该怎么跟大姐说话嘛?”凌厉的气场吓倒一片,两人的嚣张劲儿顷刻间化为乌有,咬着下嘴唇不敢再发一声。
“镯子还不拿出来吗?”胥凝道。
云灼墨哆哆嗦嗦的从手腕上取下那对手镯,进一步退半步的挪到她面前,“大...大姐,我错了,再...再也不敢了。”
乐仪确认了眼,朝她重重的点头着。
云灼琪狠狠的甩了个脸色给云灼墨,“真是没用~”又怒视着胥凝,“云灼华,你就是个疯子,诬陷我还打我的婢女,你等着~”
“你若是去找父亲和母亲告状,我不介意让大哥来看看你和四妹妹做的好事!”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走至门口的两人耳内。
“你——”
“乐仪,送客。”
乐仪靠在门边应承着:“是,三小姐,四小姐请吧!”
胥凝不管这一地的狼藉,打发了小星和张大娘就进了里间。还不等她开口,脑子里又响起了声音。
云灼华:“阿凝,你这不是乱来吗?母亲要是来问,我怎么说啊!”
胥凝:“灼华,你怕麻烦,一直躲着,可今天这麻烦都找上门了,还一味的隐忍,她们只会越来越嚣张。况且我忍她们很久了,你看看这一地,摔的都是银子,有这么糟践的嘛?”
“阿凝~”
“好了,我去睡觉了。你自己慢慢收拾吧!”
话落,灼华也回来了,低头叹息着:“唉!这个阿凝~”
乐仪跑进来,试探着:“小姐?”
云灼华一个爆栗敲在乐仪头上,“乐仪,你也不拉着点,就由着她胡来。”
乐仪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呼~小姐,你刚刚可吓死奴婢了。”
“你啊!”
“不过,奴婢觉得胥凝小姐做得很对,小姐就是性子太软了,她们才可着劲儿的欺负你。”乐仪觉得刚刚胥凝小姐扇初夏的那几巴掌特别解气,又劝着,“小姐,你听听胥凝小姐的,拿出您嫡小姐的气势~”
这屋里聊着,外面得到消息的定国公匆匆赶来静雨阁,无处下脚的院子是要多乱有多乱,朝屋里唤道:“华儿~”
屋里两人听见这一声叫,心头一紧,“父亲?”
乐仪:“国公爷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云灼华慌乱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才缓步出去,“父亲怎么来了?”
“这都是灼琪和灼墨干的?”不等她回答,又气愤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哪还像个大家小姐!华儿,她们没伤着你吧?”
嗯?这不是来问罪的?
“父亲,我没事。”
“那就好,回头爹就重重的罚她们,没人管她们就无法无天了。”定国公恼怒着,又对跟着的管家吩咐道,“派人来收拾下,摔坏的重新添置上。”
管家颔首,“是,国公爷。”
“多谢父亲~”灼华福身一礼。
另一边,一个愤怒的回了淑景轩,摔了一屋子碎瓷片;一个哭着回了栖云轩,浸湿了两条手帕。
安姨娘和齐姨娘各自听了二人和丫鬟们添油加醋的描述,觉得自己女儿受了莫大的委屈,气势汹汹的奔去静雨阁,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里面有响儿。
院内,乐仪给二人上了茶便退至一侧候着,只听定国公问:“华儿,这段时间身体如何?可还头疼?”
“劳父亲记挂,头不疼了。”灼华笑应着。
定国公:“那就好,父亲公事繁忙,没多少时间过来看你,你要是缺什么就跟下人说~”
云灼华:“女儿在桃林住得很好,父亲不必记挂。”
“嗯~”定国公轻扶摸着她的脑袋,叹道,“馨柔若还在,看到华儿长大了,还如此懂事,肯定很高兴!”
“……”
‘娘亲’二字于她而言就像一条禁忌,那段记忆太痛苦,她不愿去碰,碰之伤之。她后来知道,胥凝的出现就是因为娘亲去世的缘故。
“你娘走得时候,为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也不知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交待?唉~”定国公随意的聊着,完全没注意到她变了的脸色和眼神,又接着问道,“当年的事,华儿可有想起什么?”
胥凝暗叹那家伙仍旧如此,“回父亲,没有。”
“那你娘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定国公看她今日没想往日那样喊头疼,又追问,“比如戒指之类的首饰……或者玉佩吊坠之类的?”
胥凝觉得今日的定国公很奇怪,依旧摇头:“没有,女儿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若是想起什么再告诉为父。”顿了顿,定国公起身道,“那你好好歇着,为父改日再来看你。”
“是,父亲慢走~”
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渡不过,胥凝摇头叹着。
定国公慈祥的面容在跨出院门的同时也不复存在,身后的侍卫说道:“大小姐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或许她真的不知情。”
定国公回身看了一眼,“但愿吧!她没牵扯进来最好。”
“那皇上那儿?”侍卫担心道。
定国公:“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次……”
听着没了说话的声音,树后的人才走出来,正是还没离开的安姨娘,深邃的眸子似捕捉到猎物般冒着精光。
一旁的婢女提醒道:“姨娘,我们还进去吗?”
“国公爷都来撑腰了,还进去找不痛快吗?我们回去~”安姨娘扭着那妖娆的细腰回了淑景轩。
入夜后,静雨阁便又恢复一新,新添的装饰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着似掉落一屋的繁星,却不见人影。
此时的胥凝一身男装,出现在距离桃林五里外的一处山坡上,几间茅草屋立于其上,听见马儿的嘶鸣声,茅草屋里走出一个清秀淡容的少年,“胥儿,你来了。”
“师兄~~”胥凝跳下马直奔少年而去,又撒娇道,“有没有想我?”
月希,无荒大师的亲传弟子,胥凝的师兄。
“想~”月希亲昵的轻刮着她的小鼻子,又正色道,“进去吧,师父在等你~”
胥凝好奇的小眼神滴溜转,“师父知道我今夜会来?”
月希轻晃着脑袋,也不知是他知道师父知道,还是不知道师父知不知道,提醒她:“师父神色不太对,你一会儿说话小心一点。”
看师兄变得一本正经,胥凝心里也打起鼓来,细细回想了一下,她这段时间好像没做惹师父生气的事啊!
“哦~~”
屋内只一盏煤油灯燃着,静得可闻灯芯呲啦呲啦的响,两枚卦子随意的落于榻几上。
师父在卜卦?
“师父卜了一晚上好像都是一样的卦象。”他俯身对她耳语。
胥凝疑惑不解的看了师兄一眼,钻进屋子,亲切的唤:“师父~”
她口中的师父便是当年救了她和灼华的得道高僧——无荒大师,精通医理和五行八卦之术,又像个道士!
“师父?”
无荒大师抬眸对上那灿烂的笑容,只摇头叹息着:“不可破,不可破啊!”
嗯?
胥凝:“师父这是?”
无荒大师示意她坐下,收起卦子又语重心长道:“你来得正好,为师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胥凝端正的像个孩子,“师父,您说。”
无荒大师娓娓道来:“你和那丫头虽为一体,她给你生机,你替她挡灾,可终是她的劫,你帮不了也渡不过。丫头,回归本元,方得始终!!!”
“师父,您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胥凝听得一头雾水,听着师父这话,越品越觉得像临别嘱咐,“灼华是有什么劫嘛?”
无荒大师:“丫头,为师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问天卜卦,一卦生死;问何方有道?世间皆道。
“师父——”
无荒大师不理她的追问,“以后就不必再来了,为师打算去远游~”
“远游?师父要离开?”胥凝不舍的看着两人,转向师兄,“那师兄呢?师兄也要离开吗?”
月希点头:“师父说我该入世历练了~”。
“你们都走,留我一人在京都,我也想去......”胥凝也想去江湖上闯荡,奈何...她第一次如此讨厌这个身份。
无荒大师:“你有你的使命。好了,夜深了,月希,你送丫头回去!”
“师父~~”胥凝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师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她没明白,现在又留她一人在京都,“师父,那我什么是时候能再见您?”
“时机到了,自会再见,记住为师对你说的话。”
那些话,她不懂!
“师妹,走吧!”
山间小道上,月希给她牵着马,又哄道:“好了,别不开心了,师兄会回来看你的~”
胥凝站定拉住月希的衣袖,问:“师兄,师父为何突然要去远游?”
借着微弱的月光,月希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无奈道:“窥探天机,乃逆天而为,师父他老人家得去补过!你一人在京都,好好照顾自己。”又从怀里拿出一样小物件,“胥儿,这是玉灵箫,让它陪着你!”
“师兄,这东西你从不离身,你把它给我,那你......”胥凝犹豫的看着手里的玉灵箫,不知该不该接?
他笑问着,“无事,那师妹将碧玉簪留给师兄,好不?”温柔的声音让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取下簪子的同时,万千青丝垂在身后,女孩子的娇柔全在笑容里,“好,师兄要是想我了,就看看它,在外一切小心。”
“嗯~”月希宠溺的揉着她的小脑袋,柔顺的发丝滑过指尖,心却如触电般一紧,慌忙移开,“师兄就送到这儿,快回去吧!”
胥凝翻身上马,回头说着:“师兄,帮我跟师父说声保重~”
“好。”
话落,她一夹马腹,马蹄声渐去渐远,人影也融入黑暗中不见了踪迹。骑在马上的胥凝任凭春风吹散发丝,肃穆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凝重。师父是卜到了灼华的生死劫,所以才说不可破?
我倒要试试,看看能不能破!!!